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元斌剛一開口,卻見自家大人給自己使了個眼色,頓時醒悟過來,連忙改口:
“大哥,官府封鎖控水確有其事,但據我所知,目前安原河水源卻是按每戶人口供水。”
“富豪和鄉紳家中人口多,用水份額自然就多了。不過,實際用水份額分潤在每人頭上依然是相等的。”
聽到這個解釋,耿大人沒有說話,但那不怒自威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煞氣。
元斌心中一突,以他對自家大人的性格和處事風格瞭解,別看自家大人沒有當場反駁,但這事必定已經被他記在了心頭,絕非一兩句話能夠揭過。
他之所以現在沒有發作,一是有外人在場,二是此時發火並不會解決任何問題。
現在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待耿大人回到縣府時,安原縣衙門恐怕會掀起一場震動官場的風波。
婦人目光狐疑打量着兩人,她總覺得眼前兩名男子神色舉止有些奇怪,不像是正經人。
趁着兩人注意力沒在自己身上,不由悄然退後兩步,退到了自家大門內,一隻手搭在門框上,似乎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關上房門。
她的小動作沒有瞞住兩人,耿大人心中一嘆,知道自己兩人一番解釋非但沒有解除誤會,反而令別人更加警惕了。
他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串銅錢,輕輕的朝着婦人拋了過去,揚聲道:
“大妹子釋疑答惑,耿某身上別無他物,只有這些許銅錢作爲感謝之用。”
“唰”
那串銅錢穩穩當當的落在房門內,呈現一個圓形散落開來,婦人用餘光打量着那串銅錢,默默的數了數,這串銅錢大約在二十到三十枚左右。
‘不過是幾句話就能給這麼多報酬,看樣子真不像是壞人……’
婦人心中微微一驚,心態在不知不覺之間發生了些許轉變,剛想出言拒絕,話到嘴邊卻變了個說法。
“你們還有什麼想知道?說來你們不信,在這沁泉片野,就沒有我王小丫不知道的事,只要你們能想到的問題,我都能給出答案……”
元斌見狀臉上浮現出不屑的笑容,轉頭望向自己大人,卻見耿大人滿臉都是和藹可親的笑容,笑吟吟的說道:
“哦?原來此地叫做沁春野?那伱不妨給我們說說,這沁春野有何種不凡之處,這片水泊又是哪位神祇在主持,咱們這沁春野現在有多少人,若是我想在此安家又該怎麼做?此地還能接納多少流民……”
耿大人一連串問題如連珠炮一般從嘴裡說了出來,那婦人自信的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臉上。隨即,她眼珠一陣轉溜,一個真誠中帶着說不出狡猾笑容再一次浮現在她的臉龐。
“這位大哥你這些問題算是問對人了,不是我吹,在整個沁春野,除了我,沒有別人知道這麼多問題,其中幾項我可以立馬給你答案,至於某些問題,我一個婦道人家不能擅自做主,還得等我家那口子回來了,才能給你們答覆。”
“你們若是不急的話,可以就地休息片刻,我家那口子再過一兩個時辰便能回來。”
耿大人與元斌相顧而視,默默的點了點頭。
天色漸暗,一羣渾身揮灑着汗水的漢子歸來,正好瞧見坐在自家大門口木桌前的兩人。
見自己這方的人多了起來,婦人這纔打開大門迎了出去。
落日餘暉撒在了沁春澱,將波光粼粼的水面染成了一片金色。
水澱邊、木屋前,一堆篝火熊熊燃燒。
一羣人圍在篝火前,火紅的火光倒影在衆人的臉龐上不停的扭動,像是擁有了生命。
一人端坐中間不停的提出一些問題,在他身後,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屏氣凝神的站着,其他人則圍着他席地而坐不厭其煩的回答着中間那人的問題。
沒過多久,耿大人終於明白了這片所謂福地的精髓所在。
待耿大人心中的疑惑逐一被衆人解答,他看了一眼身後的元斌,元斌從懷裡掏出幾串銅錢,分別按回答問題的次數遞給了對方。
待衆人滿意而歸後,耿大人摸着自己的美髯眼睛定定的望着某個方向出神。
良久,才發出一聲深深的感慨。
“好一個一塊石村!”
“好一個沁泉水神!”
……
第二天,
天微微亮,太陽剛從天邊露出一角,一塊石村的雄雞便開始打鳴了。
村民們習慣性的早起,卻突然發現自己沒什麼事可做了。
早在幾天前,當某人突然奇想在刨地時多挖了幾下,卻發現了田壟裡的秘密——每個田壟地下竟然有一條暗渠,暗渠的高度恰到好處,莊稼只要生出根系,便能自己獲得水分。
從此,澆水這個困擾大家已久的一大耕地難題便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對於村子中發生的奇蹟,大家早已見怪不怪,只要默默的將其歸功在神石和沁泉水神的頭上,保準不會出現太大的錯誤。
畢竟比這更離譜的事情早也發生了。
誰也不會忘記,大約在一個月前那羣時刻出沒在稻田和田壟間幫助大家除草捉蟲的螃蟹。
若非魏武擔心村民們成爲只知祈禱整天混吃等死毫無作用的米蟲,恐怕那羣螃蟹恨不得連耕種的所有大小事務都一併包辦了。
儘管如此,村民們也差點失去了勞作的榮譽,整個耕種過程,僅僅剩下播種和施肥這兩道工序需要親力親爲。
就算是藍星上堪稱現代化的農業,估計也只有極少部分人能比得上一塊石村村民的悠閒程度。
村民們就這樣突然閒了下來,
然後,休息了幾天後,所有都感覺到渾身很不對勁,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神石祭臺下方,
一大早就有三三兩兩的人羣前來點香祈福。
一位壯得跟牛犢子一般的漢子不安的扭動着身體,好像沒有發泄完全身的力氣渾身都在難受。
“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是個頭啊,我真想到地裡幹活。”
“還有什麼活可幹?能幹的都被幹完了。”另一位漢子發出一聲輕笑道。
他們身旁一名婦人看不過眼了,嗤之以鼻道:“你們倆若是實在閒得慌,就跟二狗一起去村邊捉竹鼠吧,別看那玩意個頭不大肉可香了。”
“吃竹鼠?”兩名壯漢一驚,小心翼翼的望着神石祭臺,低聲道:
“你可是瘋了?鼠神可是咱們村正兒八經的神靈,你怎麼就敢偷偷吃她的子民?”
就在這時,一羣孩童從不遠處跑了過來,爲首那名孩童提着一隻不停掙扎的大老鼠,後面一羣孩童眼巴巴的追隨着。
其中一名手裡握着一本古書的孩童在身後急促的追逐着,嘴裡高呼道:
“二狗,你快放下手裡那隻竹鼠,它看上去活蹦亂跳的可不像是中暑了。”
說話間,這羣小孩已經從壯漢身前跑過,跑在最前面的李二狗頭也不回道:
“這只是沒有中暑,不過我今天看見它咬圍欄了。它今天敢咬圍欄,明天就敢推倒圍欄,後天就要帶領我們養的所有竹鼠造反,這種亂世之鼠,我們可留它不得,必須帶回家裡殺吃了,否則後患無窮。”
那手握古書的孩童體力顯然沒有李二狗那麼好,沒跑幾步便開始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完全跟不上跑在正前方的那道身影,很快就停在了原地,眼睜睜的看着李二狗的身影越跑越遠。
他跺了跺腳,使出渾身的力氣高喊道:
“這等劣質的藉口,就算是三歲小兒都不會相信,你這樣任性妄爲的胡來,就不怕神靈怪罪嗎?”
李二狗好像是被這句話嚇住了,身形一頓,緩緩轉過身來,往回走了幾步,站在手拿古書的孩童身前,神色頗爲無奈:
“濤弟,說你傻你還不信,非要跟我嚼文嚼字,成天拿這個拿那個說事。”
“我問問你,我們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不是叫一塊石村?”
魏濤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
‘這濤弟還沒有完全糊塗……’
李二狗見狀不由鬆了一口氣,繼續道:“那我們一塊石村是不是歸神石爺爺管轄?”
魏濤神色依然茫然,不知道這李二狗又要拿出什麼歪理邪說。
“所以,咱們村子裡發生的大小事務都在神石爺爺的掌控之中……”李二狗不慢不緊道。
“若是神石老爺真不願意見到我吃這隻竹鼠,哪裡還用的了你追,石爺爺早就暗中給俺傳遞消息了。”
他越說越是自信,眉飛色舞道:
“咱們村是有鼠神不假,但那也是咱們村子的鼠神。”
說着,他舉起手中那不停掙扎的碩鼠,放在了魏濤的眼前:
“這只是我自己親手捕捉的竹鼠,捕捉的地方就在村子西邊的竹林裡。衆所周知,那片竹林可不是咱們村子的地盤,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講,咱們養的那些竹鼠,可不歸咱們村的鼠神管轄……”
“現在你明白了嗎?這些竹鼠,咱們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一定非要將它們放在太陽下曬到中暑……”
魏濤呆呆的望着自己眼前這隻張牙舞爪的竹鼠,腦海中不斷閃過李二狗剛纔所說的那些話,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從前的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白費了。
‘父親不是說過,一切事務都要照顧到別人的顏面嗎……’
‘爲什麼二狗他能活的如此灑脫,除了他的父母和他最尊敬的神石爺爺,可以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顏面和想法。’
“聽說你們村子是整個安原縣最得天獨厚的福地,民衆安居樂業,從不爲飲水和糧食煩惱,怎麼也會落到以老鼠充飢的地步?”
就在魏濤陷入到自我懷疑中時,一個充滿驚訝的聲音從側身響起,他聞聲望去,卻見一名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出現在自己身旁。
只見男子身着一襲青色素服,國字臉,下巴上留着一溜令人驚歎的美髯,他左隻手提着一個斗笠,右手則牽着一匹瘦馬。在他身旁,一名身穿玄衣的高瘦男子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穩穩的站在他的一側。
“呸呸呸,你這老頭怎麼說話呢,咱們吃的可是堪稱人間美味的竹鼠,跟你口中那令人嫌棄的老鼠可不是同一個物種。”
中年人話音剛落,李二狗那氣急敗壞的聲音如影隨形般的響起。
李二狗如何不氣憤,他原本好不容易纔在村子裡組織起一支廣受好評的滅鼠小隊,誰知剛把老鼠消滅不久,神石老爺便宣佈鼠神加入到村子成了庇護衆人的神靈。
敕封鼠神是神石老爺下達的命令,他李二狗自然是鼎力支持,滅鼠小分隊當場便宣佈瞭解散。
好在他隨即想到了圈養老鼠之策,加之西邊竹林盛產鮮美可口的竹鼠,這才又將一衆孩童連哄帶騙忽悠着將滅鼠小分隊原地轉化爲了養鼠小隊。
在他的斡旋之下,自家養鼠小隊時不時在村中各種場合貢獻美味的竹鼠。
眼看着自己的養鼠小隊影響力越做越大,甚至拉到了自家舅舅入夥,誰知竟會在自家村子裡卻被一名不明就裡的外鄉人質疑。
於是,他當場就怒了,在憤怒之下,唾沫星子脫口而出,滿天飛舞。
中年面無表情的從懷裡掏出一張錦帕摸了摸手上的唾沫,若非這位孩童還未發育健全,只長到了他腰部的高度,恐怕就是不是被唾沫星子溼了手那麼簡單了。
一旁的瘦高男子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就要將那神色激動張牙舞爪的二狗制住。
然而,他卻看到了中年人雙目正瞥向了自己,眉頭微微一皺,隨即便硬生生的止住了動作。
中年蹲下身子目光與李二狗持平,面露微笑,奇道:“原來還有這種說法,你手裡這隻叫竹鼠的老鼠真有你所說的那麼美味嗎?”
李二狗見對方竟對自己的竹鼠產生了好奇,心跳不由加速了,剛纔的那絲不愉快頓時拋諸腦後,整個人眉飛色舞一通胡謅:
“可不是嘛,你別看這竹鼠名字裡帶了個鼠字,實際上也算得上家畜的一種,咱們家就養了幾十只,味道比雞鴨鵝羊這些牲畜還要好得多。”
“老爺爺,你要不要試試?只要十,哦,二十枚銅錢,這隻活蹦亂跳的健壯竹鼠就能讓你帶走,咱童言無忌,絕對不會騙你。”
魏濤捂着臉,糾正道:“是童叟無欺。”
魏濤一番糾正,李二狗不怒反喜,連連點頭喜笑顏開,道:
“對對對,就是這個,咱講究的就是童叟無欺。”
中年人聞言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樂呵呵道:“方纔你們不是討論它是不是中暑了嗎?怎麼又成了活蹦亂跳的健壯竹鼠了。”
“對對對,它好像是中暑了。你們外鄉人還是要給鼠神幾分薄面纔是……”
李二狗恍然驚覺,提起竹鼠給中年人遞了過去:
“這是隻剛中暑的健壯竹鼠,誠惠,二十一個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