林葉幽幽, 風從林中吹來,撩起了雪白的髮帶。司徒逸拾階而上,走到途中, 他停下腳步, 對着身後空無一人的景緻露出了溫緩的笑容。
“映兒既然來了, 不妨與我同行?”
林中走出一個身着黑衣的年輕女子, 尚存留着稚嫩的臉龐又有着七分的冷豔, 她淡然道:“我不知你前方在哪裡。”
司徒逸的眼神越發的溫柔,他凝住花映,胸中升起一股自信與神往:“自然, 是能讓映兒傾心的地方。”
花映沉默無言,她既感到擔憂, 也感到內疚:“司徒公子, 你是世家清白的子弟, 你不必……”
司徒逸豎起手指放於脣邊,微微地笑道:“跟我來吧, 我要見的這個人,或許你也會想見一見。”
此地僅在別苑的附近,有一座小廟,因爲太小,平日幾乎沒什麼香火。司徒逸給廟裡捐了一筆香火錢, 虔心禮拜了片刻。
“兩位施主請這邊來。”小和尚將他們帶去了禪房, 這是司徒逸要求的。
禪房中瀰漫着一股馥郁的檀香氣, 窗外只聞得鳥啼兩三隻, 此情此境, 悠遠而怡人,令人的心情不由自主放鬆下來。
“公子要在此見誰?”花映問道。
司徒逸微笑道:“他向來守時, 這會應當到了。”
果然,門外的小和尚又領着一個人敲響了門,司徒逸道:“請進。”
花映不禁探頭去看,只見一個身材頎長,英俊剛毅的男人踏步走了進來。他轉過頭朝自己望來,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漠淡。
竟然是凌司鴻!
花映立刻伸手摸向腰間的匕首,一張美豔的臉上溢滿了殺氣。司徒逸按住她的手,溫言道:“映兒,佛門之地,不可動殺念。”
凌司鴻冷眼瞧着兩人,嗤聲笑道:“看來司徒兄對我這個侍妾很是喜歡,既然如此,又何必送歸於我呢。”
司徒逸聞言鬆開了花映的手,正坐向凌司鴻道:“人皆靈物,怎可與器物等同之。我尊重映兒的選擇,絕不存妄念。”
“那司徒兄今日邀我前來,不會就是爲了說這些吧。”凌司鴻不耐道,“請恕凌某諸事纏身,就不奉陪了。”
“凌莊主且慢。”見凌司鴻轉身要走,司徒逸站起身,一字字說道,“你想知道的事,我能告訴你。”
凌司鴻腳步一頓,立即回身:“在哪。”
“朱雀樓的樓主申屠無涯,觀音之手就在他的手中。”
花映愕然凝住司徒逸。
凌司鴻沉吟道:“朱雀樓曾是江浙一帶有名的殺手組織,後來因被西域人申屠無涯易主而逐漸自江湖失去了聲跡,試問如今一個殺手集團莫非也改行做起了生意?”
他問着司徒逸,眼睛卻是看着花映。
“爲什麼不能呢?”司徒逸含笑望住凌司鴻,侃侃道,“申屠樓主願意奉還觀音之手給凌莊主,希望求得凌莊主的聯盟,助他打開覓河以南的商道。兩全其美,有何不可?”
凌司鴻沉默了,他走上近前,在一個蒲團上落座,目光犀利地指向司徒逸:“允州富商遍地皆是,爲何非要我飛鴻山莊?”
司徒逸笑了起來,只要坐下,有話都能好好地談。
“實不相瞞,是我推薦了凌莊主。”司徒逸一同坐下,笑容乾淨而內斂。
“你?”凌司鴻蹙緊了眉頭。
司徒逸用一種溫緩但內含激昂的語調一字字道:“三年前,凌莊主爭奪武林盟主之位失利。可雖敗猶榮,在這個看中門第的時代,讓無數出身寒門的少年英雄備受鼓舞。除了慕惜容,凌莊主就是江湖中年輕一輩最有威望的人。”
“這些奉承話就免了罷。”凌司鴻臉上沒有絲毫的動容,“成王敗寇,輸了就是輸了。”
“那凌莊主可知,爲了仿效觀音之手,有人用秘藥將人體制成了人骨黃金?”
“略有耳聞。”
司徒逸收起了笑容,他面色凝重地說道:“此等傷天害理之事若是被縱容,犧牲者將會越來越多。可如今盟主慕惜容不行實事,已經引起江湖諸多豪傑的不滿,凌莊主若能重出江湖,一定會有許多人響應……”
他還未說完,凌司鴻便制止了他:“這種事,莫要於我面前再提起。我昔日許下了承諾,他慕惜容走過的地方,飛鴻山莊退避三舍。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這是在叫我食言毀信。”
“可是凌莊主……”
“司徒兄,觀音之手的下落,多謝司徒兄告知。”凌司鴻起身抱拳,瞧了一眼花映,“作爲答謝,這位姑娘你請自便吧。告辭。”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禪房。
司徒逸目送他出去,輕輕地嘆了一聲:“看來,他的眼裡就只有觀音之手。”
“那你的眼裡呢?”花映沉默了良久,終於發問,“觀音之手若當真在樓主的手中,你爲何要當着我的面告訴凌司鴻?你與樓主的來往,是你家族的意思,還是?”
“映兒。”司徒逸深深地凝視她,“我只希望能成爲讓你傾心的男人,爲此我在所不惜。”
花映不知該說什麼,她想勸他放手:“朱雀樓並不是一個光明乾淨的地方。”
“這世上沒有光明乾淨的地方,即使司徒家族也是。”司徒逸凝視着花映,他幽深的眼眸裡有着無盡的深情,與想要掙脫束縛的蓄力,“映兒,你能待得,我爲何不能。”
花映沉重地站起身道:“樓主於我有救命之恩,教授之恩。所以我別無選擇。”
她懷着凝重的心情離開禪房,身後傳來司徒逸近乎顫抖的聲音:“你還是要離開我?或者,你還是要去他的身邊?”
花映扶着門框,痛苦地呢喃道:“公子,那個骯髒的世界不適合你這樣的人……忘記我吧。”
***
落禎跟隨柳園春登上了大船,頓時被眼前的景緻驚得呆住了。這哪裡是船,這簡直是一幢樓啊!甲板上雖然光坦,可船艙裡桌椅毛毯一應俱全,更別說頭頂上還有一層,據說正是主人休息的地方。
佩劍男子自稱鐵栗子,親自爲她們引路,請她們在一樓客室裡休息。柳園春伏臥在長塌上,作起了病弱西施狀,扶着額頭柔弱無力地說:“方纔那些歹徒好生兇惡,妾這條賤命差一點就交待在那條小舟上了,真是嚇死我了。”
她捧着心口,不住地嘆氣。
其實,是她把別人都嚇着了纔是。落禎回想起她持着長刀手起手落的樣子,就不禁打寒顫。
鐵栗子忍着笑意,清咳一聲,關切道:“好在二位姑娘只是受了輕傷,我家主人來得正是時候。”
落禎點點頭道:“是啊,若不是你家主人相救,我們都要沉到河底餵魚了。不知你家主人姓甚名誰,大恩大德,我白落禎沒齒難忘!”
鐵栗子不着痕跡地打量了落禎一眼,忽然向落禎鞠了一禮,讓落禎受寵若驚:“原來姑娘就是白墨子的女兒白落禎?失敬失敬。”他向落禎解釋,“最近江湖上傳言,有人利用秘藥研製人骨黃金,但不得法子,只有金飾匠人白墨子才知其中奧秘。可白墨子早在幾年前就已失蹤,獨留下了一個女兒。白姑娘,今後你可要多多注意安全了。”
這不問還好,一問之下,落禎差點嚇得昏過去。
“怎麼會這樣,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鐵栗子面色也十分凝重,對落禎道:“待我去告知我家主人,或許,我家主人能有萬全之策。”
“那實在是太感謝你了。”落禎哽咽着說。
鐵栗子走了,落禎失魂落魄地回到柳園春身邊,滿面都是淚水。
柳園春輕輕拭了拭她的臉龐,安慰她道:“當十句裡面有八句實話時,剩下的兩句謊話也就成了實話。莫哭,莫急,咱們靜觀其變。”
“柳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落禎吸了吸鼻子,詫異道,“你是說鐵栗子是在騙我的?”
柳園春面色沉重道:“至少他說人骨黃金的秘藥不成功,所以會有很多人將你視作了目標。這句話定然有詐。”
落禎想了想,可她此刻心亂如麻,哪裡還想得出來,急忙道:“柳姑娘你就別賣關子了,直接告訴我吧。”
柳園春嗔怨地撇了她一眼,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豬啊!研製人骨黃金的人哪裡有這麼多,那豈不是人人都在研究了?況且他們想要你爹的秘方,又爲什麼會來殺你呢?活口才有價值。”
落禎聽得似懂非懂,方纔死裡逃生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了,她倚靠着柳園春,近似呢喃地嚅囁道:“秋少爺,你說,我爹……真的和人骨黃金有牽連嗎……”
柳園春怔了一怔,忽然發現自己無法回答她。那件被奉爲神作的“觀音之手”,栩栩如生,宛如真實的手一樣被衆人稱讚。那當真是一件“寶物”,還是一件“邪物”?恐怕,只有他的大哥凌司鴻知道了。
“禎兒,別傷心。”柳園春摸着落禎的頭髮,微笑着說,“雖不知他有何用意,但也不致害人。至少我們在他的船上是安全的。”
“他?”落禎抹了一把被淚水潤溼的臉龐,喃喃問,“他是誰啊?”
柳園春嫣然一笑:“我曾經的常客,武林盟主慕惜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