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爺爺居然還有這麼一段故事,陳小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場面一度尷尬。倒是藍夫人先開了口:“雖然沒能再見你爺爺,但能再知道他的消息,也是一種欣慰吧。”之後,便是半晌無語。
“藍前輩,我記得爺爺彌留之際,遲遲不肯閉眼,直到父親拿出了那顆珠子,看到珠子,他才嚥氣。”陳小東的聲音很輕,但卻是像往藍夫人的心湖裡扔了巨石一樣,掀起了巨浪。
“關於南海,或者鮫人,你爺爺可曾對你提起過什麼?”
“小時候,爺爺告訴我,南嶺帝國的南部海邊有一個香村,從香村出發,在大海的極遠處,有個神秘的海底洞穴,那裡生活着一羣人身魚尾的鮫人。他說女鮫人很美,很善良……”
“他還記得這些,卻不曾再來過。”
“……”陳小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低着頭,不敢再看藍夫人。
“也罷,不提這些陳年舊事了,我先失陪一下。”藍夫人說完,轉身遊走,轉身的那一刻,她的眼角開始冒着氣泡,這是她眼裡的淚水。此刻,她的心在悸動,六十年了,她以爲她不會再流淚,至少不會爲了他。可是,她還是做不到。她需要靜一靜,平復一下心情。紅鱗似乎是能聽得懂藍夫人的話,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並沒有去追。
許久,藍夫人回來了,眼睛紅紅的。
“你跟我說說你爺爺的故事吧,我可以送你幾顆鮫人淚珠。”藍夫人平靜地對着陳小東說道。
“藍前輩,您於我有救命之恩,又與我爺爺有舊,些許小事,本就是小東該做的,又怎麼能要回報?”陳小東雖然很想要鮫人淚珠,但通過這樣的方式他卻不要想。
“你是故人之後,本就要給些見面禮的。”藍夫人這下更加乾脆。
“這……好吧,不過我沒帶什麼禮物見您。”換了個說辭,陳小東的心裡感覺好多了。
“老身活一把年紀了,對物質的東西已經沒有感覺,臨死還能聽到故人的消息,那纔是最好的禮物。”藍夫人笑了,見慣滄海,又怎麼會留戀一點身外之物?她想要的,不過是心裡的一絲慰藉罷了。
接下來,陳小東努力回想着他的爺爺,但從3歲記事直到5歲爺爺離去,陳小東能記得的已經很少。他爺爺很少提起去南海的事,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時不時拿出那鮫迷珠一個人靜靜地欣賞。他還記得爺爺曾經教他游泳,他在水裡狗爬式亂撲騰,差點淹死。爺爺告訴他鮫人的泳姿,告訴他只有像魚兒一樣成流線形才能遊得更遠更穩……陳小東回憶了很多,爺爺似乎真的知道很多關於鮫人的東西。
回想起爺爺的音容笑貌,陳小東順帶也想起自己小時候的樣子。那時候的他,整天還在和隔壁村的一個窮孩子一起漫天撒野呢。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已經二十多年!
他的回憶很零星,但他對面的藍夫人卻聽得很認真,不肯放過他任何一點信息,生怕錯過了什麼……
陳小東實在想不起來了,藍夫人才緩緩開口,她慢慢地回憶起她和他的故事。先談起他的勇敢,以一敵五,不但虎口脫險,還救下了他們一羣小鮫人;再說到他的智慧,七天七夜,在那麼惡劣的荒島,一個人學會了捕食和生存;最後就是他們的生活,一人一鮫,說不上究竟是什麼關係,但是一個長於岸上生活,一個長於水下棲息,雖然大不同,卻微妙地保持着平衡……
那一年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開心的。不過回憶中有多甜美,現實中就有多哀傷……不覺間,一顆一顆圓圓潤潤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滲出,這是鮫人淚,更是思念珠……不是所有的鮫人眼淚都能成珠,只有寄託了哀思的淚水才能凝成淚珠。
聊了許久後,藍夫人把剛纔的淚珠親手交給了小東。陳小東知她心意,默默收下。而後,藍夫人又滿懷興致地帶着小東去了當初他們生活的那個荒島。自他走後,荒島再無人居住,藍夫人偶爾上來,但從不曾對它有半點改變。所以,荒島景物依舊,六十年恍如昨日。
陳小東看了被風吹翻的茅屋草棚,枯草堆中,依稀還有些人類物品。幾片殘存的衣布,幾隻腐爛的木盆,還有幾塊破損的銅幣……
陳小東莫名感慨,一股辛酸入喉來。而藍夫人則是緊閉雙脣,不言不語。故地重遊的她,神情肅穆。這裡的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但藍夫人已經老去,只有看着眼前景象,慢慢追憶從前,她才能感受到往日的青春歲月。
當華美的葉片落盡,人生的脈絡才歷歷可見……
許久許久,藍夫人終於開口:“他既已故去,我也該作個了斷了。”
“夫人請節哀!”陳小東不知道說什麼好,又補充道,“爺爺在天之靈也是希望您好好活下去的。”
藍夫人沒有答話,只是慢慢地走向一處大樹背後,她的魚尾在陸上行動緩慢,但卻絲毫不影響她的心情,這條路,她走了無數遍。
當她返回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條華美的薄紗,藍藍的顏色,亮閃閃的,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璀璨奪目。
“這是頂級龍綃,薄如蟬翼,當你的魂力修爲臻至化境以後,穿上它會有短暫的隱身功能。你我既然有緣,我就把它送與你。”
“不,這太貴重了!前輩!”陳小東是奔着龍綃來的,但是無功不受祿,他可不想就這麼拿了別人的東西。
“你爺爺救過我,比起救命之恩,這點算不得什麼。”藍夫人的聲音很輕,但是小東卻聽得很清楚,“頂級龍綃,織起來極爲不易,這是我花了十年時間織就,本是想給你爺爺,他既已不在,送給你也一樣……”
“前輩……”
“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說了。”
陳小東拗不過藍夫人的堅持,接下了這龍綃。他內心感動,嘴脣在動,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