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是誰?”
蘇巖帶人進去時, 只見得室內果然只有一個女子,似乎是因爲準備休息的緣故,披頭散髮看不清容貌, 見了他們來搜,瑟縮在牆角不敢動。
蘇岩心裡煩躁,也沒注意到那女聲有些耳熟, 待搜過房樑上無人後, 才皺眉道:“兀那女子, 可看到他人來過?”
女子捂着臉道:“都這麼晚了, 哪裡會有人, 你休要壞我閨譽!”
旁邊的甲士怒道:“小小女子,敢對大人無禮!”
“算了,”蘇巖擺了擺手,道:“既然搜尋無果, 走吧。”
陸棲鸞一直縮在角落裡,直到搜查的雁雲衛依次出去, 有人攜着一絲佛檀香來到她面前, 她才慢慢擡起頭來。
藉着窗外隱約的月光, 他掩在寂夜裡的眼眸顯得有些莫測。
“陸大人。”
陸棲鸞道:“你爲什麼總喊我陸大人?”
“陸大人不叫陸大人,還會叫什麼名字?”
陸棲鸞看定了他的眼眸, 道:“剛剛, 有人喚我‘阿瓷’。”
“……”
葉扶搖閉上眼,笑了笑,道:“胡言亂語罷了, 陸大人不必在意。這藥廬之中,剛剛可有外客?”
他的神色並無半分變化,至少陸棲鸞看不出來,點點頭起身坐回到榻上:“是有個怪人,穿着一身紅,來了之後,就不住地喊我‘阿瓷’,我還當他與先前那劫我走的人一樣。”
葉扶搖又道:“應當不止他一人吧。”
陸棲鸞道:“是啊,還有一人,見了面就打起來了,那些兵進來搜時,他們就到外面打去了。”
她說話時眼神分外無辜,落在葉扶搖眼底,隨即輕笑聲起。
“那就讓他們打去吧,官兵來時,你可害怕?”
陸棲鸞連忙點頭:“他們帶着刀,我是怕的,還會再來嗎?”
葉扶搖道:“他們來不來,是怎麼來的,你當真不知?”
陸棲鸞:“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都聽不懂。”
窗外拂來一縷幽然夜風,帶起紗簾瀰漫,模糊了對視的神情,葉扶搖宛如未曾生疑一般,坐下來挑暗了桌上燭光,淡淡道——
“雁雲衛此來是持虎符印令,而虎符此物,從來都是由陸侯身側六位長史中的兩名各持一枚,欲下虎符令,則需合二虎符爲一。這六位長史絕不會主動說明自己有虎符,陸侯想用,則會親自去要,而朝中那位假的東滄侯,並不知道是哪兩位長史擁有虎符,一旦問出口,假冒之事必然會暴露。那麼,今夜這虎符令,會是誰下的呢?”
薄薄一張虎符令,試的就是梟衛府與假東滄侯的干係,也一併試出了易門內部的確離心之事。
燈燭一暗,濃釅的夜色沉沉壓下,陸棲鸞抱着膝蓋道:“我又不是什麼勞什子女侯,倒是你,一個熬藥把脈的大夫,成日裡不看藥方,怎麼會關心這些?”
對視半晌,彼此都端着不動,也沒有哪一個人有先戳破那層窗戶紙的意向,葉扶搖輕輕搖了搖頭,吹熄了那一絲燈上薄暈,道:“睡吧。”
葉扶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陸棲鸞那副天真不知事的神態倏然一改,疏懶地躺下,青絲鋪了滿榻,被擦傷的食指送入脣間輕輕一咬,甜腥味被擠出來,隱沒在珠齒間,復又抹豔了她病白的脣。
“笨蛋,女侯的位置,可不是什麼妖魔鬼怪都能坐得穩的……”
……
“無殃,你可太狼狽了。”
梟衛府外半里,一座待建的內城樓前,零落的幾個毒人,四肢皆被扭曲折斷,在地上不住扭動,口中發出破風箱一樣的聲音。而他們的主人,面色沉鬱地坐在城牆上,見了葉扶搖徐徐自濃暗處走出,他眼底泛起一絲淡淡殺意。
“給我藥。”他說。
葉扶搖從善如流地拿出一隻玉瓶,內中隱約可見赤丹如血,看着便不是什麼良藥,待夙沙無殃去拿時,葉扶搖卻未鬆手。
“你還沒說,這一回犯癮,怎不四處喊着要殺我了?”
口氣雖溫和,但夙沙無殃還是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次暗沉,一絲嘲諷之意漫上眉間,他眯起眼道:“我找到了能紓解欲癮的人,和你那時所言所繪的十成相似,自然就不會來找你了。怎麼,宗主可是不開心了?是沒聞着血味不自在,還是嫉妒了?”
葉扶搖不語,只是四下裡癱倒掙扎的毒人忽然靜了下來,似乎在恐懼着什麼。
夙沙無殃就是愛專挑他不悅的時候說話:“你既然無心消受,又怕那所謂云云天機反噬,讓給我好嗎?”
“你生氣了?憤怒了?葉扶搖,你不敢做的事我都敢做,不敢要的人我都敢要。”
“你早就按耐不住了吧,讓她越爬越高,爬到足以和你決一死戰的位置,然後殺了她,你以爲你就能徹底解脫了?”
“那可是朵可人疼的呢,萬一哪一天遇上一個她下不了手的……你就完了。”
“你就當做利用我最後一次,從此斬情,你去做你的天演大業,我和她再續前緣,左右不過換了個人,都是些不堪回首的東西,你死都不願意提起的……與其留給外人,留給我不是更好?”
看着他的神色掩在月入濃雲的陰影下,夙沙無殃彷彿是得勝了一着一樣,待那與往常一樣的解藥服下後,瞳孔驟然縮起,身上的血色妖紋像是着了火一般燒進四肢百骸。
血色自脣畔流下,夙沙無殃恨恨地看向他:“……你給我吃了什麼?!”
葉扶搖稍稍往後撤開半步,依然是那副溫和麪貌:“藥是你要的,可我從未說過……什麼東西,你想要,我就得給。”
“……”
數息間,後脊上的紅紋彷彿活了一般,一路燒灼至腦髓中,眼前的景物瞬間變了,無數鬼爪妖影爭先恐後地浮現,耳中劇痛,迴盪着往昔殺戮時遇見的尖聲嘯叫。
“是不是我平日裡太過慣着你了,讓你覺得我給你的就收不回來了?”說着,葉扶搖微微傾身,道:“你不記得了,我就提個醒兒……象你這般的借命之人,要多少都可以,留着你,只不過是因爲懶得換了。你是聰明,可不懂得齋心的聰明人,往往比世間愚者死得更早,聽懂了嗎?”
似乎是看膩了他的痛態,葉扶搖這才取出另一隻玉瓶,那玉瓶裡藥液如血,竟也不喂入口,而是直接在他面上澆下,隨即又鬆手,讓那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聽懂了,就記着我說的話……你什麼都沒有,連夢都是他人前世的幻影。”
耳畔的腳步聲如來時一般遠去,夙沙無殃睜開眼,發紅的眼眸映出天上一輪慘色的晦月,深深的恨意刻遍眼底。
“……我記住了。”
……
新婚次日,聶言自書房裡醒過來,揭去搭在面上的閒書,茫然了片刻,一眼在旁邊的琉璃鏡裡瞥見自己還穿着喜服,這才恍然。
哦,他成親了,新娘是別人,呵呵。
之所以勉爲其難地答應下這樁和親,並不是因爲臬陽公希望他成家,而是宋明桐說,西秦的和親有貓膩,這個郡主也有問題,將來朝中萬一和西秦開戰了,他也好名正言順地和離。
畢竟聽說這南亭延王郡主,在西秦等着接盤的人排起來能繞帝都一圈。
“世子、世子,外面的客人都起了,咱們是不是要出去見見?”
臬陽公府向來豪氣,府中飲宴太晚,有些醉醺醺的客人懶得回家,直接就在府中客房歇下了,此時也恰好是起身時。
待走出門時,一排侍婢正從門前過,小聲議論着。
“芳姐姐昨夜也睡着了?”
“是啊,這可太失儀了,昨夜是郡主從西秦帶來的侍女服侍的,也不讓我們進去請罪,該如何是好。”
“那可怎麼辦,世子本就留郡主守了一夜空房,我們還侍奉不周,這……”
聶言本是個憐香惜玉之人,無奈情路慘遭狗官,這一年來不近女色,宛如一尊佛祖,此時一聽侍女們如此議論,人性被喚起,本來要去會賓客的步子一轉,走去了東廂。
不料剛一踏入東廂院,便聽見裡面西秦的侍女厲聲道——
“我家郡主已然許人,還請秦大人勿要糾纏!”
……什麼什麼?
那院中正是先前傳得滿城風雨的秦爾蔚,此時正癡癡守在門口,看模樣像是酒還未醒一般,眼巴巴道:“秦某此來只爲向郡主當面致歉,不求其他,還望郡主允見。”
聶言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不禁掰着手指頭算了算,心想這南亭延王郡主還算是好的,若是他當時娶了陸棲鸞,婚後第二天洞房前指不定打成什麼樣子呢。
慨嘆間,只見洞房的門被一下子踹開,裡面一個重紫人影卷出,幾步衝出來,朝着秦爾蔚啪地一聲扇在他臉上,美目含煞——
“見尼瑪個剷剷!滾犢砸!”
標準的西秦國罵,那秦爾蔚被一巴掌扇得在地上滾了兩滾,當即便酒醒了,指着郡主手指不斷顫抖。
那新婚的郡主彷彿真是被氣着了一般,道:“看什麼看,批臉不要!個抓吧腦闊兒!”
罵完,又怒氣衝衝地衝出院門,看聶言呆立在門口,臉色一整,漠然道:“世子是來喊我去給臬陽公敬茶的嗎?”
“……”聶言被鎮住了,茫然點頭。
嘖,你們東楚男人真的是……討厭。
夙沙無殃正想着怎麼回絕時,忽聞有人尖聲吼道——
“有刺客!快保護公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