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王遠還在考慮怎麼把“貨郎龍”的冷酷真相,說給人生本就已經極爲淒涼慘淡的小女鬼聽的時候。
另一邊,登州府那剛剛過了水的九縣也全都“熱鬧”起來。
雖然昨夜決堤的事情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讓水淹的面積不是那麼讓大人們滿意。
但後續的“以糧換地”政策,依舊開始按部就班地展開。
特別是除了雲和縣之外,缺口到現在都沒能及時堵上的另外八縣中,百姓早就已經哀鳴遍野。
位於雲和縣上游的懷遠縣城。
許多百姓看着在滾滾濁流中消失的苞米,以及家中所剩無幾的糧食而欲哭無淚。
只能拿出家中微薄的積蓄,來到縣城中買點糧食,看能不能撐過這段艱難日子。
卻意外發現,那些手裡有糧的糧商、大戶,都紛紛要以手中的糧食換取他們被水淹過的土地。
百姓哪裡知道自己家田地被淹的罪魁禍首,其實跟這些買家背後的靠山本就是同一批人。
都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賣地的事情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
然而。
“三石粟米一畝地?你們怎麼不去搶?!”
“搶都沒有這麼快!”
“你們莫不是在開玩笑”
聽到糧商和大戶們報出的價格之後,他們不禁一個個都瞪圓了眼睛,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平日裡十兩銀子一畝的熟地,到了他們這裡竟然只值三石粟米!
要知道今年北方鬧水患之前,一石粟米只需要六錢銀子,哪怕是鬧災之後登州府的糧價最貴也只需要一兩二錢。
這可比打了個對摺還要兇狠啊。
就算是這樣,糧鋪掌櫃們依舊口出狂言:
“這粟米還不是天天有呢,要是兌完,庫房裡可就只有小麥、苞米還有麥麩了。
反正整個登州府都是這個價,你們愛換不換。
況且,你們那些爛地都被大水泡過了,你們嫌我的糧貴,我還嫌你們的地次呢!
窮鬼,出去,出去!”
一羣結伴從莊子裡進城,想要抱團討條活路的農家漢子,因爲不滿糧鋪開的價錢,直接被霸道的夥計給趕了出來。
爲首的年輕人回頭看着糧鋪中正明目張膽往糧食裡摻沙子的夥計,一張臉因羞憤而漲得通紅:
“我們的地次?明明是你們這些大戶在吃人,卻還嫌我們窮人難吃啊!”
這時他恰好看到旁邊的一座酒樓門口。
正有一個身穿綢緞衣裳,卻臉色黝黑手腳粗大的人影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
人和衣服完全不配,看起來有些沐猴而冠。
但酒樓老闆卻點頭哈腰一直送到門外,對他比對自己的親爹還要恭敬。
似乎心情不錯,那人還隨手丟給老闆一塊拇指大的狗頭金。
又換來一陣千恩萬謝。
“那不是鄰村的馬老六嗎?大夥兒都快吃不上飯了,這個遊手好閒的腌臢潑才,怎麼還忽然發大財了?”
聞聲,旁邊有同村的夥伴帶着濃濃的豔羨插言道:
“二哥,我倒是聽我鄰村的表兄說過這事兒。
最近他們村裡好多人都在傳呢,只是太過離奇,我原來只當個樂子聽聽。
今天親眼看到這馬老六才相信那個傳聞恐怕真的確有其事。”
“陳四喜,你小子別廢話,快說,快說!”
在一羣人的催促下,陳四喜這才神秘兮兮地解釋道:
“他們說啊,在懷遠縣、雲和縣跟寧海州三方交界的山裡,有一座‘山精廟’。
那座廟裡的佛爺們會一門【點石成金術】,可以點頑石化金玉。
有人親眼看見那廟裡藏着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就連所有的佛像都是由金玉鑄造雕琢而成。
若是信徒虔誠拜佛,不僅能得到金玉賞賜,還有機會被賜下【點石成金術】,從此吃喝不愁富甲一方呢!”
這一席話立刻讓一羣夥伴心潮澎湃。
沒有親眼看見也就算了,但是現在親眼看到馬老六闊綽的豪富樣子,頓時全都起了小心思。
更何況家中的田地被淹,他們早已經被逼上了絕路。
天大的好機會擺在眼前,又怎麼能夠放棄?
他們自認都是勤勞肯幹的農家子,無論如何也要比馬老六那腌臢貨強得多,一定更能得到廟中佛爺的青睞!
於是,打定主意的他們,立刻悄悄跟在了馬老六的身後。
走出懷遠縣,穿谷越澗,從中午走到傍晚,一路來到坐落在深山裡的那座“山精廟”裡。
“這這就算是皇宮裡也沒有這麼多寶貝吧?
點石成金玉果然是真的!發財了,我們要發財了!”
走在空蕩蕩的寺廟中,他們的嘴巴就幾乎沒有合攏過。
這裡有白玉砌成的牆壁,有金磚鋪成的小路,有翡翠蓋成的屋頂瑪瑙、寶石更像是不要錢一樣撒在地上。
彷彿這整座寺廟都是用無數黃金、寶玉建造而成。
富貴、豪奢、簡直難以用貧乏的語言去形容。
他們這邊正看得眼花繚亂,忽然聽到前方的佛堂裡傳出馬老六討好似的聲音:
“佛爺,您看這樣行不?”
“嗯,抓好了,不要動。”
他們連忙悄悄跑了過去,湊在窗戶縫裡向着那座精美佛堂的內部看去。
卻見在千盞長明燈環繞中,其中一座座不辨男女的俊美佛像端坐金臺,金光閃閃,寶相莊嚴,起碼有着幾十座。
而在佛堂一角,馬老六現在的樣子卻有些滑稽。
雙手掛在秤鉤上,被一杆大秤高高掛起。
陳家村殺豬的張屠戶家,就有那種用來稱豬的大秤,跟這個簡直一模一樣。
最近撒出大把金銀吃胖了不少的馬老六掛在上面,簡直就跟張屠戶家裡那些待宰的肥豬毫無二致。
讓一羣跟來的農家子有些忍俊不禁。
但也不禁心中疑惑,學法術還要論斤稱肉不成?
秤桿旁邊,一個不辯年齡、男女的俊美僧人,撥動了一會兒秤砣,對着他滿意地點點頭:
“不錯,馬施主,這些時日你吃的好喝的好,終於滿了一百五十斤了。
不然這種好事哪能輪到你的頭上?”
掛在秤上的馬老六還在連聲道謝:
“多謝佛爺關照,等我學得【點石成金術】,一定不忘佛爺今日的大恩大德!”
然而。
窗戶外躲着的那羣農家子,在看到和尚臉上,那個和滿屋金玉佛像如出一轍的笑容時,莫名齊齊打了一個寒戰。
山外。
嗚嗚嗚
陰兵開道,陰風隨行,四個臉上笑嘻嘻的紙人擡着一頂紙轎在林中飛掠而過。
正從山陽城趕回雲和縣的王遠坐在轎中,考慮着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與平常的世界不同,此世決定皇位繼承人的依據,在立嫡、立長、立賢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考量指標。
——命格、氣數。
傳說中皇宮裡有一道【九龍壁】,乃是天下“龍氣法禁”的樞紐,可觀天下氣數。
因爲九爲陽數之極,五則居中。
且地有九州,天有九野,故而“九五”之制便是天子之制。
一旦王朝龍氣不足以點亮九龍壁上的五條神龍,哪怕皇帝“紫薇入命”也再難以撐起天子的位格。
到時社稷神器遺落,天下蛟龍便可競逐之。
所以,龍氣多寡便與皇位歸屬息息相關。
他們爲什麼說涇王周溫睿是平凡王爺,機緣僥倖才登臨大寶?
永安皇帝雖然一生都沒有子嗣,但他的弟弟可是遠遠不止這一位。
甚至涇王周溫睿既不是嫡子,也不年長,更沒有多少賢名。
一衆兄弟中生財有道的福王、年紀最長的端王,當時呼聲都比他要高得多。
最終,之所以由周溫睿登上皇位。
便是因爲在永安帝病危之時,欽天監覈實過每一位親王的命格、氣數。
只有他才“天生”配得上九五之制,可以反哺王朝龍氣。
若是換成其他的王爺登基,恐怕還會讓本就捉襟見肘的王朝龍氣反哺皇帝,最終縮短國祚得不償失。
“就連朱伯安這種出身自洛陽的預備‘聖嬰丹’,在無生道眼中都是上品。
因爲水土供養,地氣相依,他們的體內可能會蘊含一絲祖脈龍氣。
那我家姨娘呢?一位在北邙山紮根了至少上千年的龍爪槐樹妖,經歷了數個人類王朝,體內的龍氣又有多少?
怪不得巡水將軍鄭完說周溫睿那老兒天生有帝王相,我姨娘身上上千年積累的龍氣,當然足夠將他送上皇位啊!”
親戚?姨夫?
呸,狗屁的親戚!
身爲孃家人,早晚打爆你的狗頭!
只不過,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要想辦法找到失去了鱗甲,道行大損的姨娘。
另外,王遠現在還有一點疑慮。
在聽“乳孃”講那個故事的時候,劫氣出現過明顯的波動,說明姨娘和這次劫運之間八成存在內在的關聯。
要知道,這一次的劫運。
可是因“躍龍門,食心肝,蛟蛇吞盡聖嬰丹!濁河畔,花鼓搖,赤龍墜下雲和橋!”這首卦辭而起。
換言之,失蹤的姨娘極有可能與半年內一定會發生的“墜龍事件”,以及躲在幕後的“無生道”有關係。
甚至她作爲一條曾經的“真龍”,恐怕還會是其中極爲的關鍵一環。
唳——!
正在這時,王遠的頭頂忽然響起一聲猛禽的鳴啼。
擡頭一看,竟是一隻巨大的鐵爪鵐正在上空盤旋。
“這是御龍直在搖人?好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