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短几個呼吸的功夫。
這座原本熱熱鬧鬧的小鎮中,那些與常人無異的文人士子、販夫走卒、妓子伶人...
就好像被數不清的無形絲線控制,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從四面八方涌向吳公廟,邊走邊唱,載歌載舞:
“刻木牽絲,一樣紅顏白髮。翻舞袖,燈前遮曳。悲歡離合,啼笑無些別。相對處,同是黃粱夢客...”
“都起來吧,不可誤了良辰吉時。”
孫悅娘文縐縐地說出一番過去絕不會說的場面話。
根本不需要自己擡腳。
只要心中一動,身上的絲線,或者說是她此時的“劇本”、“命運”,便自行控制着她優雅地登上花轎。
臨了,還瞥了一眼剛剛還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同伴。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他們臉上呆滯中掩飾不住的豔羨。
接親隊伍重新起行,吹吹打打揚長而去。
嘩嘩譁...
無論是前排的還是後排的,有沒有看到這一幕的,似乎整個小鎮的鎮民都在一起鼓掌。
慶祝“抓週指命”儀式帶給了他們一個新的同伴。
那個老廟官也繼續對剩下的人循循善誘道:
“許多人自命不凡,覺得天地廣闊,自己只要努力定有一番作爲。
實際上,誰也不能否認,凡人的人生通常存在着上限和下限,大多依出身而定。
家世優握之輩,無論是否能折騰出一番自己的事業,下限和上限都比普通人要高的多,可以嘗試許多次。
家境普通之輩,根本沒有試錯的本錢,也許失敗一次,遭遇一次意外,就會讓他的人生徹底跌落谷底。
而且任何人的人生都會存在各種不完滿。
即使身爲人間至尊的天子,一生也不可能十全十美,沒有任何遺憾。”
說到這裡,他的話音陡然高亢:
“在我們的戲園卻不一樣。
人間有句話叫做: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
在這裡卻不會出現任何‘意外’,在抓週指命確定角色之後,人生便會絕對的‘穩定’!
小到一個家庭,一個村寨,一座城鎮,大到一個社會。
我們不必擔憂未來朝不保夕,抑或是會從當前的階級跌落。
完全可以像傀儡身上的一顆齒輪一樣永遠運轉下去,永遠都不會錯位。
拿到自己的人生劇本,不需要自己思考、動手,一切都是命運最好的安排,又何樂而不爲呢?”
剩下的一羣人聽到此言頓時有些意動。
穩定好啊!
不會變得更好,卻也絕對不會變得更壞。
人間那些稍稍有點門路的,無不削尖了腦袋往衙門裡擠,爲的還不就是一隻旱澇保收的鐵飯碗嗎?
不光是宇宙的盡頭,就連黃粱夢的盡頭都是編制啊!
剛剛的孫悅娘就是一個完美的榜樣。
“要遭!”
王遠隨時監控着宋師兄的想法,對他的心思一覽無遺。
此時卻發現,這位最理智的前黃篆法師,竟然也有些蠢蠢欲動。
“真是好手段!
黃粱鄉不愧是黃粱鄉。
這比其他詭境那些遍地血淋淋,上來就要人命的大逃殺要強上一千倍一萬倍!
別人是生死存亡,他這裡卻是直擊人類的心靈要害。
夢境的美好也盡在此處,一切在現實得不到的東西,都可以在這裡實現,豈不是比神仙還要快活?
要不是我王老爺自己在現實世界裡混得實在太好。
我都覺得這擁有完美保障制度的美好人生硬是要得了。”
正當王遠準備接管宋師兄的意識,以免他真的想不開,要永遠留在這裡的時候。
另一邊本就沒有退路的烏文才,備受孫悅娘鼓舞,也立刻打開了自己面前的一隻盒子。
裡面卻是躺着一團香香軟軟的白色絲綢小衣,上面還繡着一支有些過分妖豔的美麗桃花。
“這是一隻妓子的...肚兜?!”
生前就貪花好色的烏文才,頓時想入非非。
“這次本侯爺莫不是要做一個風流多情種,整日流連花叢間,桃花朵朵開?”
旁邊李鐵牛和幾個男人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不禁看得妒火中燒。
其中一人眼疾手快,已經一把捏碎了自己手中代表“觀衆”的戲票,生怕晚人一步,將好角色通通搶走。
然而,就在下一刻。
那隻肚兜上卻跳出了三個漆黑的大字。
——小官兒!
一入菊園深似海,從此紅顏是路人。
批命:正直江帆推進去,忽然遇見頂頭浪。腹中多少憂愁事,冷苦淒涼只自知!
下下命!
“嘶——!相公?兔兒爺?斷袖分桃?沒有意外?永生永世?!”
廟中頓時一片倒抽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