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她心裡的煩悶一下子消失了無蹤。或許，是因爲從未有人對她流露過這樣的眼神，那般直率而不加掩飾，連一個供她維持含蓄的餘地都沒有。
她一時有些無措，甚至還有些內疚，便低下頭輕聲嚅囁道：“我……沒事的……”
凌尹秋走上前緩緩擁住了她的肩，他的臉頰輕輕地摩挲着落禎的發頂，在她耳邊溫柔地呢喃：“沒事便好。你若有個萬一，我只怕一輩子都要後悔了……”
落禎詫異地擡起頭：“後悔什麼？”
凌尹秋凝着他，俊雅的容顏上心事重重，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徘徊在齒間，猶豫着該不該說出。他瞥見了落禎手裡的那支斷簪，喃喃地說：“就像這隻蝶，你小時候也曾經擁有過一隻。那一隻，跟這一隻，雖都是蝴蝶，外表卻不盡相同。可其實它們只是換了不同的皮罷了，內裡卻還是一樣的，包括身心都……你能明白嗎？”
他深深地望着她，神情十分凝重。落禎也一臉嚴肅地回望他，不忍破壞這奇異的氛圍。
明白個鬼啊……他到底想說什麼，方纔還字字露骨不帶一絲婉轉，現在未免也太含蓄了，含蓄得完全沒有頭緒。
凌尹秋等了許久，也沒能等到落禎的迴應，眸中漸漸掠過了一絲難堪。落禎這才忽然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輕嘆道：“我明白了，秋少爺。”她擡起頭來鄭重其事地說，“沒關係，我不會笑話你的！”
凌尹秋一怔，黯然的桃花眼中驀然流動起明亮的光芒，整個人都似容光煥發，喜不自禁道：“真的嗎，你真的原諒我？”
落禎茫然地頓了頓，不知原諒從何說起？但她還是一字字認真地說了下去：“雖然在世人眼中，你只是一個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可我知道你心中始終都住着一個人，無法忘懷，甚至飽嘗痛苦……是嗎？”
當一個人心中懷有至愛，外表的荒誕無稽，都不過是爲了掩飾而鑄成的鎧甲。她曾經聽人這麼說過。
凌尹秋感動不已，他扶着落禎的肩膀，眼眶中激動得涌現了水光，結結巴巴道：“原來你都……原來你都知道了？可你是怎麼知道的，何時知道的？”
他興奮的神采彷彿踏遍了千山萬水，終於得遇知己一般獲得了救贖。落禎便也覺自己彷彿做了一件好事，垂下眸子靦腆道：“哪裡，就是給秋少爺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你竟然留着小秋姐姐的髮夾，很意外……”
她擡起眸子，閃動着雀躍的光芒欣然道，“自從回到飛鴻山莊以後，我時常有一種錯覺，以爲小秋姐姐其實並沒有存在過，她只是我記憶裡的幻影。可原來不是的……原來不是我一個人在想念她啊！秋少爺竟然也暗戀着小秋姐姐，還偷偷收藏了她的首飾，當珍寶一樣藏在房間裡——”
她吃吃地笑起來道：“看秋少爺平時裡那般如魚得水，真是一點都不像你呢。”
凌尹秋的笑容頓時僵硬在了臉上。落禎拍了拍他的肩頭，臉上帶着一股奇怪的同情，安慰道：“可她是你的堂姊妹，你這麼些年一定很辛苦吧。禁斷之戀雖爲世俗所不齒，但感情又豈是自己能夠左右？秋少爺你也不必因此而妄自菲薄……天涯何處無芳草，她已嫁爲人婦，秋少爺也該儘早走出來，去尋自己的好姻緣纔是。”
屋內頓然鴉雀無聲，毫無反響。落禎心裡閃過一絲尷尬，心想自己是不是說得太直白，不夠委婉，而男人需要更多的顏面才能支撐起自尊心？
不然的話，何以凌尹秋的臉色在她每說完一句就更黑一分，最後完全是目瞪口呆，盯着她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禎兒，你真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好一會，凌尹秋才掙扎着開了口，笑容有些辛酸，“本少爺在遇到你之前，從來不知自己有斷袖之癖，更不知自己還有禁斷之戀……原來這一輩子還未及過半，我就已這麼苦了。”
落禎尷尬地笑道：“是啊，人生有些苦是自己看不出來的，因爲旁觀者清嘛。”
凌尹秋的微笑含上了八分危險的味道，在那雙多情的桃花眼中，交織成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凝住落禎燦然道：“不過有句話你說得十分在理。本少爺的確該儘早走出來，好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姻緣，而不該總是拘泥於過去。”
落禎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悚然，不自覺悄悄撥開了肩頭的手，堆起笑容，乾笑附和：“秋少爺能明白自然最好，這樣你大哥也就不必再爲你操心了……”
“哦？原來你說這番話是爲了我大哥着想？”凌尹秋一步步上前，問。
“並、並不是，這跟他沒有關係……”落禎一步步後退，答。
“那就是爲了我咯？”凌尹秋明亮的雙眸中含着一絲欣然的笑意。
“當然……當然是爲了你。”落禎只好弱弱地迴應。
她感到腰腹一陣刺痛，才發現自己已不知何時坐到了牀沿，而凌尹秋欺身壓過來，將她放倒在了牀上。
“既是如此。”他雙手撐在她耳側，逆着光，只能看到一雙深色的眸子裡含着如水般的溫柔，呢喃道，“如你這般冰雪聰明的姑娘，能否看穿我內心此刻，又是爲了誰而苦？”
“苦……？”落禎撐起雙手，吃力地想要挪動身子，避開凌尹秋灼人的目光。可甫一有所動作，傷處便如撕裂般痛得她倒吸了口涼氣，失聲苦笑，“我只知我此刻，是因誰而痛……”
她捂着傷口，緋紅的臉頰因痛楚而扭曲了起來，不住地發出低吟。那聲音吐着香熱的氣息自緊咬的雙脣裡泄露出來，宛如一片輕羽掠過耳畔，激起了身體的輕顫。凌尹秋凝眸望着她，深眸中熾熱的神色令那張溫雅雋秀的容顏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他穩住逐漸凌亂的呼吸，蓋住了落禎的眼睛。
“你真是笨得像頭豬……”
溫軟的聲音近乎低吟般在耳畔輕柔地拂過，帶着一絲認命般的無奈，“天涯何處無芳草，本少爺怎會單戀你這頭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