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手足情仇

楊過睡到中夜,忽然聽得西北方傳來一陣陣雕鳴,聲音微帶嘶啞,但激越蒼涼,氣勢甚豪。他好奇心起,輕輕從繩上躍下,循聲尋去。但聽那鳴聲時作時歇,比之桃花島上雙鵰的鳴聲遠爲洪亮。他漸行漸低,走進了一個山谷,這時雕鳴聲已在身前不遠,他放輕腳步,悄悄撥開樹叢一張,不由得大感詫異。

眼前赫然是一頭大雕,那雕身形甚巨,比人還高,形貌醜陋之極,全身羽毛疏疏落落,似是被人拔去了一大半似的,毛色黃黑,顯得甚是骯髒,模樣與桃花島上的雙鵰倒也有五分相似,醜俊卻是天差地遠。這醜雕釣嘴彎曲,頭頂生着個血紅的大肉瘤,世上鳥類千萬,從未見過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但見這雕邁着大步來去,雙腿奇粗,有時伸出羽翼,卻又甚短,不知如何飛翔,只是高視闊步,自有一番威武氣概。

那雕叫了一會,只聽得左近簌簌聲響,月光下五色斑爛,四條毒蛇一齊如箭般向醜雕飛射過去。那醜雕彎喙轉頭,連啄四下,將四條毒蛇一一啄死,出嘴部位之準,行動之疾,直如武林中一流高手。這連斃四蛇的神技,只將楊過瞧得目瞪口呆,撟舌不下,霎時之間,先前輕視好笑之心,變成了驚詫歎服之意。只見那醜雕張開大口,將中條毒蛇吞在腹中。楊過心想:“將這頭醜雕捉去,跟郭芙的雙鵰比上一比,卻也不輸於她。”正在轉念如何捕捉,突然聞到一股腥臭之氣,顯有大蛇之類毒物來到鄰近。

醜雕昂起頭來,哇哇哇連叫三聲,似向敵人挑戰。只聽得呼的一聲巨響,對面大樹上倒懸下一條碗口粗細的三角頭巨蟒,猛向醜雕撲去。醜雕毫不退避,反而迎上前去,□地彎嘴疾伸,已將毒蟒的右眼啄瞎。那雕頭頸又短又粗,似乎轉動不便,但電伸電縮,楊過眼光雖然敏銳,也沒瞧清楚它如何啄瞎毒的眼珠。

毒蟒失了右眼,劇痛難當,張開大口,拍的一聲,咬住了醜雕頭頂的血瘤。這一下楊過出其不意,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毒蟒一擊,一條兩丈長的身子突從樹頂跌落,在醜雕身上繞了幾匝,眼見醜雕已是性命難保。

楊過不願醜雕爲毒蛇所害,當即縱身而出,拔劍往蛇身上斬去,突然間那雕右翅疾展,在楊過右臂上一拍,力道奇猛。楊過出甚不意,君子劍脫手,飛出數丈。楊過正驚奇間,只見那雕伸嘴在蟒身上連啄數下,每一啄下去便有蟒血激噴而出。楊過心想:“難道你有必勝把握,不願我插手相助?”

毒蟒愈盤愈緊,醜雕毛羽賁張,竭力相抗。眼見那雕似乎不支,楊過拾起一塊大石,往巨蟒身上不住砸打。那巨蟒身子略鬆,醜雕頭頸急伸,又將毒蟒的左眼啄瞎。毒蟒張開巨口,四下亂咬,這時它雙眼已盲,那□咬得中甚麼,醜雕雙爪掀住蛇頭七寸,按在土中,一面又以尖喙在蟒頭戳啄。眼見這巨雕天生神力,那毒蟒全身扭曲,翻騰揮舞,蛇頭始終難以動彈,過了良久,終於僵直而死。

醜雕仰起頭來,高鳴三聲,接着轉頭向着楊過,柔聲低呼。

楊過聽它鳴聲之中甚有友善之意,於是慢慢走近,笑道:“雕兄,你神力驚人,佩服佩服。”醜雕低聲鳴叫,緩步走到楊過身邊,伸出翅膀在他肩頭輕輕拍了幾下。楊過見這雕如此通靈,心中大喜,也伸手撫撫它的背脊。

醜雕低鳴數聲,咬住楊過的衣角扯了幾扯,隨即放開,大踏步便行。楊過知它必有用意,便跟隨在後。醜雕足步迅捷異常,在山石草叢之中行走疾如奔馬,楊過施展輕身功夫這才追上,心中暗自驚佩。那雕愈行愈低,直走人一個深谷之中。又行良久,來到一個大山洞前,醜雕在山洞前點了三下頭,叫了三聲,回頭望着楊過。

楊過見它似是向洞中行禮,心想:“洞中定是住着甚麼前輩高人,這巨雕自是他養馴了的,這卻不可少了禮數。”於是在洞前跪倒,拜了幾拜,說道:“弟子楊過叩見前輩,請恕擅闖洞府之罪。”待了片刻,洞中並無回答。

那雕拉了他的衣角,踏步便入。眼見洞中黑黝黝地,不知當真是住着武林奇士,還是甚麼山魈木怪,他心中惴惴,但生死早置度外,便跟隨進洞。

這洞其實甚淺,行不到三丈,已抵盡頭,洞中除了一張石桌、一張石凳之外更無別物。醜雕向洞角叫了幾聲,楊過見洞角有一堆亂石高起,極似一個墳墓,心想:“看來這是一位奇人的埋骨之所,只可惜雕兒不會說話,無法告我此人身世。”一擡頭,見洞壁上似乎寫得有字,只是塵封苔蔽,黑暗中瞧不清楚。打火點燃了一根枯枝,伸手抹去洞壁上的青苔,果然現出三行字來,字跡筆劃甚細,入石卻是極深,顯是用極鋒利的兵刃劃成。看那三行字道:

“縱橫江湖三十餘載,殺盡仇寇,敗盡英雄,天下更無抗手,無可柰何,惟隱居深谷,以雕爲友。嗚呼,生平求一敵手而不可得,誠寂寥難堪也。”

下面落□是:“劍魔獨孤求敗。”

楊過將這三行字反來覆去的唸了幾遍,既驚且佩,亦體會到了其中的寂寞難堪之意,心想這位前輩奇士只因世上無敵,只得在深谷隱居,則武功之深湛精妙,實不知到了何等地步。此人號稱“劍魔”,自是運劍若神,名字叫作“求敗”,想是走遍天下欲尋一勝己之人,始終未能如願,終於在此處鬱郁以沒,緬懷前輩風烈,不禁神往。

低迴良久,舉着點燃的枯枝,在洞中察看了一週,再找不到另外遺蹟,那個石堆的墳墓上也無其他標記,料是這位一代奇人死後,是神鵰銜石堆在他□身之上。

他出了一會神,對這位前輩異人越來越是仰慕,不自禁的在石墓之前跪拜,拜了四拜。那神鵰見他對石墓禮數甚恭,似乎心中歡喜,伸出翅膀又在他肩頭輕拍幾下。

楊過心想:“這位獨孤前輩的遺言之中稱雕爲友,然則此雕雖是畜生,卻是我的前輩,我稱它爲雕兄,確不爲過。”於是說道:“雕兄,咱們邂逅相逢,也算有緣,我這便要走。你願在此陪伴獨孤前輩的墳墓呢,還是與我同行?”神鵰啼鳴幾聲,算是回答。楊過卻不懂其意,眼見它站在石墓之旁不走,心想:“武林各位前輩從未提到過獨孤求敗其人,那麼他至少也是六七十年之前的人物。這神鵰在此久居,心戀故地,自是不能隨我而去的了。”伸臂摟住神鵰脖子,與它親熱了一陣,這纔出洞。

他生平除與小龍女相互依戀之外,並無一個知已好友,這時與神鵰相遇,雖是一人一禽,不知如何竟是十分投緣,出洞後頗有點戀戀不捨,走幾步便回頭一望。他每一回頭,神鵰總是啼鳴一聲相答,雖然相隔十數丈外,在黑暗中神鵰仍是瞧得清清楚楚,見楊過一回頭便答以一啼鳴,無一或爽。

楊過突然間胸間熱血上涌,大聲說道:“雕兄啊雕兄,小弟命不久長,待郭伯伯幼女之事了結,我和姑姑最後話別,便重來此處,得埋骨於獨孤大俠之側,也不枉此生了。”說着躬身一揖,大踏步便行。

他記掛郭靖幼女的安危,拾回君子劍後,急奔回向山洞。剛到洞口,只聽得李莫愁道:“你到那□去啦?這兒有個孤魂野鬼,來來往往的哭個不停,惹厭得緊。”楊過道:“那□有甚麼鬼怪?”語聲未畢,便聽遠遠傳來啕大哭之聲。

楊過吃了一驚,低聲道:“李師伯,你照料着孩子,讓我來對付他。”只聽得哭聲漸近,有人邊哭邊叫:“我好慘啊,我好慘啊!妻子給人害死了,兩個兒子卻要互相拚個你死我活。”楊過探頭張望,星光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大漢正自掩面大哭,不住打着圈子疾走,衣衫破爛,面目卻瞧不清楚。

李莫愁啐了一口,道:“原來是個瘋子,快逐走他,莫吵醒了孩子。”

但聽得那漢子又哭叫起來:“這世上我就只兩個兒子,他們偏要自相殘殺,我這老頭兒還活着幹麼?”一面叫嚷,一面大放悲聲。楊過心中一動:“莫非是他?”緩步出洞,朗聲道:“這位可是武老前輩麼?”

那人荒郊夜哭,爲的是心中悲慟莫可抑制,想不到此處竟然有人,當即止住哭聲,厲聲喝道:“你是誰?在這□鬼鬼祟祟的幹麼?”

楊過抱拳道:“小人楊過,前輩可是姓武,尊號上三下通麼?”

這人正是武氏的父親武三通,他在嘉興府爲李莫愁銀針所傷,暈死過去,待得悠悠醒轉,只見妻子武三娘伏在地上,正自吮吸他左眼上傷口中的毒血。他吃了一驚,叫道:“三娘,針上劇毒厲害無比,如何吸得?”忙將她推開。武三娘往地上吐了一口毒血,微微一笑,說道:“黑血已經轉紅,不礙事了。”武三通見她兩邊臉頰盡成紫黑之色,不由得大驚,顫聲道:“三娘,你……你……”武三娘捨身爲丈夫療毒,自知即死,撫着兩個兒子的頭,低聲道:“你和我成親後一直鬱鬱不樂,當初大錯鑄成,無可挽回。只求你撫養兩個孩兒長大成人,要他們終身友愛和睦……”話未說完,已撒手長逝。

武三通大慟之下,登時瘋病又發,見兩個兒子伏在□身上痛哭,他頭腦中卻空空洞洞地甚麼也不知道了,就此揚長自去。

如此瘋瘋癲癲的在江湖上混了數年,時日漸久,瘋病倒也慢慢全愈了。泗水漁隱參與大勝關英雄大會之後回山,與幾個武林結伴同行,□談中聽他們說起有這樣一個人物,模樣似與師弟武三通相像,轉輾尋訪,終於和他相遇。

武三通聽得兩個愛子已然長成,大喜之下,便來襄陽探視,到達之時,適逢金輪法王大鬧襄陽,郭靖負傷,黃蓉新產。他與朱子柳及郭芙晤面之後,得知兩個兒子竟爾□牆而鬥,想起妻子臨死時的遺言,傷心無已,急忙追出城來,經過一座破廟時聽到廟中有兵刃相交之聲,進去一看,正是武敦儒與武修文在持劍相鬥。他與二子相別已久,二子長大成人,原已不識,但眼見二人右手使劍,左手各以一陽指指法互點,當即上前喝止。

武氏兄弟重逢父親,喜極而泣,然一提到郭芙,兄弟倆卻誰也不肯退讓。武三通不論怒罵斥責,或是溫言勸諭,要他二人息了對郭芙的愛念,卻始終難以成功。武氏兄弟在父親面前不敢相互露出敵意,但只要他走開數步,便又爭吵起來。當晚兩兄弟悄悄約定,半夜□到這荒山中來決一勝敗。武三通偷聽到了二人言語,悲憤無已,搶先趕到二人約定之處,要阻止二子相鬥。他越想越是難過,不由得在荒野中放聲悲號。

武三通正當心神激□之際,突見一個少年從山洞中走了出來,不禁大生敵意,喝道:“你是誰?怎知我的名字?”楊過聽他自承,說道:“武老伯,小侄楊過,從前與敦儒修文二兄曾同在桃花島郭大俠府上寄居,對老伯威名一直仰慕得緊。”

武三通點了點頭,道:“你在這兒幹麼?啊,是了,敦儒與修文要在此處比武,你是作公證人來着。哼哼,你既是他們知交,怎不設法勸阻?反而推波助瀾,好瞧瞧熱鬧,那算得是甚麼朋友?”說到後來,竟是聲色俱厲,將滿腔怒火發□在楊過身上,口中喝罵,腳下踏步上前,舉起巨掌,便要教訓這大虧友道的小子。

楊過見他□□戟張,神威凜凜,心想沒來由的何必和他動手,退開兩步,陪笑道:“小侄不知二位武兄要來比武,老伯不可錯怪了人。”武三通喝道:“還要花言巧語?你若事先不知,何以到了這□?世界這麼大,卻偏偏來到這荒山窮谷?”楊過心想此人不可理喻,何況與他在這荒僻之地相遇,確也甚是湊巧,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武三通見他遲疑,料定這小子不是好人,他年輕時情場失意,每見到俊秀的少年便覺厭憎,心念一動:“這小子未必便識得我兩個孩兒,鬼鬼祟祟的躲在這兒,定是另有詭計。”狂怒下更不多想,提起右掌便往楊過肩頭拍下。楊過身子一閃,武三通右掌落空,當即彎過左臂,一記肘錘撞了過去。楊過見他出招勁力沉厚,不敢怠慢,斜身移步,又避過一招。武三通叫道:“好小子,輕功倒是了得,亮劍動手罷!”

就在此時,洞中嬰兒忽然醒來,哭了幾聲。楊過心念一動:“他與李莫愁有殺妻大仇,只要一照面,非拚個你死我活不可。兩人動上手便是絕招殺着,我未必能護得住嬰兒。”於是笑道:“武老伯,小侄是晚輩,怎敢和你動手?但你定要疑心我不是好人,那也無法。這樣罷,我讓你再發三招。你若打我不死,便請立時離開此地如何?”

武三通大怒,怒道:“小子狂妄,適才我掌底留情,未下殺手,你便敢輕視於我麼?”右手食指□地伸出,使的竟然便是“一陽指”。他數十年苦練,功力深厚。楊過只見他食指幌動,來勢雖緩,自己上半身正面大穴卻已全在他一指籠罩之下,竟不知他要點的是那一處穴道,正困不知他點向何處,九處大穴皆大指之虞,當即伸出中指往他食指上一彈,使的正是黃藥師所授“彈指神通”功夫。

“彈指神通”與“一陽指”齊名數十年,原是各擅勝場,但楊過功力既淺,所學爲時極暫,學後又未盡心鑽研苦練,那及得上武三通數十年的專心一致?兩指相觸,楊過只覺右臂一震,全身發熱,騰騰騰退出五六步,才勉強拿住椿子,不致摔倒。

武三通“咦”的一聲,道:“小子果然在桃花島住過。”一來礙着黃藥師的面子,二來見他小小年紀,居然擋住了自己生平絕技,心起愛才之意,喝道:“第二指又來了,擋不住便不用擋,莫要震壞內臟,我不傷你性命便是。”說着搶上數步,又是一指點出,這次卻是指向楊過小腹。

這一指所蓋罩的要穴更廣,肚腹間衝脈十二大穴,自幽門、通谷,下至中注、四滿,直抵橫骨、會陰,盡處於這一指威力之下。楊過見來勢甚疾,如再以“彈指神通”功夫抵擋,只怕不但手指斷折,還得如他所云內臟也得震傷,當下急使一招“琴心暗通”,嗤的一聲輕響,君子劍出鞘,護在肚腹之前二寸。武三通手指將及劍刃,急忙縮回,跟着第三指又出。這一指迅如閃電,直指楊過眉心,料想他決計不及抽劍迴護。楊過見來指奇速,絕難化解,危急中使出“九陰真經”中的功夫,颼的一聲,□地矮身從武三通胯下鑽了過去。這一招雖然迅捷,畢竟姿式狼狽,抑且大失身分,好在他是小輩,在長輩胯下鑽下也沒甚麼。

武三通“啊喲”一聲也來不及呼出,只覺對方手掌在自己左肩輕輕一拍,跟着聽得楊過笑道:“武老伯,你第三指好厲害。”他一怔之下,垂手退開,慘然道:“嘿嘿,當真英雄出少年,老頭兒不中用啦。”

楊過忙還劍入鞘,躬身道:“小侄這一招避得太也難看,倘若當真比武,小侄已然輸了。”武三通心中略感舒暢,嘆道:“那也不然,你剛纔如在我背後一劍,我這條老命便不在了。你這招當真機伶,似我這種老粗,原鬥不過聰明伶俐的娃兒們……”他話未說完,忽聽遠處足步聲響,有兩人並肩而來。楊過一拉武三通的袖子,隱身在一片樹叢之後。只聽腳步聲漸近,來的果然是武敦儒、武修文兩兄弟。

武修文停住腳步,四下一望,道:“大哥,此處地勢空曠,便在這兒罷。”武敦儒道:“好!”他不喜多言,刷的一聲,袖出了長劍。武修文卻不抽劍,說道:“大哥,今日相鬥,我若不敵,你便不殺我,做兄弟的也不能再活在世上。那手報母仇、奉養老父、愛護芙妹這三件大事,大哥你便得一肩兒挑了。”武三通聽到此處,心中一酸,落下了兩滴眼淚。

武敦儒道:“彼此心照,何必多言?你如勝我,也是一樣。”說着舉劍立個門戶。武修文仍不拔劍,走上幾步說道:“大哥,你我自幼喪母,老父遠離,哥兒倆相依爲命,從未爭吵半句,今日到這地步,大哥你不怪兄弟罷?”武敦儒說道:“兄弟,這是天數使然,你我都做不了主。”武修文道:“不論誰死誰活,終身決不能□漏半點風聲,以免爹爹和芙妹難過。”武敦儒點點頭。握住了武修文的左手。兄弟倆黯然相對,良久無語。

武三通見兄弟二人言語間友愛深篤,心下大慰,正要躍將出去,喝斥決不可做這胡塗蠢事,忽聽兩兄弟同時叫道:“好,來罷!”同時後躍。武修文一伸手,長劍亮出,刷刷刷連刺三劍,星光下白刃如飛,出手迅捷異常。武敦儒一一架開,第三招回擋反挑,跟着還了兩劍,每一招都刺向武修文的要害。武三通心中突的一下大跳,卻見武修文閃身斜躍,輕輕易易的避了開去。

荒谷之中,只聽得雙劍撞擊,連綿不絕,兩兄弟竟是性命相撲,出手毫不容情,只將武三通瞧得又是擔心,又是難過,兩個都是他愛若性命的親兒,自幼來便無半點偏袒,眼見二人出劍招招狠辣,縱然對付強仇亦不過如是,鬥將下去,二人中必有一傷。此時他若現身喝止,二人自必立時罷手。但今日不鬥,明日仍將拚個你死我活,總不能時時刻刻跟在二子身邊,寸步不離的防□。他越瞧越是痛心,想起自己身世之慘,不由得淚如雨下。

楊過幼時與二武兄弟有隙,其後重逢,相互間仍是頗存芥蒂。他生性偏激,度量殊非寬宏,見二武相鬥,初時頗存辛災樂禍之念,但見武三通哭得傷心,想起自己命不久長,善念登起:“我一生沒做過甚麼於人有益之事,死了以後,姑姑自然傷心,但此外念着我的,也不過是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等寥寥幾個而已。今日何不做椿好事,教這位老伯終身記着我的好處?”心念既決將嘴脣湊到武三通耳邊,低聲說道:“武老伯,小侄已有一計,可令兩位令郎罷鬥。”

武三通心中一震,回過頭來,臉上老淚縱橫,眼中滿是感激之色,但兀自將信將疑,實不知他有何妙法能解開這死結。楊過低聲道:“只是得罪了兩令郎,老伯可莫見怪。”

武三通緊緊抓住他的雙手,心意激動,說不出話來。他年輕時不知情愛滋味,娶妻是奉了父母之命,其後爲情孽牽纏,難以排遣,但自喪妻之後,感念妻子捨身救命的深恩,對何沅君的癡情已漸淡漠,老來愛子彌篤,只要兩個兒子平安和睦,縱然送了自己性命,也所甘願。此刻於絕境之中突然聽到楊過這幾句話,真如忽逢救苦救難的菩薩一般。

楊過見了他的神色,心中不禁一酸:“我爹爹若是尚在人世,亦必如此愛我。”低聲道:“你千萬不可給他們發覺,否則我的計策不靈。”

這時武氏兄弟越打越激烈,使的都是越女劍法。這是當年江南七怪中韓小瑩一脈所傳,兩人自幼至大,也不知已一同練過幾千百次,但這次性命相搏,卻不能有半招差錯與平時拆招大不相同。武修文矯捷輕靈,縱前躍後,不住的找隙進擊。武敦儒嚴守門戶,偶然還刺一劍,卻是招式狠辣,勁力沉雄。

楊過瞧了一陣,心想:“郭伯伯武功之強,冠絕當時,但他傳授徒兒似乎未得其法,武氏兄弟又資資平平,看來郭伯伯武功的二成也未學到。”突然縱聲長笑,緩步而出。

武氏兄弟大吃一驚,分別向後躍開,按劍而視,待認清是楊過,齊聲喝道:“你來這兒幹麼?”楊過笑道:“你們又在這兒幹麼?”武修文哈哈一笑,道:“我兄弟倆中夜無事,練練劍法。”楊過心道:“突竟小武機警,這當兒隨口說謊,居然行若無事。”冷笑一聲,說道:“練劍居然練到不顧性命,嘿嘿,用功啊用功?”武敦儒怒道:“你走開些,我兄弟的事不用你管。”

楊過冷笑道:“倘若真是練功用功,我自然管不着。可是你們出招之際,心中儘想着我的芙妹,我不管誰管?”武氏兄弟聽到“我的芙妹”四字,心中震動,不由自主的都是長劍一顫。武修文厲聲道:“你胡說八道甚麼?”楊過道:“芙妹是郭伯伯、郭伯母的親生不是?大事須憑父母之命是不是?郭伯伯早將芙妹的終身許配於我,你們又非不知,卻私自在這□鬥劍,爭奪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哥兒倆當我楊過是人不是?”

這番話說得聲色俱厲,武氏兄弟登時語塞。他們確知郭靖一向有意招楊過爲婿,只是黃蓉與郭芙卻對他不喜,這時突然給他說中心事,兄弟倆相顧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對答。還是武修文有急智,冷笑道:“哼,未過門的妻子?虧你說得出口!這婚事有媒妁之言沒有?你行過聘沒有?下過文定沒有?”楊過冷笑道:“好啊,那麼你哥兒倆倒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宋時最重禮法,婚姻大事非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武氏兄弟本擬兩人決了勝敗之後,敗者自盡,勝者向郭芙求婚,那時她無所選擇,自必允可,然後再一同向郭靖夫婦求懇,不料竟有一個楊過來橫加插手。武修文微一沉吟,說道:“師父有意將芙妹許配於你,這話說不定也是有的。可是師母卻有意許我兄弟之中一人。眼下咱們三人均是一般,誰都沒有名份,日後芙妹的終身屬誰,卻難說得很呢。”楊過仰頭向天,哈哈大笑。

武修文見他大笑不止,只不說話,怒道:“你笑甚麼?難道我的話錯了?”楊過笑道:“錯了,錯了。郭伯伯固然歡喜我,郭伯母卻更加歡喜我,你兩兄弟那能與我相比?”武修文道:“哼,你信口開河,有誰信了?”楊過笑道:“哈哈,我何必胡說?郭伯母私不早就許了我啦,否則有怎肯如此出力的救我岳父岳母?這都是瞧在我那芙妹份上啊。你說,你師母親口答應過你們沒有?”

二武惶然相顧,心想師母當真從未有過確切言語,連言外之意也未露過未分,莫非真的許了這小子?兩人本要拚個你死我活,此時斗然殺出一個強敵,兄弟倆敵愾同仇,不禁互相靠近了一步。

楊過曾偷聽到郭芙和他兄弟倆的說話,有意要激得他二人對己生妒,於是笑吟吟的道:“芙妹曾對我言道:兩位武家哥哥纏得她好緊,她無可推託,只好說兩個都歡喜。哈哈,世上那有一個好女子會同時愛上兩個男人?我那芙妹端莊貞淑,更加決無此理。我跟你們實說了罷,兩個都歡喜,便是一個都不歡喜。”當下學着郭芙那晚的語氣,嬌聲細氣的道:“小武哥哥,你體貼我,愛惜我,你便不知我心中可有多爲難麼?大武哥哥,你總是這麼陰陽怪氣的,你要跟我說甚麼?”

武氏兄弟勃然變色。這幾句話是郭芙分別向兩人所說,當時並無第三人在,若非她自己轉述,楊過焉能得知?二人心中痛如刀絞,想起郭芙始終不肯許婚,原來竟是爲此。

楊過見了二人神色,知道計已得售,正色說道:“總而言之,芙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日後我和她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相敬如賓,子孫綿綿……”說到這□,忽聽得身後發出幽幽一聲長嘆,竟是小龍女的聲音。楊過脫口叫道:“姑姑!”卻不聞應聲,隨即省悟是山洞中的李莫愁所發,此人決不可與武氏父子照面,便大聲道:“你哥兒倆自作多情,枉自惹人恥笑。瞧在我岳父岳母的臉上,此事我也不來計較。你們好好回到襄陽,去助我岳父岳母守城,方是正事。”口口聲聲的竟是將郭靖夫婦稱作了“岳父、岳母”。

武氏兄弟神色沮喪,伸手互握。武修文慘然道:“好,楊大哥,祝你和郭師妹福……福壽無疆。我兄弟倆遠走天涯,世上算是沒我們兩兄弟了。”說着兩人一齊轉身。

楊過暗暗喜歡,心想他二人已然恨極了我,又必定深恨郭芙,但兩兄弟此後自然友愛深摯,終如其老父所願。

武三通躲在樹叢之後,聽楊過一番言語將兩個愛兒說得不再相鬥,心中大喜,眼見兩子攜手遠去,忍不住叫道:“文兒,儒兒,咱們一塊兒走。”

二武聽到父親呼喝,一怔之下,齊聲叫道:“爹爹。”武三通向楊過深深一揖,說道:“楊兄弟,你的恩情厚意,老夫終身感念。”楊過不禁皺眉,心想這話怎能在二武之前吐露,待要亂以他語,武修文已然起疑,說道:“大哥,這小子所說,未必是真。”武敦儒不擅言辭,機敏卻絕不亞於乃弟,朝父親望了一眼,轉向兄弟,點了點頭。

武三通見事情要糟,忙道:“別錯會了意,我可沒叫楊家兄弟來勸你們。”武氏兄弟本來不過略有疑心,聽了父親這幾句欲蓋彌彰的話,登時想起楊過素來與郭芙不睦,他與小龍女又情意深篤,適才所言多半不確。武修文道:“大哥,咱們一齊回襄陽去,親口向芙妹問個明白。”武敦儒道:“好!旁人花言巧語,咱們須不能上當。”武修文道:“爹爹,你也去襄陽罷。師父師母是你舊交,你見見他們去。”武三通道:“我……我……”滿臉脹得通紅,不知如何是好,要待擺出爲父尊嚴對二子呵斥責罵,又怕他們當面唯唯答應,揹着自己卻又去拚個你死我活。

楊過冷笑道:“武二哥,‘芙妹’兩字,豈是你叫得的?從今而後,這兩字非但不許你出口,連心中也不許想。”武修文怒道:“好啊,天下竟有如此蠻不講理之人?‘芙妹’兩字,我已叫了七八年,不但今天要叫,日後也要叫。芙妹,芙妹,我的芙妹……”突然拍的一下,左頰上給楊過結結實實打了一記耳光。

武修文躍開兩步,橫持長劍,低沉着嗓子道:“好,姓楊的,咱們有多年沒打架了。”

武三通喝道:“文兒,好端端的打甚麼架?”楊過轉過頭去,正色道:“武老伯,你到底幫誰?”按着常理,武三通自是相幫兒子,但楊過這番出頭,明明是爲了阻止他兄弟倆自相殘殺,不由得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楊過道:“這樣罷,你安安穩穩的坐在這□。我不會傷他們性命,料他們也傷不了我,你只管瞧熱鬧便是。”他年紀比武三通小的多,但說出話來,武三通不由自主的聽從,於是依言坐在石上。

楊過拔出君子劍,寒光揮動,擦的一聲響,將身旁一株大松樹斬爲兩截,左掌推出,大松樹上半截倒在一旁,切口之處,平整光滑。武氏兄弟見他寶劍如此鋒銳,不禁相顧失色。楊過還劍入鞘,笑道:“此劍豈爲對付兩位而用?”順手摺了一根樹枝,拉去枝葉,成爲一根三尺來長的木棒,說道:“我說岳母對我偏心,你們兩位定不肯信。這樣罷,我只用這根木棒,你們兩位用劍齊上。你們既可用我岳父岳母所傳武功,也可用你們朱師叔所傳的一陽指,我卻只用岳母所授的武功,只要我用錯了一招別門別派的功夫,便算我輸了。”

二武本來忌憚他武功了得,當日見他兩次惡鬥金輪法王,招數怪異,自己識都不識,但此時聽他口口聲聲“岳父岳母”,似乎郭芙已當真嫁了他一般,心中如何不氣?何況他傲慢託大,既說以一敵二,用木棒對利劍,還說限使黃蓉私下傳的武藝,兩兄弟心想自己連佔三項便宜,若再不勝,也是沒臉再活在世上了。

武敦儒終覺如此勝之不武,搖了搖頭,剛想說話,武修文已搶着道:“好,這是你自高自大,可不是我兄弟要叨你的光。若你錯用一了招全真派或是古墓派的武功,那便如何?”心想你這小子武功雖強,不過強在從全真派與古墓派學得了上乘功夫,當在桃花島之際,你給我兄弟倆打得亡命而逃,又有甚麼了不起?是以用這番言語來擠兌於他。

楊過道:“咱們此刻比武,不爲往時舊怨,也不爲今日新恨,乃是爲芙妹而鬥。倘若我輸了,我只要再向她看上一眼,再跟她說一句話,我便是豬狗不如的無恥之徒。但若你們輸了呢?”這幾句話自是逼得他兄弟倆非跟着說不可。事當此際,武修文只得道:“咱們兄弟倆輸了,也永不再見芙妹之面。”楊過向武敦儒道:“你呢?”武敦儒怒道:“咱兄弟同心一意,豈有異言?”楊過笑道:“好,你今日輸了,倘若不守信約,那便是豬狗不如的無恥之徒,是也不是?”武修文道:“不錯。你也一樣。看招罷!”說着長劍挺出,往楊過腿上刺去。武敦儒同時出劍,卻擋在楊過左側,只一招間,便成左右夾攻之勢。

楊過逕向前躍,叫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兩兄弟聯手,果然厲害。”武敦儒提劍又上,楊過舉着木棒,只是東閃西避,並不還手,說道:“‘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不可續!’這首詩你們聽見過麼?”武修文喝道:“你羅唆些甚麼?師母私下傳你的功夫,怎地不施展出來?”武敦儒一聲不響,只是催動劍力。

楊過道:“好,小心着,我岳母親手所授的精妙功夫這就來了!”說着木棒上翻下絆,使個打狗棒去中的“絆”字訣,左手手指伸出,虛點武敦儒的穴道。武敦儒向後閃避,武修文“哎”的一聲叫,已被木棒絆了一交。

武敦儒見兄弟失利,長劍疾刺,急攻楊過。楊過道:“不錯,同胞手足,有難同當。”木棒幌動,霎眼之間竟已轉到他身後,拍的一聲,在他臀上抽了一下。他這木棒似是慢吞吞的轉動,但所出之處全是對方竟料不及的部位,打狗棒法變幻無方,端的是鬼神莫測。武敦儒吃了這棒雖不疼痛,但顯是輸了一招,懼意暗生。武修文躍起身來,叫道:“這是打狗棒法,那□是師母暗中相授?明明是師母傳授魯長老之時,咱們一起在旁瞧見的,你偷學幾招,算得甚麼?”楊過木棒伸出,拍的一下,又絆了他一交,這一次卻是教他向前直撲。武敦儒長劍橫削,護住了兄弟。

楊過待武修文爬起身來,笑道:“咱們一齊瞧見,何以我會使,你卻不會?我岳母跟魯長老說的只是口訣,招數卻是我岳母暗中傳我的。連我的芙妹也不會,你們如何懂得?”

武修文不知他曾有異遇,當洪七公與歐陽鋒比拚之時曾將招數說給他聽,心想他這話多半不假,否則何以他一聞口訣即能使棒,自己卻半點不解,但兀自強辯:“這是因爲各人品格不同了。這棒法唯丐幫幫主可使,咱們無意之中聽見,未有師母之命,豈能偷學?只有卑鄙小人才牢牢記住了。你不知羞恥,徒惹旁人恥笑。”

楊過哈哈大笑,木棒虛幌,拍拍兩聲,在二人背上各抽一記。武氏兄弟急忙後躍,滿臉脹得通紅。楊過笑道:“此刻既無對證,我雖用打狗棒法勝了,你們仍是心服口不服。好罷,我另使一門我岳母暗中所授的功夫,給你們見識見識。”他瞧瞧大武,又瞧瞧小武,問道:“我岳母的武功,是何人所授?”武修文怒道:“你再不要臉,岳母長岳母短的,咱們不跟你說話啦。”楊過一笑,道:“那又何必如此小氣?好,我問你,你師母拜洪老幫主爲師之前,武功傳自何人?”武修文道:“我師母乃桃花島黃島主之女,武功是黃島主嫡傳,天下誰不知聞?”楊過道:“不錯。你們在桃花島居住多年,可知黃島主的絕技是甚麼功夫?”武修文道:“黃島主博大精深,文才武略,無所不通,無所謂絕技不絕技。”楊過道:“這話倒也不錯,以劍而論,黃島主使的是甚麼劍法?”武修文道:“你何必明知故問?黃島主玉簫劍法獨步武林,名震天下,江湖上無人不知。”

楊過道:“你們見過黃島主沒有?”武修文道:“黃島主雲邀天下,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師父、師母也找他老人家不着,咱們小輩的焉能有緣拜見?”楊過道:“那他老人家的玉簫劍法,你們是沒有見過的了?”武修文冷笑道:“那一年黃島主生日,師母設宴遙祝,宴後曾使過一次,咱兄弟倆與芙妹倒是親眼得見的。那時楊兄已到全真教另投明師去了。”楊過笑道:“不錯,後來我岳母……好好,後來你師母暗中卻把玉簫劍法傳於我了。”

武氏兄弟相顧一眼,均是不信,心想當年楊過雖曾拜黃蓉爲師,但知師母只是教他,並未傳授武功,因之在桃花島上相鬥,他不是自己兄弟敵手,最後打傷武修文那一推,聽柯公公說乃是西毒歐陽鋒的蛤蟆功。想那玉簫劍法繁複奧妙,郭芙雖是師母的獨生愛女,迄今亦未得傳授。楊過自終南山歸來,每次與師母相見,均是匆匆數面即便分手,就算師母有心傳他劍法,也未必有此餘暇。

楊過木棒輕擺,叫道:“瞧着,這是‘簫史乘龍’!”以棒作劍,□地伸出,噗的一聲輕響,武敦儒右胸早着。木棒若是換作利劍,這一劍穿胸而過,他早已性命不保了。

武修文見機得快,長劍疾出,攻向楊過右脅,終究還是慢了一步,楊過木棒迴轉,忽地刺向他的右股。這一招後發而先至,武修文劍尖未及對方身體,手腕先得被棒端刺中,長劍便非脫手不可。他急忙收劍變招,縮腕回劍,左腿踢出,楊過的木棒卻已刺向武敦儒肩頭,身隨棒去,寓守於攻,對武修文這一腿竟是不避而避。武修文一腳踢空,武敦儒卻已情勢緊迫,疾揮長劍嚴守門戶,纔不讓木棒刺中了身子。

數招之間,二武已是手忙腳亂,拚命守禦還有不及,那有餘暇揮劍去削斷他的木棒?楊過口中叫出招數:“山外清音,金聲玉振,鳳曲長鳴,響隔樓臺,棹歌中流……”木棒連刺,瀟灑自如,着着都是攻勢,一招不待二武化解開去,第二招第三招已連綿而至。他東刺一棒,西削一招,迫得二武並肩力抗,竟爾不敢相離半步。二武當時看黃蓉使這劍法,瞧過便算,只道這些俊雅花俏的招數只是爲舞劍而用,怎想得到其中竟有如許妙用。聽他所叫的招數,似乎當日黃蓉確也說過,二人劍上受制,固極窘迫,心中卻更是難過,深信楊過這門玉簫劍法確是黃蓉親傳。怎想得到楊過與黃藥師曾相聚多日,得他親自指點玉簫劍法與彈指神通兩門絕技?

楊過見二人神色慘然,微感不忍,但想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今日若不將他二人打得服服貼貼,永不敢再見郭芙之面,那麼兩兄弟日後定要再爲她惡鬥,直至二人中有一個送命爲止。有道是藥不瞑眩,厥疾不瘳,既要奏刀治病,非讓病人吃些苦頭不可,當下催動劍法,着着進迫,竟是一招也不放鬆。二武愈鬥愈驚,但見棒影幌動,自己周身要害似已全在他棒端籠罩之下,只得咬緊牙關,拚命抵禦。

二武所學的越女劍法本來也是一門極厲害的劍法,只是二人火候未到,郭靖又口齒拙劣,不善將劍法中精微奧妙之處詳加指點。因此他兄弟若與一般江湖好手較量,取勝固已有餘,在楊過木棒之下卻是破綻百出,不知其可。楊過的玉簫劍法本來也未學好,只是他武功比二武高得太多,何況二武心中傷痛,急怒交加,不免出手更亂。

楊過不使殺着,卻將內力慢慢傳到棒上。二武鬥了一陣,只覺對方手□這根樹枝中竟有一股極強吸力,牽引得雙劍歪歪斜斜,一劍明明是向對方刺出,但劍尖所指,不是偏左,便是刺到了右邊。木棒上牽引之力越來越強,到後來兩兄弟幾成互鬥。武敦儒刺向楊過的一招往往險些中了兄弟,而武修文向楊過削去的一劍,也令兄長竭盡全力,方能化解。楊過長笑一聲,叫道:“玉簫劍法精妙之處,尚不止此,小心了!”篤的一響,木棒與大武長劍相交,但碰到的是劍面,木棒絲毫無損。武敦儒立感一股極大的黏力向外拉扯,長劍幾欲脫手,急忙運力回奪。楊過木棒順勢斜推,連武修文的長劍也已黏住,跟着向下壓落,雙劍劍頭一齊着地。武氏兄弟奮力回抽,剛有些微鬆動,楊過左腳跨前,已踏住了兩柄長劍,木棒□起,棒端在二武咽喉中分別輕輕一點,笑道:“服了嗎?”

這木棒若是換作利刃,兩人喉頭早已割斷,就算是這根木棒,只要他手上勁力稍大,兩人也非受重傷不可。二武臉如死灰,黯然不語。楊過擡起左腳,向後退開三步,見兩兄弟神情狼狽,想起幼時受他們毆打折辱,今日始得揚眉吐氣,臉上不自禁現出得意神色。

二武此時更無絲毫懷疑,確信楊過果得黃蓉傳了絕技,但自幼疾戀郭芙,若如此一戰,即便永不再與她相見,終是心有不甘,又覺適才鬥劍之時,一上來即被對方搶了先着,此後一路手忙腳亂的招架,師授武藝連一成也沒使上,新練成的一陽指更無施展之機。武修文突然喝道:“大哥,咱們要是就此罷手,活在世上還有甚麼味兒?不如跟他拚了!”武敦儒心中一凜,叫道:“是!”兩人挺劍搶攻,更不守禦自身要害,招招均是攻勢。

如此一變招,果然威力大盛,二人只攻不守,拚着性命喪在楊過棒下,也要與他鬥個同歸於盡。楊過木棒指向二人要害,二武竟是全然不理,右手使劍,左手將一陽指的手法使將出來,各以平生絕學,要取敵人性命。楊過笑道:“好,如此相鬥,纔有點味兒!”索性拋去木棒,在二人劍鋒之間穿來插去。二武越打越狠,卻始終刺他不着。

武三通旁觀三人動手,一時盼望楊過得勝,好讓兩個兒子息了對郭芙之心,然見二子迭遇險招,又不免盼他二人打敗楊過,心情起伏,動□無已。

猛聽得楊過一聲清嘯,伸指各在二人劍上一彈,錚錚兩聲,兩柄長劍向天飛出。楊過縱身而出,將雙劍分別抄在手中,笑道:“這彈指神通功夫,也是我岳母傳的!”

到此地步,武氏兄弟自知若再與他相鬥,徒然自取其辱。楊過倒轉雙劍,輕擲過去,拱手道:“多有得罪。”武修文接過長劍,慘然道:“是了,我永不再見芙妹便是。”說着橫過長劍,便往頸中刎去。武敦儒與兄弟的心意無異,同時橫劍自刎。楊過一驚,飛縱而前,錚錚兩響,又伸指彈上雙劍。兩柄長劍向外翻出,劍刃相交,噹的一聲,兩劍同時斷折。

就在此時,武三通也已急躍而前,一手一把,揪住二人的後頸,厲聲喝道:“你二人爲了一個女子,便畏自殘性命,真是枉爲男子漢了。”

武修文擡起頭來,慘然道:“爹,你……你不也是爲了一個女子……而傷心一輩子麼?我……”話未說完,星光下只見父親臉上淚痕斑斑,顯是心中傷痛已極,猛想起兄弟互鬥,實是大傷老父之情,哇的一聲,竟哭了出來。武三通手一鬆,將他摟在懷內,左手卻抱住了武敦儒,父子三人摟作一團。武敦儒想起自己對郭芙一片真情,那想到她暗中竟與楊過要好,連師母也瞞過自己兄弟,將生平絕技傳了她心目中的快婿,看來旁人皆是假心假意,只有父子兄弟之情纔是真的,伏在父親懷內,不由得也哭了出來。

楊過生性飛揚跳脫,此舉存心雖善,卻也弄得武氏兄弟狼狽萬狀,眼見他父子三人互相愛憐,他心中大爲得意,暗想我雖命不久長,總算臨死之前做了一椿好事。

只聽武三通道:“傻孩子,大丈夫何患無妻?姓郭的子對你們既無真心,又何必牽掛於她?咱父子眼前的第一件大事,卻是甚麼?”武修文擡起頭來,說道:“要報媽媽的大仇。”武三通厲聲道:“是啊!咱父子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那赤練魔頭李莫愁。”

楊過一驚,心道:“快些引開他們三人,這話給李師伯聽見了可大大不妙。”他心念甫動,只聽得山洞中李莫愁冷笑道:“又何必走遍天涯海角?李莫愁在此恭候多時。”說着從洞走了出來,只見她左手抱嬰兒,右手持拂塵,涼風拂衣,神情瀟灑。

武氏父子萬想不到這魔頭竟會在此時此地現身,武三通大吼一聲,撲了上去。武敦儒與武修文長劍已折,各自拾起半截斷劍,上前左右夾擊。楊過大叫:“四位且莫動手,聽在下一言。”武三通紅了眼睛,叫道:“楊兄弟,先殺了這魔頭再說。”話說之時,左掌右指已連施三下殺着,武氏兄弟劍刃雖斷,但近身而攻,半截斷劍便如匕首相似,也是威力不少。

楊過知他們身有血仇,決不肯聽自己片言勸解便此罷手,只是生怕誤傷了嬰兒,叫道:“李師伯,你將孩子給我抱着。”

武三通一怔,退開兩步,問道:“你怎地叫她師伯?”李莫愁笑道:“乖師侄,你攻這瘋子的後路,孩子我自抱着。”她接了武三通三招,覺他功力大進,與當年在嘉興府動手時已頗不相同,而武氏兄弟也非庸手,三人捨命搶攻,頗感不易對付,是以故意叫楊過“乖師侄”,好分三人之心。武三通果然中計,叫道:“儒兒,文兒,你們提防那姓楊的,我獨個兒跟這魔頭拚了。”楊過垂手退開,說道:“我兩不相助,但你們千萬不可傷了孩子。”

武三通見他退開,心下稍寬,催動掌力,着着進逼。李莫愁舞動拂塵抵禦,說道:“兩位小武公子,適才見你們行事,也算得是多情種子,不似那些無情無義的薄倖男人可惡。瞧在這個份上,今日饒你們不死,給我快快去罷!”武修文怒道:“賊賤人,你這狼心狗肺的惡婆娘,憑甚麼說多情不多情?”說着欺身直上,狠招連發。李莫愁怒道:“臭小子不知好歹!”拂塵轉動,自內向外,一個個圈子滾將出來。二武的斷劍與她拂塵一碰,只覺胸口劇震,斷劍險些脫手。武三通呼的一掌劈去,李莫愁回過拂塵抵擋,這才解了二武之圍。

楊過慢慢走到李莫愁身後,只待她招數中稍有空隙,立即撲上搶她懷中嬰兒。但武氏父子大呼酣鬥,逼得李莫愁揮動拂塵護住了全身,竟是絲毫找不到破綻,眼見武氏父子出手全無顧忌,招數中絲毫沒有要避開孩子之意,若有差失,如何對得住郭靖夫婦?他大聲叫道:“李師伯,孩子給我!”搶將上去,揮掌震開拂塵,便去搶奪嬰兒。

這時李莫愁身處四人之間,前後左右全是敵人,已緩不出手來與他爭奪,但若就此讓他將孩子搶去,也是不甘,厲聲喝道:“你敢來搶?我手臂一緊,瞧孩子活是不活?”楊過一愕,那敢上前?

李莫愁如此心神微分,武三通左掌猛拍,掌底夾指,右手食指已點中了她腰間。李莫愁登時半身痠麻,一個踉蹌,幾欲跌倒,卻便此乘勢飛足踢去武敦儒手中斷劍,拂塵猛向武修文揮落。武三通抓住武修文後心往後急扯,才使他避過了這追魂奪命的一拂。李莫愁受傷不輕,拂塵連揮,奪路進了山洞。

武三通大喜,叫道:“賊賤人中了我一指,今日已難逃性命。”武氏兄弟手挺斷劍,便要衝進洞去。武三通道:“且慢,小心賤人的毒針,咱們在此守住,且想固妥善之策……”話未說完,忽聽得山洞中一聲大吼,撲出一頭豹子。

這頭猛獸突如甚來,武三通父子三人都大吃一驚,只一怔之間,銀光閃動,豹子肚腹之下驀地□射出幾枚銀針。這一下更是萬萬料想不到,總算武三通武功深湛,應變迅捷,危急之中縱身躍起,銀針從足底掃過,但聽武氏兄弟齊呼“啊喲”,只嚇得他一顆心怦怦亂跳,卻見李莫愁從豹腹下翻將上來,騎在豹背,拂塵插在頸後衣領之中,左手抱着嬰兒,右手揪住豹頸,縱聲長笑。那豹子連竄數下,已躍入了山澗。

這一着卻也大出楊過意料之外,他眼見豹子遠走,急步趕去,叫道:“李師伯……”武三通見兩個愛兒倒地不起,憂心如焚,伸手抱住楊過,叫道:“今日跟你拚了。”楊過毫沒防備,給他抱個正着,急道:“快放手!我要搶孩子回來!”武三通道:“好好好,咱們大多兒一塊死了乾淨。”楊過急使小擒拿想扳開他手指。武三通惶急之餘,又有些瘋瘋癲癲,武功卻絲毫未失,左手牢牢抱住他腰,右手勾封扣鎖,竟也以小擒拿手對拆。

楊過見李莫愁騎在豹上已走得影蹤不見,再也追趕不上,嘆道:“你抱住我幹麼?救他們的傷要緊啊。”武三通喜道:“是,是,這毒針之傷,你能救麼?”說着放開了他腰。

楊過俯身看武氏兄弟時,只見兩枚銀針一中武敦儒左肩,一中武修文右腿,便在這片刻之間,毒性延展,二人已呼吸低沉,昏迷不醒。楊過在武敦儒袍子上撕下一塊綢片,裹住針尾,分別將兩枚銀針拔出。武三通急問:“你有解藥沒有?有解藥沒有?”楊過眼見二武中毒難救,黯然搖頭。

武三通父子情深,心如刀絞,想起妻子爲自己吮毒而死,突然撲到武修文身上,伸嘴湊往他腿上傷口。楊過大驚,叫道:“使不得!”順手一指,點中了他背上的“大椎穴”。武三通不防,登時摔倒,動彈不得,眼睜睜望着兩個愛兒,臉頰上淚水滾滾而下。

楊過心念一動:“再過五日,我身上的情花劇毒便發,在這世上多活五日,少活五日,實在沒甚麼分別。武氏兄弟人品平平,但這位武老伯卻是至性至情之人,和我心意相合,他一生不幸,罷罷罷,我舍卻五日之命,讓他父子團圓,以慰他老懷便了。”於是伸嘴到武修文腿上給他吸出毒質,吐出幾口毒水之後,又給武敦儒吮吸。

武三通在旁瞧着,心中感激莫名,苦於被點中了穴道,無法與他一齊吮吸毒液。楊過在二武傷口上輪流吸了一陣,口中只覺苦味漸轉鹹味,頭腦卻越來越覺暈眩,知道自己中毒已深,再用力吸了幾口,吐出毒汁,眼前一黑,登時暈倒在地。

此後良久良久沒有知覺,漸漸的眼前幌來幌去似有許多模糊人影,要待瞧個明白,卻越瞧越胡塗,也不知道再過多少時候,這才睜開眼來,只見武三通滿臉喜色的望着自己叫道:“好啦,好啦!”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的磕了十幾個響頭,說道:“楊兄弟,你……你救了我……我兩個孩兒,也救了我這條老命。”爬起身來,又撲到一個人跟前,向他磕頭,叫道:“多謝師叔,多謝師叔。”

楊過向那人望去,見他顏面黝黑,高鼻深目,形貌與尼摩星有些相像,短髮鬈曲,一片雪白,年紀已老。楊過只知武三通是一燈大師的弟子,卻不知他尚有一個天竺國人的師叔,待要坐起,卻覺半點使不出力道,向四下一看,原來已睡在牀上,正是在襄陽自己住過的室中,這才知自己未死,還可與小龍女再見一面,不禁出聲而呼:“姑姑,姑姑!”

一人走到牀邊,伸手輕輕按在他的額上,說道:“過兒,好好休息,你姑姑有事出城去了。”卻是郭靖。楊過見他傷勢已好,心中大慰,但隨即想起:“郭伯伯傷勢復原,須得七日七夜之功,難道我這番昏暈,竟已過了多日?可是我身上情花之毒卻又如何不發?”一愕之下,腦中迷糊,又昏睡過去。

待得再次醒轉,己是夜晚,牀前點着一枝紅燭,武三通仍是坐在牀頭,目不轉睛的望着自己。楊過淡淡一笑,說道:“武老伯,我沒事了,你不用擔心。兩位武兄都安好罷?”武三通熱淚盈眶,只是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楊過生平從未受過別人如此感激,很是不好意思,於是岔開話題,問道:“咱們怎地回襄陽來的?”武三通伸袖拭了拭眼淚,說道:“我朱師弟受你師父龍之託,送汗血寶馬到荒谷中來給你,瞧見咱們四人都倒在地下,這才趕緊救回城來。”楊過奇道:“我師父怎知我在那荒谷之中?她又有甚麼事,分身不開,要請朱老伯送馬給我?”武三通搖頭道:“我回城之後,也沒與龍姑娘遇着。朱師弟說她年紀輕輕,武功卻是出神入化,可惜這次我無緣拜見。唉,少年英雄如此了得,我跟朱師弟說,咱們的年紀都是活的狗身上了。”

楊過聽他誇獎小龍女,語意誠懇,心中甚是喜歡,按年紀而論,武三通便要做小龍女的父親也是綽綽有餘,但話中竟用了“拜見”兩字,自是因其徒而敬其師了。楊過微微一笑,又道:“小侄之傷……”只說了四個字,武三通搶着道:“楊兄弟,武林中有人遇到危難,互相援手雖是常事,但如你這般捨己救人,救的又是從前大大得罪過你的我兩個小兒,這般大仁大義之事,除了我師父之外,再也無人做得……”楊過不住搖頭,叫他別說下去了。武三通不理,續道:“我若叫恩公,諒你也不肯答應。但你如再稱我老伯,那你分明是瞧我武三通不起了。”楊過性子爽快,向來不拘小節,他心中既以小龍女爲妻,凡是不守禮俗、倒亂稱呼之事,無不樂從,於是欣然道:“好,我叫你作武大哥便是。只是見了兩位令郎,倒有些不便稱呼了。”武三通道:“稱呼甚麼?他們的小命是你所救,便給你做牛做馬也是應該的。”楊過道:“武大哥,你不用多謝的。我身上中了情花劇毒,本就難以活命,爲兩位令郎吮毒,絲毫沒甚麼了不起。”

武三通搖頭道:“楊兄弟,話不是這麼說。別說你身上之毒未必真的難治,便算確實無藥可救,凡人多活一時便好一時,縱是片刻之命,也決計難捨。世上並無長生之人,就算武功通天,到頭來終究要死,然則何以人人仍是樂生惡死呢?”

楊過笑了笑,問道:“咱們回到襄陽有幾日啦?”武三通道:“到今天已是第七日。”楊過臉現迷茫之色,道:“據理我已該毒發而死,怎地尚活在世上,也真奇了。”武三通喜道:“我那師叔是天竺國神僧,治傷療毒,算得天下第一。昔年我師父誤服了郭夫人送來的毒藥,便是他給治好的。我這就請他去。”說着興沖沖的出房。

楊過心頭一喜:“莫非當我昏暈之時,那位天竺神僧給我服了甚麼靈丹妙藥,竟連情花的劇毒也化解了。唉,不知姑姑到了何處?她若得悉我能不死,真不知該有多快活呢!”想到纏綿之處,心頭一蕩,胸口突然如被大鐵錘猛擊一記,劇痛難當,忍不住大叫一聲。自服了裘千尺所給的半枚丹藥之後,迄未經歷過如此難當的大痛,想是半枚丹藥的藥性已過,而身上的毒性卻未驅除,當下緊緊抓住胸口,牙齒咬得格格直響,片刻間便已滿頭大汗。

正痛得死去活來之際,忽聽得門外有人口宣佛號:“南無阿彌陀佛!”那天竺僧雙手合十,走了進來。武三通跟在後面,眼見楊過神情狼狽,大吃一驚,問道:“楊兄弟,你怎麼啦?”轉頭向天竺僧道:“師叔,他毒發了,快給他服解藥!”天竺僧不懂他說話,走過去替楊過按脈。武三通道:“是了!”忙去請師弟朱子柳過來。朱子柳精通梵文內典,只他一人能與天竺僧交談,於是過來傳譯。

楊過凝神半晌,疼痛漸消,將中毒的情由對天竺僧說了。天竺僧細細問了情花的形狀,大感驚異,說道:“這情花是上古異卉,早已絕種。佛典中言道:當日情花害人無數,文殊師利菩薩以大智慧力化去,世間再無流傳。豈知中土尚有留存。老衲從未見過此花,實不知其毒性如何化解。”說着臉上深有憐憫之色。武三通待朱子柳譯完天竺僧的話,連叫:“師叔慈悲!師叔慈悲!”

天竺僧雙手合十,唸了聲:“阿彌陀佛!”閉目垂眉,低頭沉思。室中一片寂靜,誰也不敢開口。

過了良久,天竺僧睜開眼來,說道:“楊居士爲我兩個師侄孫吮毒,依那冰魄銀針上的毒性,只要吮得數口,立時斃命,但楊居士至今健在,而情花之毒到期發作,亦未致命。莫非以毒攻毒,兩般劇毒相侵相剋,楊居士反得善果麼?”朱子柳連連點頭,譯了這番話,楊過也覺甚有道理。

天竺僧又道:“常言道善有善報,楊居士捨身爲人,真乃莫大慈悲,此毒必當有解。”武三通了朱子柳傳譯,大喜躍起,叫道:“便請師叔趕快施救。”天竺僧道:“老衲須得往絕情谷走一遭。”楊過等三人均是一呆,心想此去絕情谷路程不近,一去一回,耽擱時刻不少。天竺僧道:“老衲須當親眼見到情花,驗其毒性,方能設法配製解藥。老衲回返之前,楊居士務須不動絲毫情思綺念,否則疼痛一次比一次厲害。若是傷了真元,可就不能相救了。”

楊過尚未答應,武三通大聲道:“師弟,咱們齊去絕情谷,逼那老乞婆交出解藥。”朱子柳當日爲霍都所傷,蒙楊過用計取得解藥,心中早存相報之念,說道:“正是,咱們護送師叔同去,是咱哥兒倆強取也好,是師叔配製也好,總得把解藥取來。”

師兄弟倆說得興高采烈,天竺僧卻呆呆望着楊過,眉間深有憂色。

第十四回 禮教大防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第三十二回 情是何物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十五回 東邪門人第十一回 百計避敵第三十回 離合無常第十四回 禮教大防第十一回 百計避敵第二十四回 意亂情迷第四十回 華山之巔第十一回 百計避敵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第三十八回 生死茫茫第二十四回 意亂情迷第三十九回 大戰襄陽第二十九回 劫難重重第三十一回 半枚靈丹第二十七回 鬥智鬥力第九回 百計避敵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第二十三回 手足情仇第十回 少年英俠第八回 白衣少女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十回 少年英俠第五回 活死人墓第九回 百計避敵第七回 重陽遺刻第三回 求師終南第六回 玉女心經第三十三回 風陵夜話第五回 活死人墓第十四回 禮教大防第三十九回 大戰襄陽第二十五回 內憂外患第七回 重陽遺刻第二十七回 鬥智鬥力第七回 重陽遺刻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第三十三回 風陵夜話第三十六回 獻禮祝壽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二十三回 手足情仇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第十四回 禮教大防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第三十七回 三世恩怨第三十四回 排難解紛第二回 故人之子第十一回 百計避敵第六回 玉女心經第三十九回 大戰襄陽第十三回 武林盟主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第二十五回 內憂外患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第十五回 東邪門人第十五回 東邪門人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第六回 玉女心經第三十三回 風陵夜話第二回 故人之子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第一回 風月無情第二十五回 內憂外患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三十二回 情是何物第三十七回 三世恩怨第三十六回 獻禮祝壽第二十回 俠之大者第十一回 百計避敵第十三回 武林盟主第三十二回 情是何物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第二回 故人之子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十六回 殺父深仇第二十回 俠之大者第三十八回 生死茫茫第十七回 絕情幽谷第二十九回 劫難重重第三十九回 大戰襄陽第三十四回 排難解紛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第三十二回 情是何物第三十三回 風陵夜話第二十四回 意亂情迷第十九回 地底老婦第二十三回 手足情仇第三十七回 三世恩怨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第十九回 地底老婦
第十四回 禮教大防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第三十二回 情是何物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十五回 東邪門人第十一回 百計避敵第三十回 離合無常第十四回 禮教大防第十一回 百計避敵第二十四回 意亂情迷第四十回 華山之巔第十一回 百計避敵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第三十八回 生死茫茫第二十四回 意亂情迷第三十九回 大戰襄陽第二十九回 劫難重重第三十一回 半枚靈丹第二十七回 鬥智鬥力第九回 百計避敵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第二十三回 手足情仇第十回 少年英俠第八回 白衣少女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十回 少年英俠第五回 活死人墓第九回 百計避敵第七回 重陽遺刻第三回 求師終南第六回 玉女心經第三十三回 風陵夜話第五回 活死人墓第十四回 禮教大防第三十九回 大戰襄陽第二十五回 內憂外患第七回 重陽遺刻第二十七回 鬥智鬥力第七回 重陽遺刻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第三十三回 風陵夜話第三十六回 獻禮祝壽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二十三回 手足情仇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第十四回 禮教大防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第三十七回 三世恩怨第三十四回 排難解紛第二回 故人之子第十一回 百計避敵第六回 玉女心經第三十九回 大戰襄陽第十三回 武林盟主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第二十五回 內憂外患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第十五回 東邪門人第十五回 東邪門人第十二回 英雄大宴第六回 玉女心經第三十三回 風陵夜話第二回 故人之子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第一回 風月無情第二十五回 內憂外患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第二十一回 襄陽鏖兵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三十二回 情是何物第三十七回 三世恩怨第三十六回 獻禮祝壽第二十回 俠之大者第十一回 百計避敵第十三回 武林盟主第三十二回 情是何物第二十二回 危城女嬰第二回 故人之子第三十五回 三枚金針第十六回 殺父深仇第二十回 俠之大者第三十八回 生死茫茫第十七回 絕情幽谷第二十九回 劫難重重第三十九回 大戰襄陽第三十四回 排難解紛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第三十二回 情是何物第三十三回 風陵夜話第二十四回 意亂情迷第十九回 地底老婦第二十三回 手足情仇第三十七回 三世恩怨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第十九回 地底老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