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在空曠的宴客廳尤爲清晰。
上官之桃不由得後退兩步,她的背抵靠上巨大的雕花柱,刺骨的寒意,透過她單薄的衣裳滲入到肌膚之上,蔓延全身,彷彿心臟和血液隨時會驟停一般。
良久,木槿毫無感情的聲音再度響起。“道歉,然後滾出我的城主府,哪來的回哪去!”
慧雅掩在廣袖裡的雙拳緊捏,指甲深深埋進肉裡,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她覺得,木槿在維護上官之桃!他擔心自己會讓夢千秋殺了她,所以讓她道歉讓她走。
這一切不過是留她一命的權宜之計罷了。
眼眶泛紅,上官之桃啓脣微笑,有一番別樣的嬌柔。
屈膝道了一記標準優雅的萬福,聲音難掩顫抖。“之桃鄉野女子,並不是有意如此言語,還望公主見諒。”
偷偷打眼瞧了瞧木槿,見他表情並未鬆動,繼續說道。“還請公主替之桃向城主求求情,眼下天寒地凍的,莫要趕之桃離開。”
蔣小花撇着嘴,輕輕搖頭。這個段位甩了南燕好幾條朱雀大街了。
一陣腳步聲從木槿身後響起,緊接着身影擦肩而過,慧雅背對着他,聲音沉穩淡漠。
“夢總管,送本宮回(金玉院)。明日通知行宮,叨擾木城主多日,城主既得佳人相伴,本宮還是避開些好,免得徒惹非議。”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經過蔣小花身邊,腳步一頓,似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終是沒說出口。
只是眼角那一滴淚在月光下猶如珍珠,醒目可見。
突然起來的變化,讓蔣小花坐如針氈,她眨巴着一雙杏眼,示意鄭琛煜是否要一起離開。可顯然後者並沒有理解此間深意。
砰,一聲悶響打斷蔣小花的暗示。
木槿的拳頭擦着上官之桃鬢角的碎髮落在身後雕花柱上,鮮血蜿蜒順着柱子緩緩流下。
木槿身體裡那團火,在胸口越燒越烈,灼得五臟六腑疼得厲害。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雙眼赤紅彷彿要滴出血來,木槿盯着上官之桃一字一頓。“滾回你的辰風谷,不要讓我再見到你。滾!”
上官之桃徹底慌了,她不曾見過這樣的木槿。
她記憶裡的木槿是俊美的,是瀟灑不羈的,是不爲世間所累的,是永遠帶着笑的。
身子抵着雕花柱緩緩滑落,癱坐在地上。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大抵就是因爲毫不在意所以才能縱容和微笑。
上官之桃俯身跪好,聲音顫抖。“是民女僭越了。”
蔣小花思緒繁複,上官之桃俯身在地上,身形顫抖不止,不知是恐懼還是悲傷。
而木槿眼神冰冷彷彿瞧着一件死物一般,毫無感情。
蔣小花想要上前安慰,可又不知道說些什麼。
還未起身,感受到身後一束,扭頭,鄭琛煜輕輕搖頭,示意她莫要言語。
許久,上官之桃緩緩站起身,猶如一具行屍,搖搖晃晃走出門。
她在等木槿喚她,只要他喚她,天涯海角,生老病死,她都可以戰勝。
可是木槿沒有。
木槿眼神空洞,望着遠處。
蔣小花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公孫灝說的,莫要等她嫁作人婦才知道後悔!
如今,慧雅還未嫁作人婦,可木槿已經後悔了,或許他也徹底失去慧雅了。
很快。整個宴客廳只剩下鄭琛煜和蔣小花。
兩人安靜的並肩坐在門檻上。門外是被月光照亮的一院子四季常青的松柏。
良久,蔣小花發出一聲哀嘆,聲音沉悶。“從來沒見過木槿這樣。其實我總覺得他好像比你還心事重重。然後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鄭琛煜從地上撿起一隻筷子,一伸手筷子如匕首狠狠扎進院牆之中。
“慧雅呀,她可是木槿的救命恩人啊。我和他認識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落魄氏族的旁支庶子。因爲長得漂亮,他家那些叔伯就給他下了藥,要送去給夢千秋。”
聽到這,蔣小花掩脣發出一聲驚呼,難怪木槿瞧夢千秋總是眼神複雜。
“那個時候的慧雅,是宮裡唯一養在太后身邊的公主,身份自然尊貴。先皇重孝,對於這個太后身邊懂事聽話的公主也是喜愛的緊。沒有人知道爲什麼,那天慧雅會瞧見木槿,也沒人知道爲什麼慧雅會開口要求夢千秋做木槿的老師。”
蔣小花幡然醒悟,原來那如出一轍的笑容是這麼來的。
“木槿的武藝,謀略等等,幾乎都是夢千秋所傳授。也正是他所學到的這些讓他成爲如今的北聯城主。他和夢千秋之間似乎有一筆只有他倆自己知道的交易。或許和慧雅有關,也不一定。”
鄭琛煜很少會講這麼多話。
瞧見今日的這般狀態的木槿,說不難受肯定是假的。
他想把自己知道的分享給蔣小花。不爲別的,只是想分享給她而已。
夜涼如水,不知何處出現的烏雲遮擋住大片的白月光。
蔣小花環顧四周,空無一人,只有鄭琛煜坐在身側擡頭望天。
“回去吧,夜深天寒。”鄭琛煜起身,拍了拍塵土。
蔣小花想繼續坐着,可又不知還能幹嘛,不甘不願的起身,墜在鄭琛煜身後往回走。
夜風寒涼,吹的人忍不住裹緊了衣裳。
兩人遠遠瞧見逸雲居門口站着一襲紫衣,腳步鬆動間,顯然已經察覺了兩人。
夢千秋緩緩朝兩人而來,腳步從容不迫,好似自家後花園閒逛。
鄭琛煜將蔣小花擋的嚴嚴實實,面色森寒。
“夢總管,夜深不休息,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幾步之遙,鄭琛煜出言阻止他的繼續前行。
夢千秋忽的一笑,同木槿一般專業且虛僞。“咱家瞧着蔣姑娘像咱家多年前的故交,瞧着面善,心裡喜歡的緊。”
鄭琛煜眉間深鎖,本能讓他覺得夢千秋有殺心。“蔣姑娘不過是個恆民縣出來的仵作之女,能像夢總管的故交當真是榮幸之至。”
“哦,仵作呀?!那可真是與衆不同。”夢千秋低喃。“長得可真像呀。”
“不知蔣姑娘令尊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