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英傑敲門進去的時候,羅天運坐在辦公桌前看文件,一見馬英傑進來,便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說:“坐吧。”
馬英傑沒坐,而是掃了一下羅天運的水杯,見水杯裡的水只有三分之一,便拿眼睛掃了一下整個房間,他在找水壺。這是他在羅天運身邊工作時的習慣,一天的開始,習慣抱着水壺去燒水,掃地。現在,他見了老闆,這個習慣自然又回到了身上,燒水,成了他現在做的第一件事,儘管,他並不知道羅天運這麼晚突然到秦縣的目的。
秦縣集團招待所的一號接待樓位於大院南端,這幢小樓只有兩層高那麼高,每一套房間都帶着一座小院子,被密密麻麻的竹林遮擋着,哪怕是在白天,不仔細看,還不容易發現這竹林之中,還隱藏着這樣的一幢樓。平常這裡戒備森嚴,幾乎不準人靠進。這幢小樓也不向客人開放,自秦縣改造那天起,這幢就擔負起首長們的神聖使命。
今晚的馬英傑很有些累,這一天的陪客,折騰,再加上被老闆招見的勿忙,趕船、趕車,整個人需要全神貫注,趕到秦縣見老闆面色還平靜時,他整個人忽然鬆馳下來,燒水的習慣又讓他迴歸到了從前一樣,這習慣一回來,這人一鬆馳,便有瞌睡蟲迎了過來,他突然想睡覺了,美美地躺在牀上好好睡一回,可是,他能睡嗎?老闆來了,他還得去接欒小雪,老闆是想欒小雪了嗎?對手消失了,他需要和欒小雪一起慶祝嗎?
馬英傑這麼一想,整個人便真的放下來了。如果僅僅是爲欒小雪而來,他就可以美美地睡一覺了。
馬英傑輕輕地嘆了一聲,但願老闆僅僅爲欒小雪而來。水很快燒開了,馬英傑把胡亂猜測的心思收了回來,目光在升起的水霧上轉了幾轉,鏡子裡的那張年輕的臉,在水霧裡突然也模糊難辯了。這麼看着的時候,馬英傑的心頭便會浮上一層東西,可這東西具體是什麼,他也弄不清楚楚動人。
馬英傑拿着水壺先替老闆羅天運加滿了水,再給自己也泡了一杯濃茶,酒還是沒完全消失,他自己都感覺聞得到酒味。
果然羅天運望着馬英傑問:“喝了不少吧?”
“被江超羣和他的皮絆聯手灌了不少,北京的客人大約也喝多了,回房休息去了。”馬英傑放鬆地說。
“什麼皮絆皮絆的,亂七八糟。”羅天運皺起了眉頭,馬英傑又是一陣緊張,趕緊解釋說:“是秦縣招商局的一位女主任。”
羅天運當然知道皮絆是什麼,這是秦縣的土話,秦縣喜歡把男人在外的情人叫着皮絆或者情況。
“是不是在想,我這麼晚到秦縣的用意?”羅天運望着馬英傑問。
“羅總問得對,我一路上都在這樣想。”馬英傑說。
“我突然很想見見北京的客人,聽小蘭說北京的客人賣官的手段高明,就想看看這人長了什麼樣的三頭六臂。”羅天運笑
了一下,這讓馬英傑提起來的心,落了一下。只是馬英傑還是不明白,羅天運深夜造訪秦縣,難道就是爲了這麼一件小事?再說了,這買官賣官的,目前好象不防礙羅天運什麼。
“你啊,是不是在想,這件事不值得我興師動衆地趕往秦縣?”羅天運似乎鑽進了馬英傑的心裡。
“是的。”馬英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薑還是老的辣。
“我得給江超羣敲敲邊鼓,不要以爲秦縣天高皇帝遠,秦縣有着革命的傳統,就天不怕,地不怕。我讓你接待北京的客人,除了穩住局面外,就是要給秦縣還在跑官、要官的人樹立一個榜樣,什麼纔是腳踏實地幹事。我已經和朱天佑董事長溝通過,目前鴻浩集團董事長一職由我代接着,總經理一職,怕又是要爭個你死我活。在這個關鍵時刻,秦縣這個特殊化的大縣,穩定是壓倒一切的根本。我已經在這裡見過操武文,將我的意思傳達下去了,秦縣是我殺雞給猴看的一個縣,因爲在這裡有你,有操武文。這個縣必須在我的控制下,按我的意志進行着。你明白嗎?”羅天運盯着馬英傑問。
“我懂了。”馬英傑重重地點頭,原來老闆什麼問題都考慮在最前面。
“這一段,你一定要小心謹慎。路鑫波省長不會善罷甘休的,而且我們這一次也打草驚蛇了,路鑫波們會更加提防我們的,畢竟他們都是土生地長的江南人,相對於我和朱天佑董事長而言,根基太深了。”羅天運的臉上罩起了一層霧一般的東西。
馬英傑看着老闆,他似乎是真的懂了,又似乎根本看不清一切。
馬英傑正在亂想着,羅天運突然說:“小雪還好吧?”
“小雪現在很好,飯量大增。”馬英傑趕緊說,說完,站了起來,羅天運也不問馬英傑去哪裡,也沒有留馬英傑,任由馬英傑起身往外走。
馬英傑知道老闆想欒小雪了,秦縣的問題雖然重要,可老闆真正想來的目的怕是與欒小雪分不開的。
是啊,一個男人真的動了心後,想要把心收回來,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一如他,真正要他放下思思,半點也不想思思,他做得到嗎?他在今天陪客的時候,腦海裡還不是閃着思思的影子。
思思,一想到這個名字,馬英傑的心又扯起來了,又有痛涌了出來。他壓了壓,開着車往家裡趕去,他要去接欒小雪。
欒小雪被馬英傑帶到了秦縣招待所的一號樓,羅天運還在二樓的辦公桌前看文件,他知道馬英傑去接欒小雪去了,他來這裡,除了給江超羣敲邊鼓外,確實是想欒小雪了。孟成林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對羅天運來說有很大的觸動,他對孟成林並沒有仇恨之心。這權力之爭,爭的是權力,不是爭的人。只要這個位置空出來了,對羅天運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他不想趕盡殺絕,並不想要孟成林的姓命。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斷然不會讓馬英傑送走思思和羅婉之。
羅天運知道他到了秦縣,一時半會也睡不着。這次出來,他帶着一撂文件,有孟成林辦公室裡,也有他自己壓下來的。這些文件都是他現在必須去批閱的,在這一點上面,沒人替得了。而省裡的情況目前不明朗,孟成林的死,省裡面一直壓着,方方面面不得過多地議論這件事,所有的紙媒都不準報道這件事,當然網絡還是有關於孟成林的死訊,也是曇花一現,很快就被知道刪除了。不過,無論怎麼樣去封鎖,該飛出去小道消息,還是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飛了出去。
孟成林雖然人不在了,可關於他的事情不是那麼容易了結。事在這裡擺着,隨時隨地都很有可能被翻出來,大做文章。而且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妥當,會有一批人跟着翻船,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一向是商場的一大特色。怎麼處理孟成林的事情,省裡目前是達不成一致意見的,各個山頭唱着各個山頭的歌,可不管這歌怎麼唱,羅天運目前不想去攪和。
確切地說,羅天運跟別人的想法不一樣,取牌,打牌的姿態都相差十萬八千里,他不想讓別人看清楚自己的打法,包括馬英傑,他都不願意看他看得清楚明白,這也是他突然跑到秦縣的原因。
彭青山也側面試過羅天運的語氣,孟成林這一死,是不是立馬給蘇曉陽定姓,他給了彭青山一句話:“程序都沒走完,急什麼呢?”說完這句話,羅天運就徑直掛了電話,這個時候,任何人,他都不想給人看到底牌。
早在一個月前,朱天佑就將省紀委轉給他的一份各市調查報告還有處理意見一併呈給了羅天運,羅天運看了一遍,就收取了報告,他沒說什麼,各市只要去認真查,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就看什麼時候需要查什麼人而已。這種大而廣的調查報告,根本說明不了問題,問題都在水下,水面的問題不叫問題。
現在,對孟成林自殺一事,到底該怎麼收場?羅天運在等,等省委的決定,等路鑫波的態度,態度決定他的下一步要打什麼樣的牌。
欒小雪來了,羅天運收起辦公桌前的文件,衝着門口說:“進來吧。”隨着欒小雪輕巧而又熟悉的聲音傳過來時,羅天運還是顫動了一下,這丫頭,什麼時候都能讓他心動,什麼時候又能讓急切和動心。
欒小雪一臉驚詫地看着羅天運,馬英傑一回來就說要帶欒小雪去一個地方,她在車上問過,馬英傑沒說。直到馬英傑把她送到二樓門口,馬英傑下樓了,她便猜測,肯定是他來了。結果打開門,還真是他。
一股熟悉的青草味撲進了羅天運的鼻孔,尤如再次聽到了清澈的山泉,響在他的所有聽覺裡一般。他張開了懷抱,欒小雪撲了過去,兩張嘴很自然地合在了一起。
親熱了好一陣,羅天運說:“我們去洗洗吧。”欒小雪要去放水,羅天運一把拉住了她,牽着她的手說:“我們一起去放水,你現在可要乖一點,別再讓我擔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