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一般短暫,煙花一樣絢爛38
曉蘇站在走廊的盡頭,望着窗外那林立如雲的水泥森林,五彩斑斕的夢幻霓虹,滾滾而過的金屬車流在鋼筋水泥的森林中艱難的穿行,恰如她此時的心情。
父親已經在半個小時前推出了急救室,鄭心悅母女和季非墨率先迎了上去,跟在病牀邊,和護士一起把父親送進了這間豪華高級的病房。
她很知趣,沒有跟進去,也沒有跟着病牀跑,也沒有跟着一起擠進病房去,就算是豪華的單人病房,可病人也需要安靜,她真怕自己進去了,一時沒有忍住,和那母女倆起了爭端。
她的脾氣一向不好,有時總是容易衝動,以至於小學時才總是和同學打架,每每把別的同學打了,家長找上門來,母親就得不停的給人家賠不是,還得買了水果去看人家。
記得母親死的時候,再三叮囑她:“曉蘇,媽走了你就去德國唸書吧,媽都替你安排好了,讀書期間不要回來,大學畢業讀研究生,研究生讀了讀博士,博士畢業了就在德國找工作溴”
那時的她多傻,怎麼就沒有聽出母親這番話裡另外一層意思來?當時還想着母親是替她的未來着想,是自作主張的在替她安排她以後的生活。
而今,再次想起這番話,才恍然明白,其實母親是擔心她留在國內會和父親起衝突,是擔心她會不顧一切的去阻攔父親和鄭心悅的婚事,是擔心她和鄭明珠之間
母親死了四年多了,父親和鄭心悅結婚三年多了,而她知道父親和鄭心悅結婚的消息,卻是在一年前,她大學畢業時給父親打了一次電話,父親在電話裡淡淡的提了一下禱。
“你要吃什麼?我剛好打電話讓餐廳送餐,幫你一起定了。”季非墨禮貌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曉蘇回過頭來,看着站在她一米之遙的季非墨,或許是因爲逆光的緣故,此時,她看不清季非墨臉上的表情,或許原本就沒有表情。
“不用了,等下我自己去吃,”曉蘇的聲音淡漠而又疏離,擡眸的瞬間,卻看見顧明珠已經從病房裡出來了。
“非墨,你幫媽定了什麼餐?”顧明珠的聲音細聲細氣的,顯得很溫柔,不待季非墨回答,接着又趕緊道:“對了,醫生剛纔說爸只能吃流食,我看得幫爸定一個湯才行。”
“嗯,我已經安排好了,”季非墨回頭看着她,溫柔的一笑,接着輕聲的安慰道:“你也不用擔心,顧伯伯只是暈過去了,沒什麼大礙的,他應該是勞累過度了。”
曉蘇迅速的從他們身邊側身而過,用手去推病房的門,耳邊傳來顧明珠細聲細氣的聲音:“非墨,我能不擔心嗎,你不知道,我爸當時”
曉蘇反手關上了門,把季非墨和顧明珠關在了門外,同時也把他們倆的聲音關在了門外,而病房裡,鄭心悅正坐在顧嘉良的病牀邊,溫柔體貼的用毛巾替他擦拭着額頭上的汗。
“我想和爸單獨呆會兒,”曉蘇看着鄭心悅,聲音冷漠而又疏離,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鄭心悅輕咬了一些脣角,擡起頭來哀怨的看了曉蘇一眼,輕聲的道:“曉蘇,其實”
“麻煩您出去一下好嗎?”曉蘇迅速的切斷了鄭心悅的話,並沒有讓她把那句話說完。
鄭心悅站在那裡猶豫着,手裡抓住的毛巾不安的擰着,望着曉蘇,正欲再次開口,病牀上的顧嘉良已經開口說話了。
“心悅,你先出去一下,”顧嘉良的聲音很低,不過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強勢。
鄭心悅點點頭,放下手裡的毛巾,然後看了看顧嘉良又看看曉蘇,接着輕聲的道:“曉蘇,你爸剛醒過來,你不要和他”
“我不是你女兒,”曉蘇再次迅速的切斷她的話,接着淡淡的道:“做人的道理蘇薇安已經教過我了,你要閒着,你女兒就在外邊。”
鄭心悅的臉微微一紅,不再啃聲,隨即轉身朝病房門口走去,拉開門走出去的時候,還是非常懂事的把門給隨手帶上了。
曉蘇看着躺在病牀上的父親,手背上掛着點滴,冰冷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的滴進他手背上青筋暴露的血管裡,滴答滴答的聲音,單調而清晰。
明明才五十多歲的人,兩鬢卻已經有白髮了,或許是因爲暈倒的緣故,此時的他臉色蒼白顯得十分的憔悴。
“爸,你還好吧?”曉蘇略微遲疑一下,還是先關心着他的身體。
顧嘉良苦笑了一下,側臉看着站在牀邊的女兒,她當真還是如從前一樣倔強,病牀邊有凳子,可那是鄭心悅母女倆坐過的,於是她就堅持不坐,寧願站着。
“爸還好,”顧嘉良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望着女兒,輕嘆一聲道:“爸只是擔心你,自從你找到工作後,就沒有再回來過了,爸這幾天想你想得厲害,偏還找不到你。”
曉蘇聽了父親的話微微一愣,父親想她?這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吧?她在國外四年了,父親什麼時候想過她了?她怎麼不知道?
“我這幾天工作忙,手機就忘記充電了,”曉蘇淡淡的答,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爸找我有事?”
“也沒什麼事,”顧嘉良又嘆了口氣道:“昨晚不是平安夜嗎?在外國,平安夜就和我們過大年三十是一樣的,你在國外呆了四年了,每年都是過平安夜的,這猛地一回來,肯定不習慣,於是爸就想着給你過平安夜,還特地去買了大襪子掛在你牀頭,想着讓聖誕老人給你送禮來着,然後你鄭姨準備了很多好吃的,可是,你手機卻一直都是關機,一直都是關機”
曉蘇略微仰頭,做45°仰望天花板的動作,剛開始聽見父親說買了大襪子掛在她牀頭眼眶溼潤了,可在聽見鄭心悅給她準備了很多好吃的時,原本那一星半點的感動都又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說來說去,還不是爲了調節她和鄭心悅母女倆之間的關係?說來說去,還不是想她老老實實的跟那母女倆在一個屋檐下和平共處?“爸,既然我已經回國了,當然就知道國內是過農曆年的,”曉蘇的聲音淡漠而又疏離:“所以,謝謝爸了,我在國內不過平安夜,也不過聖誕節。”
顧嘉良聽曉蘇這樣一說,心裡越發的難受,於是忍不住低聲的喊了聲:“曉蘇,爸知道你在怪爸,甚至在恨爸,可是,曉蘇,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爸對你,還有對你媽”
“我媽已經死了四年多了,”曉蘇這話接得迅速而又幹脆,看顧嘉良微微一愣,接着淡淡的道:“爸,既然你身體無大礙,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那我就先走了,不是我不願意在醫院裡照顧你,而是,輪不上我。”
曉蘇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要走,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在這裡久留的必要。
“曉蘇,”顧嘉良見曉蘇要走,又急急忙忙的喊了她一聲。
曉蘇回過頭來,看着躺在那裡的父親,眉頭稍微皺了一下,終於還是再問了句:“爸,還有事?”
顧嘉良搖搖頭,然後輕聲的道:“沒事,就想喊你一聲。”
曉蘇站在那裡,看着病牀上的父親,蒼老而又憔悴,眼裡卻有着她看不清的東西。
她曾是父親的破曉復甦,而外邊那個,卻是父親的掌上明珠!
而破曉復甦終究敵不過掌上明珠!
“爸,你保重身體,”曉蘇朝父親點點頭,轉身的瞬間又說了句:“我明天再來看你。”
曉蘇剛走到門口,剛伸手去拉門,門卻被人從外邊推開了,她本能的朝後退了一步,這纔看見鄭明珠和季非墨提着餐盒走了進來。
“爸,非墨幫你買了鈣骨館的大骨湯,這既符合醫生要求的流食又營養豐富,”顧明珠一進去就急急忙忙的跑到病牀邊彙報着,然後還不忘補充一句:“非墨對你真好,我都羨慕啦。”
顧嘉良笑了一下,看向顧曉蘇,正欲開口,顧明珠再次搶先道:“曉蘇姐,我們也幫你買了晚餐,是你最喜歡的鼓汁蒸排骨飯哦,過來一起吃吧。”
“對不起,我在國外呆了四年,習慣了吃漢堡,對於中餐已經吃不慣了,”曉蘇淡淡的拒絕,隨即迅速的走出病房門外去,卻剛好和鄭心悅碰了個正着。
她非常不舒服的朝旁邊讓了讓,希望她趕緊進去,偏鄭心悅並沒有要進去的意思,看見她,低聲的道:“曉蘇,阿姨想跟你談談”
曉蘇微微一愣,隨即冷冷的回了句:“不好意思,鄭大小姐,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如果你實在是想談,麻煩你去蘇薇安的墓碑前談好嗎?她和你熟,而且她現在也有時間,你隨時去找她,她隨時都在。”
曉蘇說完這句,接着迅速的轉身朝樓梯方向走去,不理會身後的鄭心悅那一臉的尷尬和滿臉的潮紅。
原本要找醫生詢問情況的,可護士說主治醫生下班走了,值班醫生在,不過詳細的情況還是要找主治醫生了解才行,讓她明天早上再過來。
下了樓,沒有打車回望海閣銀座,而是打車回了顧家,雖然回濱海三個多月了,可是她在顧家卻沒有住幾天。
曉蘇的突然回家讓王媽喜出望外,拉着她的手眼淚橫流:“大小姐,你怎麼總不回家來啊,王媽和拖拖都想你呢。”
曉蘇的眼眶瞬間就溼潤了,在這個家裡,估計想她的也就只有王媽和拖拖了吧?
“王媽,我還沒有吃飯呢,幫我做碗麪條好嗎?”曉蘇用手幫王媽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來:“我很久沒有吃到王媽煮的炸醬麪了。”
“好,”王媽扯着衣袖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淚,然後一邊站起來一邊哽咽着說:“我這就去給大小姐煮去,只要大小姐喜歡吃,我天天給大小姐煮都成。”
曉蘇強忍住眼眶裡的眼淚,等王媽的胖胖的身體在廚房門口消失,她這才朝樓上走去,雖然才兩個多月沒有回家而已,再次回來,她依然覺得非常的陌生。
二樓是父親和鄭心悅的套間外加顧明珠的套間,她的房間在三樓,她沒有在二樓停留,直接上的三樓,在推開自己的房間門前,目光在隔壁的房間門上停頓了一下。
隔壁房間是父親的書房,不過那書房的門卻緊鎖着,她苦笑了一下,就是不鎖,她也沒有心情進去。
走進自己的房間,在沙發上坐下來,或許是接連加班幾天的緣故,頭略微有些痛,正想要閉上眼睛假寐一下,手機卻在這時響了。
她正在頭疼,不想接任何電話,偏那打電話的人不知趣,一遍又一遍的打着,完全是一副你不接電話我就不罷休似的。
她終於被打敗,還是按下接聽鍵,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葛小菲的聲音就嘰嘰喳喳的傳來了:“顧曉蘇,你在哪兒呢?今兒個聖誕節呢,趕緊過來吧,我們報社搞了個聯誼活動,好幾家媒體的人都來了,狗仔們聚在一起可熱鬧了”
葛小菲的聲音又快又急,嘰嘰喳喳的,曉蘇覺得耳朵有些受不了,於是拿開一點點,然後趕緊說了句:“我在家裡呢,今晚就不過來了,你們玩吧,我和他們也不熟”
“什麼呀,顧曉蘇,大家都是同事兼朋友呢,我跟你說,你這可不夠姐們義氣啊,”葛小菲的聲音繼續傳來,典型的葛氏語速:“對了,東方雜誌社的一個記者還說認識你來着呢,說和你是同學,你丫的趕緊跟我過來”
“葛小菲,不要叫了,我真過不來,”曉蘇迅速的把她的話搶下來,然後用比她還要快速的語氣道:“對了,你丫也不要想方設法的騙我過去了,我跟你講,老孃我現在不上你的當了,想讓我幫你做事沒門,想讓我陪你去相親,更沒門,就這樣,掛了啊!”
曉蘇說完這番話,不等葛小菲反應過來,即刻馬上就把手機給掛斷了,爲了防止她再打過來,她乾脆的關了手機。剛把手機關了,正準備繼續閉上眼睛假寐,樓下王媽已經在喊她吃麪了,她即刻起身,望着牆壁上正面帶微笑的看着她的蘇薇安,略微輕嘆一聲,還是慢慢的朝樓下走去。
王媽煮的雜醬麪熱氣騰騰的在餐桌上,或許是餓極了的緣故,她還沒有開始吃就已經來口水了,給了王媽一個感激的笑容,然後坐下來完全沒有形象的大口吃了起來。
正吃得起勁的時候,就聽見門外有汽車的聲音,稍微一愣的瞬間,顧明珠的聲音已經從門外傳來了。
“王媽,趕緊去煮些豬肝瘦肉粥出來,我爸他想吃豬肝瘦肉粥了,”顧明珠一邊走進來一邊大聲的吩咐着王媽,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勢。
“二小姐,冰箱裡瘦肉是有,不過沒有豬肝,”王媽看着顧明珠,實話實說。
“沒有豬肝你不會去市場買啊?”顧明珠白了王媽一眼,接着不高興的道:“王媽,你在這顧家也做了這麼多年了,總不至於連豬肝都不會買吧?”
“這”王媽略微遲疑一下,接着還是解釋了一句:“現在是晚上了?”
“晚上怎麼了?”顧明珠愈發的不高興起來:“晚上就不用做事了?”
“誰晚上買豬肝啊?”曉蘇終於聽不下去了,把手裡的筷子朝餐桌上一拍,轉過身來冷冷的道:“鄭小姐是沒有做過飯沒有生活常識吧?豬肝都是早上買的,晚上不要說超市沒有豬肝賣了,即使有,誰還買啊?豬肝都是越新鮮越好的。”
顧明珠聽曉蘇這樣一說,臉即刻紅一陣白一陣,接着低了頭,非常委屈的道:“曉蘇姐,我不知道晚上沒有豬肝買,剛纔是我不對,對不起啊,我”
曉蘇對她突如其來的舉止不解,不過在擡頭的瞬間看見站在門口的季非墨卻是明白了,她轉過身來,繼續吃自己還剩下的一點點雜醬麪,不再理會那兩個人。
“明珠,怎麼了?”季非墨在後面尾箱裡拿東西,進來時只聽見顧明珠在道歉,於是趕緊走上前來,關心的問了句。
“沒事,”顧明珠即刻揚起頭來,臉上已經是一副勉強扯出的笑容了,從他手裡接過購物袋,一邊領着他朝樓上走一邊輕聲的道:“我們趕緊上去收拾東西吧,我媽還在醫院裡等着我們送東西過去呢,我爸要住院,一次性的東西他用不慣,我看家裡很多東西都要給他搬過去才行”
顧明珠的聲音在樓梯間逐漸的變小,曉蘇吃完雜醬麪,和王媽一起到廚房裡洗了碗,已經沒有心情上樓,甚至,也沒有心情在這家裡呆了。
走出顧家,其實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而且也覺得累,最終還是打車回的望海閣銀座1919房間。
是回到望海閣纔給德國那邊打電話的,已經是晚上2340分點,德國那邊剛好是下午將近五點的樣子,因爲是聖誕節放假,所以譚唯仁在家裡陪着熠熠在。
“媽咪,聖誕節快樂!”熠熠稚嫩的聲音清脆的傳來,帶着少有的興奮:“媽咪,昨晚聖誕老人給我的大襪子裡裝了好多禮物哦,有跳跳糖,有憨豆先生,有粉粉熊,還有白雪公主,我都好喜歡”
她聽着孩子說這些,心裡就暖暖的,孩子喜歡就好,雖然這些禮物是她交代譚唯仁去幫她買的,可總之,也是她送給孩子的。
掛了電話後,才驚覺已經是零點了,她不知不覺中和女兒聊了二十幾分鍾,聖誕節,就在她和女兒的電話中悄然遠離了。
洗澡睡覺,又是凌晨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把自己扔進柔軟的被窩裡,居然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進入了夢鄉。
夢裡,她好像看見季非墨了,他在她的牀邊站立了片刻,然後,轉身,又朝門外走去。
她略微有些着急,追上去,拉着他的手讓他不讓他走,可他一下子就把她給推回了牀上,於是她又帶着祈求的聲音大聲的喊:非墨,不要走,求求你,留下來,留下來
可她太困,太累,不僅手上沒有勁,而且嘴巴好似被膠水黏住了喊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冷漠而又決絕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