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嬰是極陰損的東西,用活生生的嬰兒養毒,在兩個時辰之內交到要害的人手上,毒便會穿透布帛,滲進皮膚。嬰兒會一直沉睡,直到毒發身亡。
初見沒抱一會兒,綠綺中的毒要深一些。但是初見懷着身孕,毒嬰的毒,專門便是拿來對付孕婦的。
所以楚雲起沒敢怠慢,加急的信件讓人快馬趕上帝王的隊伍。
“先把湯喝了,我來想辦法。”小離將人蔘烏雞湯端給初見,秀氣的眉頭皺得緊緊的。
初見乖乖地喝了湯,坐在牀上捂着自己的肚子,心想她都這麼經打抗摔的,寶寶應該也很有小強精神吧?
“我不知道人蔘有沒有用,但是隻能先試試了。”小離擔憂地看着初見的肚子:“挺有福氣的孩子,要保住纔是。”
初見皺皺鼻子拉着小離的手道:“他會沒事兒的吧?”
“沒事沒事。”小離溫柔地安慰她:“不會有事的。”
綠綺在廂房躺着,楚雲起用鍼灸慢慢替她驅毒,臉色有點不太好看。
“娘娘身上的毒可以用這樣的法子驅麼?”綠綺小聲地問他。
楚雲起看了她一眼,搖頭:“她懷着身孕,驅毒必然會使毒性全集中在腹中的胎兒身上。最好是能想辦法解毒。但是這種東西,我是第一次看見,暫時沒有應對的方法。”
綠綺心裡沉了沉:“解毒有多少把握?”
“……三成。”楚雲起別開了頭,看向窗外綠油油的植物。
初見身上的毒看起來沒有多少要發作的樣子,但是毒性不解,總會慢慢侵蝕腹中胎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成了死胎。
他在信裡將這些都告訴帝王了。但是帝王至少要十天才能回來,遠水救不了近火。
初見看起來還是很平靜的樣子,他不想告訴她這麼沉重的事情。萬一加快了毒素流竄,情況就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了。
…
小離將千年人蔘分五次給初見熬了湯喝,一連幾天楚雲起診脈,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毒素像一隻獵豹一樣,潛伏得很好。看樣子還是被壓制住了。
初見不敢亂跑了,乖乖吃飯吃藥,摸着肚子碎碎念:“寶寶你一定要爭氣啊,你媽咪我都這麼堅強,遇這麼多事兒都沒死成,你可一定要好好活在裡面啊。生出來之後我給你講很多好聽的故事,給你做很好玩的玩具。最近那套芭比娃娃在國都賣得可好了,你要是個女兒我就給你做一屋子,好不好?”
紅錦聽着有點兒鼻酸。想安慰安慰娘娘,又不知道說什麼好。現在陛下不在,娘娘要一個人擔驚受怕的,實在讓人心疼。
姜畫扇和方採蘋聽見風聲也趕來輪流照顧初見,每天陪着她早上起來做第三十八套小學生廣播體操,然後散步、吃飯、睡覺、下午茶、吃飯、再睡覺。過了幾天,除了楚雲起之外,衆人的心裡都沒有那麼沉重了,娘娘看起來活力十足,寶寶應該沒問題。
結果第六天初見就吐了血。
綠綺急得眼睛都紅了,小離更是驚慌失措,紅錦強自鎮定,死死地看着楚雲起。
初見眼睛有點兒紅,心止不住地往下落。
“毒開始…侵蝕胎兒了。”楚雲起低頭,放在初見脈搏上的手輕微地發着抖。
“寶寶會死麼?”初見哽咽着問:“還有辦法麼?”
楚雲起猶豫着道:“在胎兒死之前連着毒一起引出來,娘娘您就沒事了。若是等着胎死腹中,娘娘您的身體也會跟着一起受到損害。”
初見愣住了,一屋子的人也都愣住了。小離慌忙地拍着初見的背,以免她突然喘不上氣。
“只有這兩條路選麼?”許久之後,初見輕聲問。
楚雲起閉了閉眼。
小離皺眉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項鍊,又頹然地放下了手。這個幫不了娘娘啊,怎麼辦呢?要是這個孩子沒了,娘娘該多傷心啊。
“還有時間讓我想麼?”初見白着嘴脣,輕聲問了一句。
楚雲起靜心探了探脈相,抿脣道:“只有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之後,估計胎兒就會停止呼吸,毒也會加劇,從腹部流向初見的全身。
“白家的人,我會全部找出來收拾乾淨。”良辰站在一邊,皺眉看着初見道:“但是我不建議你爲了孩子傷着自己。”
初見扯了扯嘴角,輕聲道:“你建議我流掉他?”
良辰不說話了。
初見全身都顫抖了起來,抱住小離,沒有哭,只是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
要是她沒有一心軟去接那嬰兒就好了,要是她早想到白芷和白蘭沒一個省油的燈就好了。要是她能再防備一點,多長個心眼就好了。
才與自己有三個多月緣分的孩子,叫她就這麼流掉,怎麼可能!她還曾夢過一個粉粉嫩嫩的小身影,也夢過一家三口在綠色的草坪上奔跑的場景。未來有很多種可能,但若是寶寶沒有了,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覺得心疼,這時候又是那麼無能爲力。
要是赫連君堯在就好了,他那麼聰明,那麼多辦法,一定能幫她保住這個孩子。
可是他不在,現在應該正在涼月身邊吧。
心裡有一處跟針紮了一樣,然後疼痛慢慢地擴散,疼得她呼吸都困難了。
“我捨不得。”她啞着嗓子這樣說。
楚雲起似乎低低嘆息了一聲,紅錦落了淚,跪在牀榻面前道:“娘娘,沒了這一個,您將身子養好,以後還會有很多個。可若是身子差了,那就是什麼都沒了。總歸是保不住的,您……”
“我不要。”初見固執地搖頭。
綠綺捂着嘴倚在門邊,姜畫扇和方採蘋也不敢出聲勸。大廳裡一片沉默,地上留着的血跡刺人眼球。
…
“朕自己趕路,你們不用跟着。”赫連君堯看着前面攔着他的蕭雲,沉了聲音道。
蕭雲臉上的神情很沉重,牽着馬擋在路中間,看着帝王道:“主子,屬下只求您歇一會兒,吃口東西。路不是這樣趕的,再不吃東西不睡覺,就算是您也堅持不到國都。”
五天了,自從收到楚雲起的信,主子就瘋了。從明月谷一路趕至這裡,不眠不休,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身上的煞氣卻是越來越重。
“讓開。”他的呼吸急促了一下,瞪着蕭雲,怒聲道:“現在你耽誤朕一刻,朕便會多趕幾刻的路。蕭雲,讓開。”
蕭雲心裡一震,背後的馬焦躁地踏了幾步讓開了路。帝王便一揮鞭子衝了過去。
“主子!”蕭雲咬牙,翻身上馬追了上去。
蒼天保佑,娘娘一定要沒事,不然看主子這個樣子,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來。
赫連君堯看着前面不停延伸的路,只覺得太長了,可不可以短一點,再短一點?看見楚雲起的話他真的要瘋了,三成解毒的把握是什麼東西?初見怎麼會就中了毒?肚子裡的孩子會保不住麼?小丫頭肯定現在特別害怕。偏生自己遠隔了千里,怎麼趕都來不及。
捏緊了手裡的繮繩,帝王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再冷靜一點。可是心裡的害怕還是在瘋長。
他在明月谷碰見了南卿,南卿說最近天算因爲泄露天機,似乎出了些麻煩。若是他要問關於初見的事情的話,只能說,初見不屬於這個世界,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這句話讓他更加心慌,回去?回去那個滿是冰冷而精緻的器皿的地方麼?不行,哪裡都可以,那個地方不行,他找不到她。根本沒辦法去找她。
體力流逝得很快,蕭雲說得對,這個樣子趕路,就算是他,也不一定能堅持到國都。
輕輕一笑,赫連君堯想起了初見想吃東西的那股子堅持勁兒,從懷裡掏出藥丸,含下壓在舌底,繼續趕路。
軒轅衝雨在這一路上曾經問他:“若是回頭沒有來得及,路已經走遠了,想把那人依舊留在身邊,你還有把握麼?”
他記得自己當時回答的是:“其餘的沒有什麼好在意的,朕喜歡沈初見,回去之後,會好好陪着她。”
軒轅衝雨的表情很詫異,卻又笑道:“總見你對涼月很溫柔。陛下,你可知對自己的女人該如何纔算溫柔?”
自己的女人。
赫連君堯沉默了許久,他似乎對沈初見,當真沒有怎麼溫柔過。
不過現在他突然明白了,回去好好陪着初見,不要再爲了涼月捨下她一個人了,也算一種溫柔吧。涼月現在過得很好,抱着剛出生的女兒,滿滿的都是幸福。
幸福得讓他覺得自己有點愧對了初見。
他決定了,這次回去一定好好抱抱她,跟她好聲好氣地說一些話,陪着她一起等孩子出世,給她做一桌她喜歡吃的菜。
自己的手藝,應該還沒有生疏。
馬蹄奔奔,當他終於從六天趕完了十天的路回到宮中的時候,卻發現各處都安靜得可怕。
慢慢走進長樂宮。紅錦驚訝地看着踏門而進的帝王,已經快沉寂至死的眼底,突然又亮起了光。
“娘娘,陛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