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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堅聽見楊昭所講,寧道奇身受重傷武功全失去,而且已經出海捕文書懸賞通緝,神色這才稍緩。道:“這樣最好。那麼……你的嬸孃……如何了?”他口中的嬸孃,當然不是指唐鍾情,而是楊秀獨生子楊孝的生身母親,蜀王正妃彭氏。提起這位正牌嬸孃來,楊昭不由得輕輕嘆口氣,道:“四嬸孃她……吞金自盡了。至於孝弟,四叔說過他另有安排,不須咱們費心。”
蜀王妃郭氏是關中大族的名門閨秀。知書達禮,性格溫柔賢淑。她和楊秀成親後多半住在成都,只有年節時纔會隨丈夫回大興。相處時間少了,獨孤皇后對這個媳婦印象就不怎麼深刻。但聽聞她吞金自盡,仍是一陣難過,嘆道:“這孩子,唉~卻又何必。四兒有錯,這罪過卻也怪不到她頭上。還有孝兒……唉~”終是無話可說,只落得一聲嘆息而已。
楊堅卻道:“這樣也好。流落江湖雖然要遭些罪,但至少……不必像豐兒那樣終日以淚洗面,倒也是好事。”語氣神情,皆是不勝唏噓。他說的“楓兒”,就是楊家老三,秦王楊俊的長女。楊俊因爲目睹大哥二哥爭位,故而心中憂懼,惟有以聲色財帛自污以示無心帝位。沒想到王妃崔氏因此而嫉妒,竟向丈夫下毒。雖然僥倖救回,身體卻已大孫,於是從封地回大興休養,卻仍不改其奢侈驕縱,終於大犯楊堅忌諱,削了他所有的官職,又下旨嚴加訓斥。楊俊於是既慚愧又害怕,竟爾染上重病而死。崔氏因爲向丈夫下毒,楊堅便下詔廢其王妃之位,並加賜死。
其時朝廷上羣臣皆道“自古母以子貴,子以母貴,故此若母獲罪,子亦有罪。”因此其子楊浩和楊湛都不能主持喪禮,只有剛滿十二歲的長女楊楓勉強支撐着做完了喪事。這是去年(開皇二十年)的事。其後聽聞消息,楊楓爲要替亡父祈福,已改爲長期茹素,不沾葷腥。每逢初一十五,更是痛哭終日,十二個時辰都水米不沾。楊堅和獨孤皇后憐其有孝心,因此正式封這孫女爲公主,封號“永豐”。
當初處置楊俊時,楊堅夫妻心腸都頗爲剛硬。然而畢竟年紀老了,對於骨肉親情便加倍看重起來。這次楊秀又出事,老兩口便不能再像去年那樣堅持“公似分明”四字。當下楊堅嘆了口氣,決心等過些時日之後,就將楊秀的骨灰好好安葬,而且亦不剝奪他“蜀王”封號,靈位仍入太廟供奉。
楊堅心中嗟嘆半晌,目光又落到楊昭身上。心道:“昭兒這次出征,做得實在不錯。我楊家三代人物之中,看來該以他才幹最爲出衆。雖然也有些地方顯得鹵莽,但年輕人正該有這種銳氣。他是廣兒的嫡長子,將來大隋江山遲早要交到他手上的。趁如今還年輕,多歷練歷練總是好事。正好小四去了,蜀中如今一片亂糟糟地。不如就……”
楊堅心中轉着念頭,口中便沒再說話,殿室裡登時出現冷場。獨孤皇后見丈夫神情疲憊,便道:“廣兒,昭兒。皇上累了,你們兩父子也是久別,這就先退下回去歇息吧。”
楊廣率先答應了一聲,起身帶着楊昭向楊堅和獨孤皇后行禮辭別,兩父子先後退出承慶殿,走到了外面。此時月色正自澄明,皎潔銀輝輕輕灑下,替整片殿宇都覆了層美麗輕紗。楊廣揹負雙手,站在迴廊處靜靜仰望天際。過了半晌,忽然低聲問道:“昭兒,四弟臨走的時候,心中是不是很恨我?”
楊昭愕然一怔,也不知道怎麼答纔好。只能含含糊糊道:“四叔是說了一些話。不過……也都沒什麼意思了吧。父王,您就別放在心上了。”
楊廣道:“昭兒,你出去這麼久,又見過那麼多人,相信對爲父當年經歷,也知道一些了。我本縱情江湖,並無心爭奪帝位。後來……唉,有時午夜夢迴,也會不禁想到,假若當初我沒有跟隨素公學武,這輩子可能還會更加快活吧……”說着嘆了口長氣,擡頭仰望,目光朦朧,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過得半晌,才又道:“我和你大伯之間的恩恩怨怨,實是一言難盡。可是不管怎麼樣也好,這始終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之前連累了你三叔,我已甚覺愧疚。這次你四叔又……昭兒,死者已矣,但生者何堪?有時間的話,你便代我去探望一下你的儼兄、裕兄、筠弟、浩弟、湛弟、還有楓兒那丫頭吧。無論如何,他們仍是我楊家血脈,也是你的手足兄弟,這點要記住纔好。”
楊儼、楊裕、楊筠都是廢太子楊勇的兒子。加上秦王楊俊一系的楊浩、楊湛、楊楓等人,楊家三代可謂枝繁葉茂。不過這些堂兄弟堂姐妹,楊昭也只是在去年除夕的新年大宴時見過一面,印象並不深刻,也談不上什麼手足之情。但既然老子這麼吩咐了,那麼多去走動走動總沒有壞處。當下便答應了。楊廣伸手拍拍兒子肩膀,改而微笑道:“出去這麼久,你母妃便天天也記掛着你。今天便別出宮了,隨我回去見你母妃吧。”頓了頓,又道:“這幾日父皇該會下旨封賞三軍主將,若無意外,一個上柱國大將軍的爵位是跑不出你掌心啦。很好,很好,哈哈。你也先別回自己王府,安心住在宮裡等消息就是。”
回想起蕭氏的溫柔呵護,楊昭心中不由得便是一暖。他雖然是穿越過來的,但穿越前就只和爺爺相依爲命,未曾享受過母愛關懷。穿越以後,蕭氏無微不至的關愛,早讓楊昭將她當成真正的親生母親一樣。假如說對楊堅、楊廣的感情只有八、九分,那麼對蕭氏的感情便是十二分。當下點頭道:“兒子遵命。”
楊廣的判斷沒有錯。僅僅過了三天,楊堅封賞平亂將士的聖旨便頒下來了。作爲行軍大總管,宇文述理論上來講功勞最大。所以加開府儀同三司,輒給鼓吹一部,並賜財物,其子宇文化及則特許開府。獨孤峰加封太子右衛率,,進位柱國大將軍,封魏寧縣公。來護兒則進位上護軍,封南鄭縣公。其餘屈突通、獨孤盛、獨孤霸、宇文無敵等亦各有封賞,皆與其功勞相當。
至於楊昭,則是拜上柱國大將軍,加尚書令,邑一千五百戶。其河南王及左衛大將軍的本官則如故。而除此之外,楊堅的聖旨之中更對楊昭有不少嘉獎贊譽的言辭。並許其參與朝廷朝會。如此一來,楊昭就不再是虛食爵祿的閒散王爺,而變成有資格提出各種建議,參與國家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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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昭是楊家三代,所以之前並不太被朝廷中的各位大臣所重視。大家不過就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而已,也並不重視。但在楊廣正式成爲太子之後,便有些有心人開始注意到這位東宮儲君的嫡長子了。但楊廣和楊勇的奪嫡之爭太過驚心動魄,朝廷中因爲太子廢立而遭殃的人太多,大清洗過後人人自危,驚魂未定之際,也沒誰敢再有什麼動靜,總得先平靜一段時間再說。但去年除夕夜新年大宴時,楊昭一鳴驚人,可謂大大地露了回臉。事後楊堅加封這個孫子爲河南王兼左衛大將軍的聖旨出來時,那些政治動物們便紛紛嗅出了風色。可惜楊昭隨後又離開大興去了成都,那些有心人縱想攀龍附鳳,卻也沒機會下手。
到楊秀起兵之後,他那張檄文裡極是不客氣,直是將楊昭罵得狗血淋頭。朝廷裡出身關隴的文武臣子還好說。那些出身關東大族者,如太原王氏、滎陽鄭氏、范陽盧氏、清河崔氏等等,則無不視之爲蠻夷劣種的荒謬敗德之行,對之都頗爲不齒。更有甚者,不少關東世族年輕子弟日常間說起,亦均以楊昭爲笑談。
這關東關西(函谷關)之爭,其實亦非自今日而始。其根源早在春秋戰國時便埋下了。關西人勇悍善戰,關東則富庶得多也文明得多。上千年來關東關西不斷明爭暗鬥,始終互相不服氣。但關東人雖然從牌面上佔盡優勢,偏偏每次與人相爭,卻又不知何故,全部都輸得一塌糊塗。
秦始皇從關西起家,如秋風掃落葉般滅掉關東六國,這是一次。漢末時袁紹佔據河北,欲以泰山壓頂之勢攻滅曹操,卻在官渡慘遭大敗,這是二次。北魏末年,高歡掌握關東而建立北齊,宇文泰掌握關西而建立北周。其時關西殘破,民生凋敝;而關東則有兵有財,實力十倍於關西。可是鬥到最後,北齊卻依舊被北周滅了國。那些依附高氏的門閥世族又一次站錯隊,更加倒足了大黴,這是三次。
大隋開國以後,也吸收了不少關東世族子弟入朝廷供職,但這些關東世族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雖然因爲情勢所逼而不得不爲大隋效力,實質心裡頭是一萬個不服氣。既然動搖不了大隋根基,便惟有時不時說些怪話聊作泄憤了。這就和鬥敗的狗總是退開到遠處拼命吠叫一樣。其實若是敵人稍微踏上兩步,這隻狗就立刻夾着尾巴,屁滾尿流地逃走了,楊堅深悉這些關東世族可憐復可笑的心態,反正寬容正是勝利者的特權。所以很大度地從來不和他們計較。
雖然自命清高,可是清高不能當飯吃。爲了現實利益,關東世族也仍然需要出仕作官,更需要密切注意朝廷中的動向。之前楊廣奪嫡,他們沒機會靠攏。這次楊昭被拜爲上柱國大將軍再加尚書令,顯然又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打不到兒子的主意,打打孫子主意也不錯,就當是放長線釣大魚了。
故此楊堅聖旨一下,當天下午就有許多人將拜帖請柬送到了河南王府。其中倒有九成九都來自關東世族,倒似是把先前私底下嘲笑楊昭“逆亂/倫常,連自家叔叔的女人也不放過,委實是頭色中餓鬼”等等說話,都統統自動遺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一時間河南王府門庭若市,比起廟會趕集還要更加熱鬧三分。連門檻也被這些訪客磨平了半寸。只是楊昭此時還在東宮之中,和楊廣與蕭氏一家三口享受天倫之樂。全不知王府中李靖爲了替自己收禮物和拜帖請柬,直是已經笑得肌肉痠痛外加五官僵硬,心中連聲叫苦不迭,簡直比捱受唐十三的重掌轟擊還要難過。
霸王再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