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美美心裡煩的,並不是姚遠說的這些。
在礦機呆這麼多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她很明白。
她上去的時候,不也是把不聽話,反對自己的那些人給整下去了嗎?
我不管你有沒有本事,你心裡反對我,總想給我整點小障礙,搞點小破壞,你就是再有本事,我也不用你。
當然了,學生出身的美美,沒有這個狠心。可她背後站着個國企工作經驗豐富的姚大傻啊。
沒有狠心你就別當幹部,否則只能成爲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這是姚遠總結自己國企十幾年的工作經驗,得出的最正確結論。
美美可以這樣整人家,礦機換一個老大,她失勢了,人家當然可以這樣整她,放她到一個有職無權的位置上,已經算是客氣了,她還有什麼好煩的?
她是煩蔣衛東,跟個哈巴狗似的,就沒有一點男子漢的氣概。
人家心裡不痛快,你就不能像大傻姐夫這樣,和自己爭論幾句,勸解幾句,讓人家把心裡的火往外發發啊?
還有,就是笨死。撥一撥轉一轉,到現在連個摩托車都騎不好。
關鍵還是,美美有心裡話沒處說。大傻姐夫現在忙,沒時間搭理她。再說她結婚了,老是和以前一樣小姨子、姐夫悶在一起,讓人家蔣衛東看着也不好。
沒有蔣衛東,有啥事還能和大傻姐夫說說,心裡還敞亮點。這下好,蔣衛東來了,大傻姐夫也不管她了,她能不煩蔣衛東嗎?
喝着茶,姚遠聽美美委婉地把心裡這些煩惱說出來,就許久沒有說話。
過一會兒,他問美美:“原先我總是跟你說,考慮問題要換位思考,站在別人的角度上想想。你站到蔣衛東的角度上,考慮過沒有?”
美美就不說話了。她還真沒那樣考慮過蔣衛東。
姚遠就說:“你想想啊,他從一個副處級,被人家降到科級,而且還被弄到全廠最苦最累的車間裡去,他心裡會是個什麼滋味?恐怕比你的日子都難過!
可是,你見他抱怨過沒有?還是那樣笑嘻嘻的,還是那樣對你好,唯命是從。
他沒心沒肺是不是?不是!他是把自己心裡的痛苦深深埋着,不說出來。因爲他知道你現在心情也不好,他不想因爲自己影響你,讓你更難過!
這是什麼?這就是男人,有擔當的男人!
美美啊,不說別的,就只說他這一點,你就可以看出他做人的剛毅與豁達,這是一個優秀的男人啊!這樣的男人,不值得你去愛嗎?
他爲什麼對你這麼唯命是從,爲什麼從不和你發脾氣?他沒有脾氣嗎?你錯了,男人都有脾氣。
你一個廠級幹部,有隨便出入門崗的權力,他有嗎?沒有!可是,爲了你,他不時就得去找車間主任,舔着臉跟人家請假,僅僅是因爲你在廠裡呆煩了,想早一點回家!
他跟你說過自己的爲難沒有,從來沒有吧?可他爲難不爲難?爲難!
姜美美,你想想,這世界上,除了蔣衛東,誰還肯這麼對你,劉健行嗎?恐怕不出三天,你們倆就能打起來!
他爲什麼會對你這麼好?因爲他愛你呀!
他不是個沒骨氣的人,可爲了你,他什麼都肯做!
姜美美,有這麼一個男人深深愛着你,你就知足吧!
與其找個自己愛着他,他卻不愛你的人,不如找個你不愛他,他卻愛你的,這句話你總聽過吧?而且,我記得這句話還是你告訴我的。
話反過來說,這麼一個有擔當,有心胸的男人你不愛,你打算去愛誰?
你爲什麼不愛他,就是因爲他不能想到你心裡去?可女人心海底針,你不和他說,他是神仙呀,可以猜到你心裡想什麼?
如果你好好和他說,把你心裡希望他成爲什麼樣的男人的話告訴他,他會像現在這樣盲目,這樣慌張,不知道怎麼對你好嗎?
你都不瞭解他,先煩他,不和他溝通,然後就挑人家一大堆毛病,你怎麼就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毛病呢?
我告訴你姜美美,你就是讓媽和你姐姐慣壞了。蔣衛東不是我,我要是蔣衛東,一天我能打你三遍你信不信?早晚把你這些臭毛病給改過來!”
姚遠說完這些,才發現美美坐在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默默地哭了,眼淚早就順着兩個眼角,留到下巴下面去了。
姚遠還奇怪呢,我沒說多麼嚴重的話啊,她怎麼好好的哭成這樣了?
這時候就聽美美說:“姐夫,他要是能和你這樣,我就會愛他!”
這下,就輪到姚遠尷尬了,這說半天,怎麼轉到他這裡來了?
姚遠趕緊訓她:“別胡說八道,趕緊把眼淚擦了!”接着就緩和了語氣勸她,“我不是你姐夫嗎?你這樣想,讓你姐和媽知道了,咱這個家還過不過啦?”
美美就抓起茶几上的抹布擦眼淚。姚遠原本想說那東西不乾淨,或者去找個毛巾給她,現在也不敢去做了。
這個姜美美,這不沒事幹搗亂嘛!
美美拿抹布擦了淚,這才說:“我知道這樣想不對。可是,我就是喜歡你這樣兒的,他哪怕多少跟你差不多呢!我越想就越煩,越煩就越不願意搭理他。”
姚遠一個勁咧嘴。心說,這個小姨子,她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啊!一個小慧都搞的他整天心驚肉跳了,再加上個小姨子,他就直接不用活了!
他就再勸美美:“其實吧,蔣衛東不比我差,他就是比我正統一些。這個好辦,你只要告訴他,你不喜歡正統男人,他愛你,相信就會爲你改變的,是吧?
這蔣衛東吧,他現在就是一塊白布,你可以隨意往上面添加色彩不是?你慢慢培養他,他將來一定比我好更多的。你看,我愛你姐,可我也沒像他對你一樣,對你姐這麼好過不是?”
姚遠都快讓美美給擠兌的,不會說人話了。
美美也知道自己心裡的委屈憋多了,連心裡話都給一下倒出來了。
她就是再喜歡她的大傻姐夫,也不能和親姐姐搶男人不是?再說大傻姐夫愛的是她姐姐啊,搶她也搶不過姐姐。
得,就按大傻姐夫說的,一會兒睡覺好好想想,怎麼把蔣衛東給培養成大傻姐夫吧。
她就說:“姐夫,我就是心裡堵得慌,現在都說出來,哭一陣,心裡敞亮多啦。你放心吧,我不會給你添亂,會和蔣衛東好好過日子的。”
姚遠終於長出一口氣說:“這就好,這就好。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想想就又說:“你如果覺得在廠裡玩夠了,不想幹了,咱們就不幹了,辭職出來。說實話,現在礦機這個樣子,早晚還是要垮掉,幹不幹的,也沒啥意思了。”
美美就問他:“辭職了我幹什麼呀?你弄的服裝公司我又不懂。”
姚遠嘿嘿一笑說:“我不見得就只搞服裝啊。我問你要我那些圖紙,你現在知道,我什麼目的了吧?”
美美就吃驚地看着他:“你那時候就猜到有這一步了?你是怎麼猜到的?”
姚遠神秘地一笑說:“這個就複雜了,咱們有時間再說。你如果不願意在廠裡了,就做好思想準備,我的製衣設備有限公司,將來會缺個總經理。還有你那些手下,包括蔣衛東,你要組織一個班子,一旦工程開始運作,你的班子就必須可以直接接管過來,不用我繼續操心。”
美美就笑了。一個萬人大廠她都玩的滴溜轉,管個製衣設備廠,小意思!
姚遠還真想搞製衣設備了。隨着改開的即將到來,這片古老的土地,將會發生驚天動地的變化。人們對物質文化的追求,將會達到一個質的突破。
那個時候,各種品牌的服裝,將會遍佈中華大地。而生產這些品牌服裝的工廠,自然需要大量的製衣設備和生產流水線。
他要爭取在這個改開的前夜,把自己生產製衣設備的工廠先建立起來。
建工廠當然就得需要投入巨資了,他沒有那麼多錢。但他可以貸款啊。
這個時候,社會上,改開的暗流已經開始涌動。好多的銀行,都在積極尋找能夠貸款的對象。但你沒有資產做抵押,大額貸款人家肯定不敢貸給你。
姚遠有他的服裝公司啊。雖然他玩的這個服裝加盟模式,所有的服裝店都不是他的,就連省城的旗艦店他都倒出去了,就是爲了不當出頭鳥,不暴露自己過多的資產。
可現在小慧那邊的製衣廠,已經歸併到他的服裝公司了,他的固定資產已經不少了。
他可以利用這些固定資產,向銀行貸款,再去建一個製衣設備公司。
如果美美願意離開礦機來幫他,那麼,這個製衣設備公司的領導班子都是現成的。
美美已經理解了工廠不能獨立生存,必須職能化公司化的道理,在礦機的時候,就開始把礦機逐步公司化了,只是不等她徹底完成公司化,就讓人家給整下來了。
她過來,直接搞一個製衣設備公司,是沒有問題的。
貸款建廠畢竟是有風險的,小慧雖說表面上沒有服裝公司的股份,可是姚遠不能裝傻,這製衣公司有人家一半的資產啊。再說,現在小慧也不能算人家了。
他得先和抗抗商量,徵求抗抗的意見。
抗抗當然不贊成姚遠搞這麼大的事業。事業越大他就越忙,越忙就越沒時間和她在一起。
再說事業搞大了風險就大,她就更要爲他擔心。
可是,抗抗是明事理的人,不會因爲自己不願意男人做事業就會出面阻撓。
既然姚遠已經下決心搞了,那就搞唄,失敗了大不了大家再過窮日子,沒啥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