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您請這邊兒走!”劉督官側身,恭敬地言道。
蘇離兮一邊打量着周圍,一邊緩步而行。正前方是一個空曠的大廳,中間點燃着幾個火盆滋滋冒着白煙,若干名冷傲的兵士手執長戈站立在兩旁,一圈的牆壁上懸掛着各種各樣的刑具。
鎖鐐、鐵枷、子杻、琅鐺、刑棍、匣牀、釘穿、殺威棒……都是催命折磨人的東西,還有很多奇形怪狀、叫不出名字的刑具,上面隱隱沾着陳舊烏黑的血跡,不知有多少人喪命其中,直叫人看的觸目驚心。
蕪歌的神態畏懼膽怯,雙手暗暗顫抖着,緊緊跟在蘇離兮的身後,那些平日裡在外邊張牙舞爪的太監們也不敢做聲兒。
其中,更有兩個貴妃娘娘的近侍太監,暗暗握緊了手掌。他們是易容後的方太醫和小唐,照着沅淑殿兩個太監模樣裝扮好了,面具貼在臉上叫人絲毫察覺不出來。至於那兩個倒黴的太監,早早被人打暈了捆綁在某個角落中蠹。
蘇離兮的心裡也不好受,不過維持着表面上的沉穩和端莊。這些可怕的兵士們,就是用這些刑具來折磨拷打水屹嗎?
空氣中是稀薄的血腥味道,混雜着石壁角落的潮溼青苔味兒,讓人呼吸極其不暢通。轉了幾個大彎兒,前邊出現了十幾條岔道,衆人驚愕這地下工程十分浩大又精密,若是無人引路根本找不到方向髹。
“娘娘,請您走這邊的小路!”劉督官率先走進其中一條甬道。
道路越走越窄小,兩旁的銅角油燈也逐漸少了,再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前方豁然露出一大方空地來,正中間高大的鐵房子子裡坐着一個人。
蘇離兮心頭一緊,目光變得急切起來,是水屹嗎?
那男子身穿一件質樸的青玄色長袍,長身玉立,背影消瘦,俊美出塵中又帶着遙遠疏離,顯得幾分孤高而哀清。
劉督官叫道:“安水屹,皇貴妃娘娘奉旨前來盤問,還不快快起來。”
那男子緩緩地轉過身來,他的眸光停留在蘇離兮的身上,溫潤儒雅的臉上勾起一抹淺笑,當真是氣度冷凝,風華清雋。
一時之間,蘇離兮心中有了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嘴脣顫了一顫,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真的是水屹。來之前,她心中曾有過千言萬語述之不盡然,到了此刻全都轉化爲一聲傷感的哀嘆。
在這一個暗無天地的地牢中,在明日就要面臨死亡的絕境中,他的神態雖然略顯憔悴,但仍然出塵不染宛如清朗月華高升,依舊保持着與生俱來的沉靜如玉氣質。
二人隔着冰冷的欄杆凝視着,久久地沉默着!
他們之間的情誼,似情非情,似友非友,似親非親……
身後的得志太監心中不快,暗道這位皇貴妃娘娘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身爲皇帝的妃妾卻與外男藕斷絲連。無風不起浪,可見外間的傳言不假。
“咳咳咳!”他假假低頭輕咳一聲,似要打斷這‘深情的凝望’。
蘇離兮眸光微暗,慚愧地低下腦袋。若不是自己,安水屹豈能落到如今這般身陷囹圄的光景!
“離兮……”安水屹先開了口,聲音低沉而傷感:“你不該來這種骯髒的地方。”
蘇離兮微微哽咽一下,上前幾步雙手抓住了鐵欄杆,呼吸都亂了一瞬,她心疼萬分。
她沒有與安水屹講話,卻回頭對劉督官言道:“請劉將軍行個方便,將此鐵門打開!”
聞言,那劉督官面色不虞,抱拳言道:“還請貴妃娘娘見諒,此死囚詭計多端,窮兇惡極。若是他發作起來怕是會傷害娘娘。爲了確保娘娘的安全,還是隔着此扇鐵門講話便好。”
他們兩人近距離接觸,難保會出現什麼‘挾持’皇貴妃之類的事端,到時候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劉將軍講話真是可笑。”蘇離兮面色一沉,言道:“安水屹乃是天下名士,翩翩君子,豈會傷害本宮一個單薄婦孺?何況將軍這麼多人都在這裡看守,難道將軍對自己的能力沒有自信,怕他還能插翅飛了不成。”
劉督官語塞,乾脆低頭無語,何必做這些口舌之爭,任她如何惱怒?左右裝做悶頭葫蘆就是不出聲兒。
“把鐵門打開!”蘇離兮驀然提高了幾個音調,厲色言道:“你敢以下犯上,叫本宮隔着鐵籠講話?”
她看到安水屹被人關押起來,心中本就惱怒無比,可謂是又氣、又疼、又急,恨不能立刻將他帶走。若是不能打開此門,就算等一下用了迷-藥,依舊不能將安水屹救出。所有無論如何都必須打開此門。
劉督官退後一步,繼續低頭不語。周圍的兵士漠然無情地站立着,手中握緊了兵戈,對皇貴妃的發怒無動於衷。
衆人皆不敢接調,更沒有人前來打開牢門。
“哐啷、哐啷!”蘇離兮十分焦躁,狠狠地用手拍打着鐵欄杆,又用身體向鐵門上撞去,一下又一下,撞擊出刺耳的聲響:“你想要本宮撞倒在這裡?”
“不要這樣……”安水屹看着她拍紅的手掌,心中哀嘆:“能再見你一面,水屹心滿意足。”
蘇離兮呼吸一滯,眼眸含淚,更加拼命地撞向鐵門,那纖細的身體像是不怕痛了。
“開門、開門……”她一邊用肩膀撞擊着,一邊兒尖聲叫着:“若是不開,本宮就撞死在這裡。”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蕪歌帶着宮女和太監們紛紛下跪。
衆兵士見到皇貴妃娘娘如此不顧體統,當衆失態,也唯恐她撞傷了自己,來日無法向皇帝交代。劉勇的目光看向了得志太監,二人相互遲疑片刻,他微微點點頭。
“娘娘息怒,待在下打開此門!”
劉勇上前觸動機關,沉重龐大的鐵門緩緩向上方升起,蘇離兮與安水屹終於面對面的站在了一下,身前再無隔閡。
彼此的眼眸中是再熟悉不過的感覺,往日的回憶隨着鐵門的開啓在腦海中閃過,一幕幕、一段段,他們第一次在三生湖相識,他們在梨花樹下繪畫,他們在漫天大雪中相擁,只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沒有見,此刻卻仿若渡過了滄海桑田,歲月如梭。
周圍的兵士們、太監們,宮女們無人離開,幾十雙眼眸死死盯住蘇離兮和安水屹,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各種各樣心懷叵測的心境觀察這他們的一舉一動。
得志太監自然不會叫他們二人單獨相見,絲毫沒有退下的意思。
安水屹平靜地笑着:“你看……我是個頂沒出息的男人。”
此情此景下相見實非他所願。這世間,大概所有的男人都不願意讓心愛的女子看見自己狼狽落魄的一面。
幸好,她當時沒有跟着自己。
蘇離兮忍住眼淚,她上前一步露出一個似哭的笑容:“別這麼說,他們有沒有打你?讓我好好看看!”
她緊張而擔憂的打量他一番,見安水屹身上的長袍雖然陳舊質樸卻沒有破損,還好沒有見到什麼傷痕。並沒有出現噩夢中所見到的可怕情景。他這樣的人,大概是寧死也不願受人折辱的?
安水屹的眼眸溫和:“無事,不過是被關了幾日。”
蘇離兮語塞,心中騰起一股窒悶感。若不是聽到自己被陷害的消息,他根本就不會迴轉京都城:“你真傻,既然已經跑出去了,何必又回來?”
安水屹目光復雜,轉移了話題:“輝兒可好,已經兩歲了吧?還記得去年,我們一起給孩子過週歲禮。這麼長時間沒有見到孩子……”
得志等太監豎耳傾聽着,看這安水屹對二皇子如此掛心,難不成真是他的兒子?
安水屹的神態有些惘然:“呵呵,原本給他準備了禮物的,可惜沒有機會送給孩子了。”
蘇離兮心中一酸,側臉不敢看他,低頭哽咽無語!孩子實在是很小,幾個月不見面就會忘記一個人。將來,更不會有人在孩子的面前提起安水屹,隨着時間的推移,輝兒根本就不會知曉,這世間曾經有一名男子,做過他的父親,待他如同親生。
安水屹擡眸,眼神悠遠而坦然:“離兮,你的選擇是正確的。自古成王敗寇,我安水屹有心無力,空有一腔抱負卻命運不濟。始終沒有能力給你和孩子一個平靜安穩的生活。”
武皇將她押解到城頭上獻舞送死的事情,他心中至今內疚不已。
“對不起,對不起……”她面色微白,黯然垂淚:“若是沒有認識我這個禍害精,你也不會落到今天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