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擡首微側,瞧着入目那略帶感慨的神色,趙嬤嬤抿着脣,有些話她無法出口,有些事也終究不是她能摻合的。那個人,想着她也只能在心中輕嘆口氣,“公主,起風了;老奴扶您回房吧。”
“嗯。”雲靜安心中陡然劃過一絲黯然,瞧着不遠處那翩躚的舞蝶,盛放的玉簪花雪白如最美的凝滯;搭在趙嬤嬤小臂上的手,頓時緊了緊。
“公主,您……”趙嬤嬤遲疑着,腳步頓了下。
雲靜安深吸口氣,微微擺了擺首,“沒事了,走吧。”
……
素瑤居中,姜嬤嬤領着錦笙收拾着常用的衣衫、首飾。
“小姐,銀珂她們三人您瞧着,可要帶上?”錦笙遲疑了下,張口問着。
洛傾雪依着憑欄,眺望遠處那平靜的湖面,眼底隱隱帶着波濤,眉梢輕輕朝上挑了挑,“她們既有傷在身,那就不帶了吧;我瞧着蓮子倒是不錯,青黛也帶上。”
“……”姜嬤嬤面色沉了沉,似是在想着什麼,“小姐,這您帶的人是不是少了些?”
不管是身爲太祖皇帝欽封的平安和樂郡主,還是鎮北侯府的大小姐;出門都不應只帶這麼幾個丫鬟的。
“素瑤居內盡是傷員,帶出去若有什麼差錯丟的不也是我這個主子的面子?”洛傾雪嘴角微微勾着,以馮素煙在鎮北侯府那隻手通天的手段,她就不信她能不知道;更何況那件事本就是她一手策劃;現在又裝模作樣以外祖父的名義來壓她,不就是想讓人瞧瞧她堂堂鎮北侯府正兒八經嫡出的大小姐卻只得一個丫鬟伺候的磕磣嗎?
姜嬤嬤怔了下,抿着下脣,眉宇蹙了蹙,“老奴瞧着白芷、白薇倒是已經大好了,不如帶上她們?”
“銀珂姐姐其實早就好了,就因爲小姐擔憂才一直悶在屋子裡;再說若是不帶上銀珂姐姐,到時小姐又該吃不下東西了。”錦笙順口接過話頭。
聞言,洛傾雪的身子明顯怔了一下。
是啊,她怎麼忘了。前世,這個年紀時候的她,對入口的東西要求甚高堪稱苛刻;爲此四大丫鬟之一的銀珂才悉心努力專研廚藝,甚至不惜在宮裡告老還鄉的老御廚門前跪了整整三日三夜,才讓他破格收她爲徒;練成如今這般好手藝,更是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只可惜,後來,隨着容末的死,她的出嫁,漸漸地她開始忙碌,忙於算計,日日擔憂,很多時候忙得連飯都吃不上,能對付過去就對付過去;尤其是隨軍出行,哪有那麼多的將就。挑食的毛病也漸漸的磨沒了。
想着嘴角微微勾了勾,染着濃濃的苦澀,“既然已經無事了,那就帶上吧。”
“……那,蓮子和青黛?”姜嬤嬤抿着脣,猶疑了下。
“一起吧。”洛傾雪低着頭,嘴角微微勾着;馮素煙這個女人,便是她再輪迴十次,心眼也比不上她的多;只可惜,卻終究是目光短淺,前世那些所有的傷害,也不過是仗着她的在乎;是啊,她現在不在乎了,她倒要看看,她馮素煙還有什麼招數,她全都接下就是了;想着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的青竹白玉小罐,“給她們的傷口都擦傷一遍,女兒家,身上可不能留疤了。”
錦笙蹙了蹙眉,瞧着那樣精緻掉得玉罐,“這樣的好藥小姐還是自己留着吧,上次您給奴婢的玉肌膏還有些,奴婢回去就給她們傷藥。”
“嗯?”洛傾雪挑了挑眉。
姜嬤嬤趕緊推了錦笙一下,而後微笑着,“既然如此,老奴就替那幾位丫頭謝謝小姐的恩典。” ωwш _т tκa n _CΟ
“……”錦笙嚅了嚅脣,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以天山雪蓮合制的藥膏,對化瘀生血、去腐生肌最是有效;別說只是那樣杖責的傷口,便是剜肉之後,不出三日也能恢復如初;她垂下眼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側首瞧着錦笙立在梳妝檯前,在梳妝盒裡不斷地挑挑揀揀着,洛傾雪搖搖頭,“珠釵翠環便是不用帶了。”
“那哪兒行啊,就算小姐您孝順要爲夫人守孝,可也不能一點首飾都沒有。”錦笙撅着嘴。
“呵呵,你是不是忘了我們要去哪兒了?”洛傾雪眉梢揚起淺淺的弧度。
去哪兒,還不是駙馬府!駙馬府……對了,蘭師傅。
錦笙猛然眼前晶亮,“還是小姐您想得周到。”
“……”洛傾雪沒好氣地搖搖頭,不是她想得周到,而是擁有兩世記憶她比誰都要清楚,雲靜安留在雲都的時間,不多了;以外祖母對自己的疼愛,又怎麼會不爲自己多多的準備哪些東西;只是前世,哪些金銀財寶、珠釵翠環,上好的布料衣衫,甚至雲都城內幾套豪宅並城外的莊子都被馮素煙以各種各樣的名義拿走;呵呵,可憐的是,她竟然沒有絲毫防備;而那些東西,最後竟然都成爲了洛芊芊(沒打錯,前世那個時候的宋芊芊已經改名叫洛芊芊了)入宮的砝碼。
閨中女子想要出府,自然是需要向長輩請示一番的。
孟氏自那粉茉撞柱身亡之後,便下令讓府上這些人都不用去榮禧堂晨昏定省,她想靜養幾日;當然話是這麼說,該去的還是得去;該請安,還是得請安。
孝字,大如天。
“既然你外祖父病重,對你又甚是思念,你去瞧瞧也是好的。”
孟氏半躺在牀上,面色有些蒼白,瞧着也不如前幾日精神了;說話的語氣也很是溫和,溫和得讓人頭皮發麻。
“是!”洛傾雪恭敬地低頭福身,“祖母有疾在身,孫女本該留下照料的;可母親剛去,外祖父又在這個節骨眼上病重,傾雪實在放心不下,還請祖母不要責怪傾雪。”
“我這是老毛病了;有你前段時間送來的那些補品,身子已經好多了。”孟氏輕嘆口氣,語氣似是感慨,半真半假着,“這人啊,老了老了,身子就不行了。嗨,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瞧着時辰也不早了,你快去吧,別讓你外祖父等急了。”
聞言,洛傾雪眉梢微微挑了挑,暗地裡卻不動聲色,“是,那孫女就先告退了。”
從榮禧堂出來,洛傾雪腦子裡充斥着疑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小姐,今日老夫人她……”錦笙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嗯,你也這麼覺得?”洛傾雪頓時停住腳步,轉頭瞧着錦笙。
錦笙頓時縮了縮脖子,感受到那灼熱急迫的目光,艱難地點了點頭,“嗯,總覺得老夫人今天好奇怪。”
“……”
洛傾雪在腦中不斷地回想着今天去榮禧堂請安的場景,從頭至尾也不過半刻鐘的時間,兩人也沒有說幾句話,明明很是正常的對白,可爲何給人的感覺就那麼的詭異呢?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帶着姜嬤嬤並六個丫鬟從鎮北侯府出來,坐上屬於她郡主身份的車架,長歸、晚照化身車伕,趕着馬車朝着駙馬府緩緩而去。
兩府相隔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馬車路過那繁華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羣,來來往往的小販,車水馬龍,亭臺樓閣;隱隱約約能聽到小販的吆喝聲,人們喝茶時的喟嘆聲,調笑聲,議論聲……
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她微微抿着脣,轉頭望向那被微風撩起的簾子,思緒飄飛顯得眼神有些黯然空洞;猛然接觸到那兩道灼熱卻熟悉的視線,她猛地回神,瞳孔一縮,那張熟悉的俊臉,讓她不由得心猛的懸起。
‘是他!’
與此同時,坐在路邊酒樓二樓臨街靠窗包間的男子也淡淡地揚起眉梢,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帶着十足的玩味,“呵呵,果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呢,我們……又見面了。”
“二哥,你在說什麼?”清朗的嗓音再次響起。
男子淡淡地收回視線,轉頭瞧見那張囂張卻讓整個雲都閨中女兒都比如蛇蠍的俊臉,心中嘖嘖地,“老四,你家老太君怎麼捨得放你出來了?”
那樣略帶囂張的大大咧咧,那樣不拘小節卻又冷冷宛若睥睨天下的氣勢,又狂又拽偏生又最愛折騰人的,不是官家四少又是哪個。
“呿,小爺我想出來就出來;行了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聽說宋家那寡婦回孃家求救了?”官宴輝大喇喇地做到椅子上,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說起來他媽還真是兩個……”
“行了!”南宮烈面色陡然一沉,“別張口賤人,閉口賤貨;你這脾氣,好好改改。”
“本來就是,他媽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的,不是賤……”感受到南宮投過來的蘆葦帶着不善的眼神,官宴輝聳了聳肩,“行行行,你是老二,你厲害,小爺我不說還不行嗎?”
南宮視線狀似無意地轉向窗外,瞧着那漸行漸遠的馬車,直到再也瞧不見了影兒這纔將視線收回來,“這件事情,官家打算如何處理?”
“能如何,宋家老太太到底是我祖父的親妹妹,打斷骨頭連着筋呢;只是聯姻之事卻是不可行了。”說着官宴輝皺了皺眉頭;士家大族便是如此,個人的得失永遠都不如家族的利益來得重要。
“嗯。”南宮烈點點頭,把玩着腰間玉佩的流蘇,“可宋家想要息事寧人,聽說那宋芊芊如今還在宋家祠堂關着?”
“誰知道啊。”官宴輝語氣帶着三分不屑。
關祠堂、抄經書這樣的事情,在世家大族是最常見也是最沒威懾力的懲罰;祠堂,乃一族最根本的地方,哪能容得人想進就進,說關宗祠也不過是關在祠堂旁邊的小屋,好吃好喝好睡地供着;至於抄經書,誰知道到底是誰抄的,誰家小姐的身邊沒有幾個舞文弄墨的婢女?
有些事情,不用說的太明白。
南宮烈話題頓時一轉,“可官家只怕沒這麼容易鬆口吧?”
“哼,算你明白。”官宴輝斜睨了南宮烈一眼,嘴角微微勾着,就算那宋家老太太與祖父是親兄妹,可俗話說得好這親兄弟還明算賬,更何況只是個出嫁女而已。
“嗯哼。”南宮烈尾音微微上揚;“既然現如今事情還未完全解決,你大伯提的要求定是不低。”
他低低沉沉地笑着,單手撫弄着面前的茶杯,提起蓋子輕輕撥了撥浮在水面的茶葉;瞧着那滾燙的茶水散發出來的嫋嫋白霧並濃郁的茶香,“你先別說,讓我猜猜。御史中丞沈大人快到致仕的年紀了,左侍御史是你們官家一派的吧。”
“……”官宴輝挑眉,“什麼時候你竟然關注起這些事情來了?”
南宮烈只是淡淡的,笑得意味深長,“不過宋家一派的督御史也很有希望上位;這些年,自宋廉青早亡,宋家一代不如一代,又如何肯放棄這個好不容易得來大的機會。”
“既然二哥你這麼能掐會算,不如算一算,宋家到底會如何應對?”官宴輝也來了三分興致。
應對?還用得着猜……
“你不是說馮素煙已經回孃家了。”南宮烈淡淡地笑着,呷了口茶,“你猜猜,靜安太長公主到底會不會出面?”
“呿!”官宴輝沒好氣地送他一堆白眼球。
上次馮望月婚禮的事情,雖然並沒有流傳出來,可他們這樣的人又豈會沒有自己的消息來路;馮素煙在靜安太長公主的愛女望月郡主的葬禮上做出那樣的事情;也虧得望月郡主對她的百般疼愛,嘖嘖……果然,母女倆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看着這樣的官宴輝,南宮烈搖搖頭,“你忘了還有一個重要的人。”
“誰?”官宴輝眉梢淺揚,清澈的眉宇間劃過一絲狐疑。
“文丞相之女,文韻詩。”南宮烈也不賣關子,豔紅而又性感的雙脣開開合合,冷冷地吐出兩句話。
官宴輝轉頭,視線放空看向那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街道,“她?哼……”
“你當真不打算做點兒什麼?”南宮烈語氣微變,像是有些不可思議般。
“你覺得這點兒小事用得着本少出手?”官宴輝也來了氣性,縱然上次在國公府畫舫的甲板上他醉酒是假,但落湖卻不在他的計劃之內,頂多是想讓宋芊芊在衆目睽睽之下表達對他的厭惡和恨意;引來人羣,敗一下那女人的名聲,順便打消他們家老太君的想法而已;卻不想千算萬算卻是沒想到那女人竟然有那麼大的力道;害得他感染風寒被關在府裡數日,今日也是偷偷溜跑出來的。
南宮烈搖搖頭,卻並非說話。
靜安太長公主雖然對馮駙馬的庶子庶女並不苛待,但對馮素煙的討厭卻是人盡皆知的;以往也只是礙於馮望月的性子,大家也都維持着表面上的平和罷了;現在馮望月已經不在了,聽說對馮素煙母女向來親近的平安和樂郡主也因爲一些事情態度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想解決那兩母女,的確是用不着官宴輝出手了。
……
馬車內,收回視線的洛傾雪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面色也隱隱有變白的趨勢。
馬車內,除了蓮子其他都是跟在她身邊服侍多年的婢女,對她的情緒變化更是瞭如指掌,尤其是錦笙,當下就放下手中的活計,略帶擔憂的看着她,“小姐,您沒事吧?”
“沒,沒事。”洛傾雪勉強地勾了勾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錦笙貝齒輕輕咬着下脣;其他人見錦笙都碰了釘子,便默默地將到了舌尖的話又咽了回去。
瞧着洛傾雪那明顯有事卻強裝鎮定的模樣,在心中搖搖頭,自夫人離開之後,小姐便越發的要強了;什麼事情都憋在心裡,這樣下去,只怕早晚是撐不住的。看來是得找個時間,與公主說道說道,只是心中卻免不了有些……失落;小姐現在什麼時候都不告訴她了,甚至連錦笙都知道的她也……
不過這些話,她也只能放在心裡了。
“籲——”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車廂內一片詭異的寧靜,氣氛也顯得很是壓抑;終於長歸一聲輕喝,而後那清脆的嗓音響起,“小姐,到了。”
坐在最外側的蓮子撩開車簾?...
,就着長歸的手跳下車轅,接過銀葉遞過來的繡墩,然後依次攙扶着阿門下車。
最後出來的是洛傾雪,姜嬤嬤和錦笙兩人攙着她。
“奴才參見郡主,郡主您可來了,老爺已經在房裡等了好些時候了。”剛下馬車,早就候在一旁的馮官家立刻迎了上來,“自大小姐去後,老爺這心裡也一直挺苦的……”
洛傾雪兩道視線輕飄飄的甩過去。
馮管家立刻收回話頭,擡手摸了摸鼻頭訕笑着,“是老奴多嘴了。”
“外祖母呢,身子可還好?”洛傾雪的聲音清脆,卻有些淡淡的涼意,聽得馮喜心頓時一驚,而後反應過來,低頭俯身,面帶恭謹,“回郡主話,公主的身子很硬朗。”
硬朗麼?也的確該是如此的……
洛傾雪仔細地品味着那兩個字,心中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滋味;她明明知道外祖母最後會去那個地方,她明明知道外祖母心不甘情不願,可卻無能爲力。
不是不想做什麼,而是不能。
那個人,在整個流雲國內呼風喚雨,便是連皇城中至高之位的那人對他都不得不恭謹三分,她拿什麼去反抗,去爭取;縮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洛傾雪咬着牙,閉上眼,又想起那時母親的話。
“傾雪,別恨他。感情之事,自古最是難懂,最……由不得人;娘不怪他,你也別怪他;不……不要恨,恨人太難,孃的雪兒要笑着長大……”
那時的母親,纏綿病榻數年,早已消瘦得不負往日的絕美,可那樣溫柔的容顏,那樣暖和的手,卻是她後來直到死,都一直懷念的。
陡然,洛傾雪眼前一亮,頓時像是想起什麼,擡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從中拉出一條細細不知什麼材質卻異常牢固的黑線,上面綴着一枚鏤空彎月狀的龍佩;從那精緻的雕刻,還有光華卻明顯的切面,這應該是對玉的其中一枚,那另一枚呢?
對玉,對玉……
母親快死的時候,分明是悄悄將那玉佩塞到自己的手中,哥哥那裡會不會也有一塊?
不對!
洛傾雪歪着腦袋,既然是對玉,母親乃靜安太長公主之女,對禮教最是看重;龍鳳對玉,寓意龍鳳呈祥,鸞鳳和鳴卻是男女情愛,她萬不會將這樣的對玉分送給她與哥哥的。
“郡主?郡主?”
“嗯。”洛傾雪回過神來,轉頭瞧着馮喜那一臉便秘的模樣,鼻翼微微抽搐了下轉頭看向姜嬤嬤,眼神中帶着疑問。
“小姐您是先回房還是先去瞧瞧駙馬爺?”姜嬤嬤自然而然地開口,好似沒有絲毫的尷尬般。
洛傾雪臉上染着淡淡的笑意,“有勞馮管家差人將她們領去房間吧,外祖父憂思成疾,我還是先去瞧瞧外祖父吧,不知外祖母在什麼地方?”
“公主聽說您要來,也在正院等着呢。”馮管家低着頭。
洛傾雪點點頭,“嗯。”
待馮管家領着洛傾雪一行來到駙馬府正院時;堂屋中,雲靜安與馮天翔坐在上方主位,左下首勉強算得上是大舅舅的馮吉山,大表哥馮志一,二表哥馮玉一;再下面便是馮素煙;至於馮天翔的小兒子馮吉安早已經在成家那年被分出去單過了;若非雲靜安一生無子,身爲庶子的馮吉山也無法入主這駙馬府的。右下首便是所謂的大舅母何氏以及表妹馮清一。
邁步,進入房間;洛傾雪盈盈福身,“傾雪見過外祖母,外祖父。”
“都是一家人,行這些虛禮做什麼。”雲靜安擺擺手。
“母親在世時常說,禮不可廢,就算是一家人也不行。”洛傾雪微微撅着嘴,轉頭對着馮吉山等人點點頭道,“舅舅、舅母、表哥、表妹安好;姨母怎麼也在?”
以她的身份,身爲庶出的馮吉山一脈的確是沒有資格讓她見禮的。
馮吉山倒也不介意,擺擺手,“你外祖母說得對,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
“那可不是,幾日沒見,瞧着雪兒又清瘦了些。”馮素煙起身拉着洛傾雪的手,上下打量着,“哎,是得找個人好好照顧着才行,不然……在這樣下去可就只剩皮包骨頭了。”
那嗔怪的表情,心疼的語氣;若不是她前世徹徹底底地看清了馮素煙的蛇蠍心腸,只怕還會將她當做親生母親般敬愛着。
雲靜安面色陡然沉了下來,“傾雪,你不是身子不舒服,怎麼不多穿些就出門了?”
說着對立在身旁的趙嬤嬤使了個眼色,趙嬤嬤這才明白爲什麼自個兒主子,下午非要自己將這粉色滾兔毛邊的粉色披風找出來;她上前兩步,便給洛傾雪披上,整理着衣衫,手上繫着緞帶,邊說道:“郡主您可得愛惜着自個兒的身子,公主連日來對您可是日夜擔憂,又不好總是往鎮北侯府去;就算不爲了您,也爲公主想想,公主年紀大了,再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嬤嬤說得是,傾雪日後會注意的。”洛傾雪任由趙嬤嬤動作着,語氣卻很是真誠、客氣。
雲靜安心中雖然欣喜,可臉上卻未表現出來,“讓你給傾雪穿件披風,那麼多話做什麼。”
“奴婢知錯。”趙嬤嬤低着頭。
“外祖母,嬤嬤可沒說錯;您到底年紀大了,可不能長期憂思過重;不然若是因爲傾雪讓您壞了身子,您讓傾雪百年之後如何面對母親。”洛傾雪上前攬着雲靜安的手筆撒嬌着,半晌纔回過頭來對着馮天翔道,“聽聞外祖父身子不適,不知可好些了?傾雪與相國寺清遠大師有些故交,不如我請大師來與外祖父診治一番如何?”
“咳,咳咳。”
馮天翔單手捂着脣,輕輕咳嗽兩聲,擺擺手,“這就不用了,還得累大師跑一趟;前兩日太醫方來瞧過,吃過藥已經好多了。只是,哎……前些日子病得迷迷糊糊的,竟是錯過了你母親的斷七禮,我這心裡……我這心裡難過啊。”
“……”洛傾雪眼底的不屑和鄙夷一閃而逝,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現在又何必表現得這般悲悲慼慼,好似對她母親有多在乎般,不過到底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她嘴角噙着清寒薄笑,淡淡道,“外祖父您千萬別這麼說。”
母親生前,有父親跟沒父親似的;這話說的,真真是她擔心母親若是聽到,會嚇得從陵墓中爬出來。
馮天翔卻是捂着胸口,眼中似有霧氣氤氳着,捂着脣,“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口氣,沒提上來,竟是有些兩眼翻白。
“外祖父,您沒事吧?外祖父?”洛傾雪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厭惡和反感,臉上帶着憂色,“大夫呢,馮管家還不快去請府上的大夫!”
馮喜愣怔了下,瞧着馮天翔那難受的模樣不似作假,可又擔心若是真的大夫來了,只怕有些事情到時候不好收場啊。
“沒,我沒事。”良久,馮天翔才擺了擺手,努力地嚥下一口唾沫,右手捏着的白絹輕輕拭了拭脣,良久才道,“傾雪既然來了,就在府上多住兩日……”
話未說完,便又?...
覺得喉頭幹癢,再次捂着脣,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傳來;舌尖品嚐到那明顯的血氣,他頓時愣怔了下,雙目通紅,手顫抖着放下白絹,入目竟是一片猩紅,他頓時目光發直,兩眼翻白,最後竟是直接暈了過去。
“外祖父,外祖父……”
“祖父,祖父,您沒事吧祖父!”
“太醫,快去請太醫。”
“爹,爹——”
“……”
一時間因爲馮天翔的暈倒,整個堂屋內兵荒馬亂的,洛傾雪臉上帶着擔憂,捏着手絹輕輕拭了拭眼角的淚,“嗚,嗚嗚;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早點過來探望外祖父的;不然,外祖父也不至於憂思成疾,嗚嗚,嗚嗚……”
眼淚一滴一滴的滑落眼角,馮志一清冷的臉上眉頭微微蹙起,眸色暗了暗,有些不忍。
“別太擔心了。”
“大表哥,我,我……”洛傾雪說着,眼淚汪汪的竟是哽咽了,“外祖父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嗚,我,我……”
“渾說什麼!”雲靜安面色微沉,垂下的眼瞼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波動,但從她那沉穩的氣息卻能明顯讓人感覺到她對馮天翔,其實遠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在乎,“還不快把老爺送回房間去。”
馮喜身子頓時怔了怔,趕緊應聲道,“是,是,奴才立刻就去。”
“外祖母,我……”洛傾雪低着頭,接替趙嬤嬤的位置攙扶着雲靜安;雲靜安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別亂想,你外祖父這也算是老毛病了。”
那淡淡的語氣中,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洛傾雪心下頓時瞭然,點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我,我們去瞧瞧吧。”
當林太醫提着藥箱匆匆趕來時,所有人都緊張兮兮地等在主臥內,只是那或暗,或明,或若有所思的眼神和臉色,卻昭示着衆人的心思各異。
“林太醫,駙馬他怎麼樣了?”雲靜安的聲音,很是溫和,很是輕柔,可洛傾雪卻聽得出來,其中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好似那不是她求來的夫君,而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般。
林太醫探脈,收手,深吸口氣搖搖頭,“肺上有疾,本來不是什麼大事,但……哎,太晚了。”
“什麼?”馮素煙驟然驚呼出聲。
雲靜安面色“刷”的一下沉了下來,“亂吼亂叫的做什麼,沒規矩的東西。”
“祖母,小姑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馮玉一瞧着馮素煙那眼眶通紅,可憐兮兮的模樣忍不住替她開口解釋着;可感受到雲靜安那兩道不善的眼刀,後面沒出口的話頓時被嚥了回去。
馮素煙頓時面色蒼白,雲靜安竟然會在這麼多人面前不給她臉,貝齒死死地咬着下脣,面色蒼白着;轉頭看向洛傾雪。
誰知洛傾雪卻是倚在雲靜安的身旁,仔細地聽着林太醫的教誨,時不時地點點頭;他們之間說了什麼,她已經完全聽不見了,原本她還以爲洛傾雪只是如以往一樣,與她鬧鬧脾氣;她好好哄哄也就行了;上次明明洛傾雪不是已經答應原諒她們了嗎,可爲什麼這態度卻會……
那樣前後判若兩人的態度和感覺;實在讓馮素煙無法相信她就是那個曾經待她宛若親母般的洛傾雪。
難道是中邪了?
不會是馮望月那個短命鬼知道了什麼,告訴了她吧?
這般想着,她又猛的搖頭,不……不會的。
馮望月那個短命鬼到死都不知道,把她當做親生妹妹般疼愛,還特地囑咐永煦要幫忙照顧她,哼!那副菩薩般的嘴臉,最是讓她看不慣的,什麼溫柔謙順,賢良淑德,我呸!
她在心中默默地腹誹着,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深吸口氣,眼中含着淚滴,淚雨盈盈;“嫡母,我,我……”
“……”
那哭哭啼啼的模樣,讓在場衆人都不由得蹙了蹙眉。
“祖父還沒死呢,你這麼哭哭啼啼的作甚。”馮志一看不下去,冷聲冷氣。
“志一!”馮吉山輕喝一聲,轉頭看向雲靜安,神色有些緊張,“母親,志一他,他不是故意的,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雲靜安冷冷地轉頭瞧着馮吉山一眼,而後看向馮志一點點頭,神色間帶着淡淡的贊同,“林太醫,勞煩你跑一趟。”
“太長公主言重了,微臣惶恐。”林太醫緊張兮兮的。
“行了,趙嬤嬤帶林太醫下去抓藥吧。”雲靜安語氣淡淡的,轉頭對着馮吉山及何氏等人道,“你們也先下去吧,都圍在房間裡做什麼。”
馮吉山看了看仍躺在牀上面色蒼白,脣無血色的馮天翔,蹙了下眉頭,低下頭恭敬地應聲道,“是,母親,孩兒告退了。”
“……素煙也先告退了。”見狀,馮素煙趕緊退走。
整個房間內,只留下雲靜安、洛傾雪、馮志一以及一衆下人。
洛傾雪眉梢微微揚了揚,“大表哥,你怎麼還不走?”
“我……”馮志一抿着脣猶豫了下,“祖父當真沒事嗎?”
“太醫不是說了沒事?”洛傾雪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極了當年馮望月尚未出嫁時;那模樣瞧得馮志一心神微動,擡手輕輕地揉了揉洛傾雪的髮絲,可剛觸碰到她的頭髮時,那兩朵潔白的簪花卻刺痛了他的眼,心裡頓時像針扎般,猛地縮回手,“表哥僭越了。”
雖然對馮素煙很不喜歡,但馮吉山這個人還不錯,至少很識時務;洛傾雪對這個大舅舅的態度也還算是好的。
馮吉山的生母名喚美竽;與王美妍一樣,在成爲馮天翔的妾室前都是雲靜安的奴婢;不過與王美妍不同的是,美竽並非自己想要爬上馮天翔的牀,而是在那日馮天翔喝醉了強暴了她,卻是一夜風流留下了種子;當時得知自己懷孕之後的美竽甚至一度想要輕生,後來是雲靜安提了她的份位;不過也正是美竽的經歷才讓王美妍有了小心思。
美竽爲人善良敦厚,人緣很好;只可惜生下了馮天翔的長子,雖然只是庶子卻是個沒命享福的;難產加血崩,縱使雲靜安下了死令讓太醫救命,卻終究沒能救回來。不過馮吉山最後卻是養在了雲靜安的名下,雖然並沒有記入族譜,但整個府裡的人都知道,雲靜安待他是不同的。
馮吉山與馮吉安不同,繼承了他母親的忠厚老實,卻又有着雲靜安培養起來的墩儒之風;倒是能撐起駙馬府了。
“大表哥這是說的哪裡話。”洛傾雪淡淡的笑笑,“外祖父生病,你會擔憂也是正常的。”
馮志一垂下眼瞼,強壓下心頭那股異樣的波動,“聽說表妹近來也身子不適,瞧着都瘦得脫形了;你也好好照顧好自己,我,我先回房了。”
“……”洛傾雪揚起眉梢。
“覺得如何?”
直到馮志一離開好久,連背影都看不到之後,雲靜安這才走上前來對着發呆的洛傾雪道。
“雖然爲人清冷了些,不過卻善良敦厚,而且……”洛傾雪抿着?...
脣頓了下,才接着道,“我總覺得大表哥好像在透過我看……母親,大表哥以前與母親的關係很好?”
雲靜安拉着洛傾雪的手到軟榻旁坐下,聲音輕柔不似往日般嚴肅,“你母親素來善良,爲人又謙恭順和,對孩子最是喜歡;當年何氏生你大表哥傷了身子,我便讓人將志一抱到我院子裡養着;免得過了病氣,那時你母親還小,對志一很好,每日都要去瞧着,抱着更是不肯撒手。”
“志一說是你母親看着長大的也不爲過;到底人的感情是處出來的,志一對月兒的感情……”雲靜安笑了笑,眼底裡有什麼東西瞬間閃了過去,她勉強地扯了扯嘴角,“他是個好孩子,你大舅舅到底是在我院子裡養大的,我打算將他記到我的名下。”
洛傾雪眉宇間閃過一抹狐疑,“外祖母,您這是……”
“傾雪,往日裡,你那般迷茫着看不懂人心;我最是擔憂你分辨不出真情與假意;馮素煙,哼,就跟她娘一樣,還有那個宋芊芊,當真是什麼樣的娘才能養出什麼樣的女兒。”
說着,雲靜安嘆了口氣,“傾雪你肖母,雖然瞧着比月兒更冷靜理智,可我最擔憂的便是你與你母親一般,最後都……不管馮素煙往後說什麼,都別信。”
“傾雪明白的。”洛傾雪低着頭,掩去眼底那抹一閃而逝的殺意。
可雲靜安是什麼樣的人,她雖然很好奇洛傾雪爲什麼會在短短數日之間對馮素煙母女的態度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雖然這種變化很讓人驚詫,但對她來說卻無疑是個驚喜。在臨走之前,自己最擔心的,月兒留下的唯二血脈之一,便是往後被永遠的禁錮在那個地方,她……也能知足了。
“……”
沉默了片刻,雲靜安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交到洛傾雪手上,“你母親去得早,這些東西原本也是要給她的,可洛家……這東西外祖母交給了你,你可別讓外祖母失望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