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弱者
莫秀月霎時怔住,權珩的手心裡靜靜躺着一顆水果糖,玻璃紙包裝摺出溫暖的光。
糖……
許久,莫秀月默默從權珩手裡接過糖,垂着頭不說話,只是摩挲着糖身。
一時間,周圍只剩玻璃紙的窸窣聲。
“什麼時候開始的?”
權珩問的沒頭沒尾,莫秀月卻知道對方說的是這片地圖,她擡起頭靜靜看過死寂的古鎮街道,又看向隱約破曉的天邊,良久才垂落頭,動了動嘴脣:
“……1860年10月20日。”
“1860年……”權珩閉了閉眼,嘆息着重複,“一百六十多年,山姑說很久沒有客人來,我沒想到這個‘很久’居然要……這麼久。”
莫秀月依舊不安的用手指搓着糖紙,不說話。
空氣中的腥味還是沒有散,甚至隨着心跳越發異常、難聞。
“我看那些來鎮子的英軍,回去時身上有傷,”權珩頓了頓,低聲,“辛苦了,你們是用玉京北斗……”
莫秀月突然嗤笑了聲,“……你看到了?”
權珩察覺不對,但莫秀月已經擡頭,甚至攻擊性地微微擡高下頜,肌肉繃緊到僵硬。
“你也要嘲笑我們嗎?外鄉人。”
她說着,咬緊牙關,惡狠狠地瞪向權珩,“是,那些強盜是爲文物而來,有槍有炮,那麼先進的武器,只憑借肉身要怎麼阻擋?能幫助我們的,只有玉京北斗。
“怪物是不是很醜陋很噁心,渾身流膿臭的難聞,可我們這些鎮民爲什麼要在夜晚變成可怖的怪物,因爲沒得選!
“不變成怪物,就是引頸受戮,你那時候問我只有獵槍怎麼扛得住炮艦?對,我們扛不住,我們也真的守不住!”
莫秀月顫抖着深吸一口氣,她搓着糖紙的指甲已經掐進了手指,無意識地用力,她嗅到空氣中血味更重了,隱隱有幻聽的哭泣。
那是一顆血肉模糊的自尊心在哭叫,她被凌遲的體無完膚,連聲音都帶上哽咽。
“你和我不同時代,我聽六年前那些外鄉人說過那個時代,文明、和平、先進,和那些西洋人一樣,你是不是和那幾個外鄉人一樣覺得我們很醜陋?野蠻、飲鴆止渴,還沒用,連自己的家都守不住!
“現在也只不過是守着那點愧疚心取悅自己,什麼文物不文物,其實早就過去了,一點破東西而已,就是不給也會被後人掘出來賣掉!擺在洋人展館裡那麼多,不差這幾個,守着也都是無用功,天真的以爲自己做出了多大的貢獻,其實都是弱者的自欺欺——”
莫秀月戛然而止,她因爲恐懼自虐的手指被權珩伸手撫開。
這個被她在這瞬敵視、恐懼又隱隱期盼的外鄉人垂下眼簾,剝開了糖紙,將糖果送到她嘴邊,語氣溫和:
“吃點甜的,就沒那麼苦了。”
莫秀月怔怔地看着,良久才張了張嘴,水果糖入口明明很甜,她卻在這瞬有種想流淚的感覺,必須竭力嚥了口唾沫才勉強壓下喉嚨裡酸澀的哽咽。
“雖然沒有切身經歷過,只能在歷史記錄上窺看模糊一角,但我知道那是一個迷茫絕望的時代,沒有人知道前方的路在哪裡,甚至沒有人知道到底有沒有路,絕大多數人也擔當不起光的職責,最多隻能算是人們舉在手中的火把,可以微微照亮前方,但無法成爲太陽,爲所有人指明方向。” 權珩輕輕撩過她亂起的頭髮,她的聲音放的那麼輕,又認真,燙的像三九寒冬裡煨過的一壺清酒,燒遍被針尖凍透刺穿的五臟六腑。
“你說自己飲鴆止渴,可這不是選與不選,而是沒得選,大家都只是在一個顛沛流離的亂世裡尋找出路,強如帝王尚會被軟禁欺辱,何況佔絕大多數的普通人?
“1860年10月下旬夏宮被火燒擄掠,你說莞城報銷煙,我想你也知道文物被炮艦運輸離……”
莫秀月張了張嘴,勉強發出聲音:“你……你知道?”
“不是知道,是我必須記得。”
權珩看向天際的曉光,手指撫過右臂的紅綢,轉過頭認真道:
“所以你們守住的不僅僅是文物,還是一片熱忱,這不是天真,而是對侵略壓迫的反叛。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我不知道你害怕是因爲六年前的盜墓團伙,但我很抱歉,故土給你們帶來的第一封回信,是貶低和否認。”
權珩將五彩斑斕的玻璃糖紙迭成一個很小很精巧的手工心,真好看,她這份好看放到莫秀月手裡,帶着餘溫。
“但請你不要怕我,我並沒有想做什麼。我問瑰葭山的古墓怎麼進,是因爲我想帶他們回家。玉京北斗不能一力破萬法,這種污染不是單純的力量,更是長期的病變,是怪物的詛咒,我想結束這場噩夢。
“以及,我們從不否定曾經是弱者,甚至現在也是弱者,但是弱者有弱者的生存之道,弱者有弱者自己保護珍視之物的方法,哪怕代價是自己的一切。
“——是弱者,但也是英雄。”
莫秀月手指顫抖,攥緊了糖紙,她感覺好疼,但又覺得心安。像在枯葉裡崩潰地尋覓,終於找到了綠色的生機,壓抑後只想要大口喘息。
“你說……你想知道瑰葭山古墓的路,想結束這一切?”
“對。”權珩道。
“你知道我們是弱者,但依舊認爲我們一切的堅持有意義,我們是英雄?”
“是。”權珩點頭。
“……花言巧語。”莫秀月啞聲笑了下,酸澀的眼淚墜落,“可即使明知道是你製造的陷阱,還是想吃它的糖衣,我真是愚蠢。”
她自殺般拔下了那把插進靈魂深處的尖刀,卻再也聞不見糾纏六年的腥臭,膿創爛痕緩緩癒合,血肉生長如初。
終於令她烈士般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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