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若蘭此時也看清了來人,面色不由一僵。
那是一個高大英挺的青年,濃眉大眼,小麥色的俊臉上笑眯眯的,雖然長相還算俊朗,但是跟她心中魂牽夢縈的那人相比,卻是一個天,一個地,螢火之光豈能與皓月爭輝!
這人會在這裡,難道說是安逸侯的小廝?!喬若蘭心想。
風行隨意地拱了拱手,問道:“不知道姑娘有何指教?”他曾暗暗跟蹤過南涼人不少時間,也見過喬若蘭幾面,眼中不由帶着一絲打量之色。
喬若蘭端着架子說道:“我是王府的表姑娘。我的紙鳶斷了線,飛往這邊來了,想過去找找。”她一邊說,一邊伸長脖子看向拱橋的另一面,偏偏任她望穿秋水,也沒見到想見的人出來。
紙鳶斷了線?
風行眯了眯眼睛,南疆雖不及王都規矩嚴謹,卻也是內外院分明,男女有別的。這位表姑娘如今出現在這裡,怕是醉翁之意不在紙鳶,而在……
風行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漫不經心地說道:“今日這天刮的是東南風,紙鳶會吹到這裡來,莫不是說……”他擡手指向了王府的西南方,“莫非姑娘剛纔是在校場那邊放紙鳶?”
校場在王府的另一頭,與青雲塢相距甚遠,可風行纔不管呢,他嘖嘖了兩聲,搖了搖頭,不敢苟同地說道:“雖說姑娘被人擄走過,名聲有瑕,但是好歹也是王府的表姑娘,王爺的外甥女,想必王爺也不會任由姑娘嫁不出去的,姑娘何必如此愁嫁,竟要自己跑去校場尋夫婿呢?!”
“放肆!”喬若蘭瞳孔猛地一縮,外強中乾地厲聲斥道,眼底難免露出一絲不安:他、他怎麼會知道自己被擄走過?
風行又怎麼會被喬若蘭嚇到,咧嘴笑道:“姑娘雖說是來撿紙鳶的,可如今就咱們孤男寡女兩個人,多不好啊。姑娘被擄走兩天兩夜,名聲沒了也就算了……”他嘆了口氣,振振有詞道,“我可是良家,總不能被姑娘帶壞了名聲!這若是王爺一定要我娶姑娘,那可就麻煩了!”
他真的知道……喬若蘭身子微微顫抖着,臉色煞白,又羞又惱。
平安回家後,母親就曾與她說沒有人知道她被擄走的事,她也就努力地當那場噩夢從沒發生過,不願去回憶,不願去深思……但是她竟然完全忘了,她被擄走的事安逸侯再清楚不過,畢竟是安逸侯救了她啊……
喬若蘭咬了咬下脣,櫻脣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安逸侯會看不起她嗎?會像這個小廝一樣嫌棄她嗎?
喬若蘭越想越覺得惶恐不安,忍不住又朝湖對面看了一眼。
風行見狀,雙手環抱在胸口,懶散地靠在石拱橋的扶手上,說道:“……我聽說當日去救姑娘的那位唐將軍剛好是個鰥夫,正要續絃,其實姑娘也算與唐將軍有過肌膚之親,若是真的愁嫁,不如我幫姑娘跟王爺說一聲,姑娘乾脆就直接嫁了吧!”
“你……你胡說什麼?!”喬若蘭氣得臉上一陣煞白,脫口道,“唐夫人明明好好的……”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風行恐怕已經死上一百回了。
風行哪裡知道唐將軍的家事啊,不過信口說說罷了,聞言也絲毫沒有被戳穿的羞愧,滿不在乎地搔了搔頭,說道:“是我搞弄了啊,那也沒關係的,你可以先當二房啊!看唐將軍的年紀也不小了,要是他夫人去的早,表姑娘還有機會扶正的。唐將軍得一美妾,表姑娘也不愁自己嫁不出去,真是兩全其美!”說着,他還用力點點頭,一副正該如此的樣子。
喬若蘭秀美的臉龐上一陣青,一陣白,只覺得喉嚨裡一陣腥甜。唐青鴻那五大三粗的粗鄙莽夫,年紀都大得可以當她爹了,這個奴才竟然敢口出狂言,讓自己給唐青鴻當妾!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喬若蘭想也不想,一個耳光就甩了出去……
風行哪裡會傻得任由她打,敏捷地退了半步,就避了開去,笑嘻嘻地說道:“打是情,罵是愛,姑娘莫非在與我打情罵俏?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我只能辜負姑娘的一片美意了。”
“誰跟你打……”喬若蘭頭頂都要冒煙了,說了四個字後,剩下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被欺辱至此,喬若蘭心裡一陣委屈,眼淚在她眼眶中打着滾。
風行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笑容不改地說道:“姑娘還留戀不去,可是要我幫姑娘去向唐將軍提親不成?”
眼看他越說越離譜,喬若蘭狠狠跺了跺腳,甩袖而去。
豆蔻不知所措地趕緊跟上,喊道:“姑娘,等等奴婢……”
憤而離去的喬若蘭完全沒注意到,後方不遠處的鵝卵石小徑深處,百合和畫眉把剛纔的那一幕幕從頭到尾地看在了眼裡。
兩個丫鬟目送喬若蘭遠去,然後好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有風行出手,不,出言,倒是省了她們不少麻煩。
既然麻煩解決了,百卉也不打算久留,正要招呼畫眉一起離去,可是轉頭時目光正好與前方石拱橋上的風行對上,兩人冷不防地四目相對。
風行斜靠在拱橋的扶手上,衝百卉擠眉弄眼,很顯然,他早就發現兩個姑娘的存在了。
百卉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百卉和畫眉回了內院,好聲好氣地把蕭霓請出了小花園,蕭霓本還有些猶豫,似是擔心喬若蘭一會兒找不到自己,直到得了婆子的稟報說喬若蘭回了府,這纔跟着她們離開。
隨後,兩個丫鬟便一起回了聽雨閣,去向南宮玥覆命。
此時日頭已經升高,陽光透過樹梢在八角亭上灑下一片斑駁的光影,寧靜祥和。
“語白!”八角亭中,方老太爺的手裡正捏着一張紙,目露激動地說道:“原來那個能連發十矢的連弩是你所設計,這實在是於國有利啊!”
他說話的同時,百卉走到南宮玥身旁,壓低聲音簡單地稟了一句:“世子妃,表姑娘已經回府了。”
南宮玥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方老太爺過獎了。”官語白微微一笑,“我也只是在前人的基礎上對它略作些改進。”
於官語白而言,他只是改進了那個看着花巧卻派不上任何用處的連弩,使其可以真正地應用於戰場上。
連弩暫且不提,方老太爺此時拿在手上的這張紙更是讓他驚歎不已,這紙上是一種特殊的金屬冶煉法,可以用更加便宜的方法得到與鐵的硬度相同的金屬,這也就意味着,如果成功的話,就可以解決連弩目前最大的問題——造價不扉。
其實,早在改進連弩的同時,官語白就讓人開始嘗試如何才能降低連弩的成本,足足費了兩年的工夫纔有了這個成果。
把冶煉法交給方老太爺,一來是因爲方家擁有南疆絕大多數的礦山,各種礦藏都很豐富,再加上方家百年的底蘊,自然也有着十分出色的鍛造師傅,能對這個冶煉法加以改進,以便更快的投入使用。而二來,方老太爺是阿奕的親外祖父,此事事關機密,必是得交由靠得住的人。
“語白。”方老太爺鄭重地說道,“我會立刻讓人去嘗試,一旦有結果,就派人通知你的。”他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補充道,“放心,絕不會泄露出去分毫。”
“那就拜託您了。”官語白欠了欠身。
“語白,你這就太客氣了。”方老太爺捋着鬍鬚,笑着說道,“這件事不只是爲了你和阿奕,更是爲了南疆,以及南疆的百姓……”只有南疆的軍力強大起來,才能對外敵造成足夠的威嚇,南疆和南疆的百姓才能獲得安定的生活,不至於常年沐浴在戰火之中。
官語白他們沒有見過以前的南疆,而方老太爺這一輩卻是從南疆的動亂中生存下來的,當年經歷了前朝的動亂,也親眼目睹老鎮南王如何將蠻子驅逐出境,更看着南疆一步步地繁榮安穩起來……
方老太爺最能體會這份安穩與繁榮的來之不易!
方老太爺沒說太多,點到即止。但是他那眼神與表情中透露的那種深深的感觸不由得也感染了周圍的人,一時間,八角亭中靜悄悄的……直到一陣熟悉的鷹啼響起,只見小灰拍着翅膀朝這邊飛了過來,在八角亭和院子上方繞了一個圈子,突然毫無預警地直衝雲霄,接着又猛然地俯衝了下來,那凌厲的氣勢不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它盡顯空中霸主的風采。
小灰似乎注意到了自己成爲了衆人的焦點,發出了更爲嘹亮的鷹啼,直擊長空。
坐在樹上的小四盯着空中的小灰,卻是摩拳擦掌,目光灼灼地盯着它的一舉一動,一貫面無表情的臉龐多了幾分神采。
畫眉眯了眯眼,疑惑地輕聲嘀咕了一句:“小灰是怎麼了?好像孔雀展屏似的!”這分明是在炫耀自己的飛行本領啊!
南宮玥聞言,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起上午小灰那個譴責她喜新厭舊的眼神,半垂眼眸,嘴角微微翹起,忍俊不禁。這個小傢伙該不會是來爭寵的吧?
想到這裡,南宮玥不由抿脣輕笑了起來。
小灰在空中表演了好一會兒,可是等回首的時候卻發現南宮玥根本就沒在看它,氣得突然朝一片梧桐樹俯衝過去,驚得數只麻雀雞飛狗跳地亂飛一氣……
“簌簌簌簌……”
那樹枝搖曳、雀鳥騰飛的聲響隔着幾個院子都能聽到。
“世子妃,奴婢看啊,這府中的雀鳥遲早要被小灰都嚇跑了。”畫眉逗趣地說道。
南宮玥有些好笑地說:“我看它啊,還在爲信鴿的事不高興,畫眉,你去準備些它最喜歡的生鹿肉,午膳的時候,我去喂喂它,哄哄它。”
方老太爺看了看日頭,道:“這麼快就要正午了,語白,你乾脆留下陪我一起用午膳吧。”
官語白爽快地答應了,“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南宮玥聞言笑着說道:“外祖父,官公子,我先去讓人準備午膳。”
她起身,福身行了禮,便退了下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後,南宮玥很快就擬好了午膳的單子,讓人拿去小廚房。
方老太爺中了十幾年的毒,現在身子依然比較虛,對於他的膳食,南宮玥一直都很小心,膳後都會加一盅湯,添一些溫補的藥材,現在多了一個官語白,倒也是一樣需要溫補的,湯又多備了一份,並多加了幾道北方的菜。
等忙完了這些後,百卉這才細細地回稟了喬若蘭與紙鳶的二三事……
聽到喬若蘭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然敢獨自跑去青雲塢去,南宮玥臉上不免露出了一絲慍怒,“你是說喬表姑娘今天整的這一出是爲了官公子?”
百卉點了點頭:“是,世子妃。今日幸好風行出面……”否則,以喬若蘭的性子,百卉免不了要用些強硬的手段,沒準還會把喬大夫人給引來,最後也許會弄得南宮玥難做。
南宮玥的嘴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她倒是沒想到喬若蘭會對官語白心生愛慕,莫不是因爲官語白對她的“救命之恩”?
那麼,喬大夫人知道此事嗎?
先前自己看喬大夫人的言行態度,分明就是瞧上了傅雲鶴爲未來的女婿,那現在呢……
這母女兩人到底是在鬧哪一齣啊!
南宮玥凝眸思索着,眸色一片暗沉,如同一汪幽深的黑潭。
百卉亦是面沉如水,以公子的人品、才學、樣貌、氣度,有姑娘家愛慕,那也不算什麼稀罕事。但是喬若蘭實在是太放肆了,她來王府做客,卻拉了三姑娘蕭霓爲幌子,然後偷偷跑去外院想要“偶遇”公子……她自己不要閨譽倒也罷了,萬一連累到公子那就是罪該萬死了!
“世子妃,”百卉又道,“喬表姑娘今日瞧着是負氣走了,想必還心存妄念。”
“官公子何許人,豈會被這小小的閨閣女子算計到。”南宮玥冷笑了一聲,說道,“只是喬大姑娘行事如此不端,還是得讓人好生管教一下。喬府的烏煙瘴氣我是管不着,可別連累了咱們王府的名聲。”
百卉掩脣笑着說道:“世子妃,奴婢曾聽過一句鄉間俗語,‘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您瞧可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百卉說得有趣,南宮玥不由輕笑出聲。
她的眼中閃過一道銳芒,心裡有了主意,說道:“等晚上王爺回來了,再說吧。”
百卉心領神會,派人去門房吩咐了一句,等鎮南王回府,即刻過來通報。
這一日,直到酉時過半,鎮南王纔回了王府。
天色暗得比盛夏要早了不少,這時,已經昏暗的一片,依稀能看到暗沉的天空中那慘淡的銀月。
桔梗引着南宮玥和百卉進了外書房。
“兒媳見過父王。”南宮玥福身行禮後,就吩咐百卉把一張名單交給了桔梗,由桔梗呈給了鎮南王,“父王,這是我爲二叔的婚事挑的人選,還請父王過目。”南宮玥低眉順眼地說道,很是賢惠恭敬。
鎮南王大致將名單掃視了一遍,名單上一共列了六位姑娘,皆出身南疆有名望的府邸,不僅記了姑娘的家世和排行,更是將其性情,品行都羅列的十分仔細,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見鎮南王面露滿意之色,南宮玥繼續道:“父王,兒媳瞧着這幾家的姑娘都是極好的,打算等父王壽宴那日再細細觀察一下,看看哪家姑娘更適合二叔。”
“世子妃,此事你辦得不錯。”鎮南王深感滿意,再次暗贊:真不愧是名門世家出來的姑娘,做事就是妥貼。想到當年,他讓小方氏給蕭奕擇個世子妃,小方氏挑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也不想想配不配得上鎮南王府的門弟,還有她那庶出的侄女……鎮南王現在一想到方家三房就是一陣膩歪。
他乾咳了一聲,諄諄教誨道,“作爲長嫂,自該愛護弟妹。欒哥兒的婚事本王就交給你了。”
南宮玥福了福身,恭敬道:“多謝父王誇獎。兒媳定不負父王所託。”
鎮南王點了點頭,本想示意南宮玥退下,就聽她猶豫地又道:“父王,近日府裡出了一些事,實在讓兒媳難以啓齒,可此事若是不說,也着實傷了咱們王府的顏面……”
一聽說與王府顏面有關,鎮南王眉頭一皺,問道:“出了什麼事?”
南宮玥猶豫着說道:“是與喬表妹有關。”
鎮南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從前他一直頗爲疼愛喬若蘭這個外甥女,覺得她知書達理,才學不凡。可是自打上次南涼探子的事後,鎮南王對她的印象就大打折扣,覺得她身爲一個姑娘家太過輕佻,若非她愛出風頭,招搖過市,又怎麼會給了南涼人可乘之機!
鎮南王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不快,“她又做了什麼?”
“今日喬表妹來王府尋三妹妹玩耍,後來……”南宮玥從接到小花園的婆子稟告說起,一直說到了喬若蘭出了二門,去了青雲塢,“幸虧當時被安逸侯身邊的人攔了下來,否則……”
她語氣不偏不倚,只是平鋪直敘,沒有直接點明喬若蘭是爲誰,但是鎮南王又不是傻子,如何不懂,臉色越來越黑,黑得要滴出墨來。
他這個侄女把王府當成什麼地方了?
幸虧沒讓她得逞,否則安逸侯要怎麼想鎮南王府?!安逸侯會不會因此以爲這一切都是自己的意思?!
若是這時候喬若蘭在這裡,鎮南王恐怕一個杯子就要隨手砸出去了。
南宮玥一邊說,一邊暗暗地觀察着鎮南王的神色,並嘆道:“父王,蘭表妹之前被南涼人擄走,鬧得城中沸沸揚揚,雖說父王您一片慈心,壓着消息沒讓外傳,但還是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測,至今沒有止息。”頓了一下後,她義正言辭地繼續道,“蘭表妹實在應該引以爲戒,謹言慎行,而不是藉着有您給她收拾爛攤子,就繼續這般任性妄爲。世事無絕對,若再有個萬一,咱們王府的名聲何在?!”
鎮南王眉宇緊鎖,心道:世子妃說的不錯,當初若非是正巧被安逸侯碰上,喬若蘭早就閨譽盡毀。好不容易避過一劫,她卻還如此不知輕重,這纔不過幾日,就又鬧出了這等醜事來,這麼下去,遲早會連累鎮南王府還有自己這堂堂鎮南王跟着丟了顏面!
“世子妃,此事你提醒的是。”鎮南王沉聲道,“看來本王得讓大姐好好管束一下蘭姐兒了。”
“父王。”南宮玥出聲道,“兒媳以爲不如送蘭表妹去明清寺住上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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