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沉默着放開了蘇晴的手,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桌面玻璃杯的邊沿,他嘴脣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眉頭輕擡,幽深的眼光像是淬了二月北極冰雪的冷箭,掃了盛古軍一眼,他擡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非常好。”
盛古軍面色微變,他雙手十指籠着放在桌面上,優雅的形象像是久經風霜的水手變得粗糙起來,蘇晴皺眉,她讀出來的信息是,盛叔叔在緊張。
蘇晴斂眉,面色認真了下來,她真不知道該怎麼開解這一對因爲誤會而分道揚鑣的父子,她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阿言,盛叔叔上次跟我聊了許久,也許當年的事,根本就是誤會呢?何不趁這個機會看看盛叔叔怎麼說?”
盛言聽見蘇晴的話,周身的低氣壓更加深沉了一圈一圈地散開,彷彿要將蘇晴也一起吞沒,他眉宇間隱隱有一股怒氣和不屑,冷聲道:“沒有誤會。”
盛古軍儒雅淡定從容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他近乎有些渴求地望着盛言,“阿倩……”
盛言猛地一拍桌面,這一舉動驚到了蘇晴,同時也恰如其分地打斷了盛古軍還沒說完的話,盛言雙眸赤紅,瘦削的面部肌肉緊緊地繃着,蘇晴可以看見他脖子上因爲憤怒而一根根跳出來的青筋,還有他緊咬着牙關而微微有些突出的兩頰。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隻久鎖在牢籠裡的困獸,他咬着牙關,盯着盛古軍,一字一頓,咬牙切齒,恨不得將眼前的男人挫骨揚灰。“你不配叫我母親的名字。”
盛言“唰”的一聲站起身來,一隻手緊緊地攥着蘇晴的手臂,擡腿離開,身上穿着的深棕色長風衣,隨着他大幅度的動作,風衣毫無風度地輕輕掀起了放置在桌面上還沒來得及盛紅酒的高腳杯。
高腳杯落地的聲音清脆而刺耳,在這揚着優雅大提琴的寧靜法國餐廳,顯得格外的突兀與引人側目,周圍細細碎碎的低聲談話和說笑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突然間所有人都望向這邊,神色各異,大都是驚訝。
一些人看見盛言有些驚訝,隨後,瞧見身邊的蘇晴,心道原來是小情侶約會,
能來這種高級餐廳的人,又怎麼會屑於去拿簽名呢?
所以,餐廳沉寂片刻,又歸於細細碎碎的聊天談笑聲中,大提琴聲依舊悠揚。
暖黃色的吊燈折射着透亮的光線到桌面未碎的高腳杯上,晶瑩的碎光越過層層悠揚的琴聲,映在盛古軍眸中,竟帶着一絲蝕人心骨的寂寞。
剛纔彈的那一首,正是阿倩鍾愛的“fly me to the moon”
也許是,再沒辦法得到盛言的原諒了,可是,他還有多少這樣能夠等待的時光呢?
蘇晴被盛言拉着走出餐廳,被攥在手中的手臂,隱隱有些疼痛,蘇晴僅僅是皺了皺眉頭,沒有出聲。
盛言沒有回停車場,而是沿着外邊的江景走了起來。
刺骨的北風颳過蘇晴粉黛未施半分的臉,帶着冷冽的寒氣,讓她不由得縮了縮。
不知道隨着盛言走了有多久,直到蘇晴感覺腳下踩着高跟鞋的腿已經感覺不到寒氣,而是熱辣辣地灼燒班疼痛着,盛言才停下來。
驟然一停,蘇晴差點撞到盛言後背,鼻尖怏怏地擦過他柔軟的風衣,感覺到衣物的涼薄,一回神,盛言已經轉身輕輕將她拉入懷裡。
坐在岸邊的情侶長凳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和上邊浮動着的幾艘霓虹炫目的遊客船,蘇晴淡淡地出神着。
“腳痛嗎?”盛言輕聲道。
蘇晴回神,點了點頭,倒不做作,是真的痛,早知道要走這麼久,她就不穿這雙鞋了。
盛言微微一怔,脣邊綻開一抹笑意,將她的腳輕輕地擱在腿上,給她細細地揉了腳踝。
疾走了將近一小時,盛言的手仍舊帶着清爽的涼意,乾燥而冰涼,彷彿剛剛被初冬趕走的深秋一般,涼涼的,沁進了蘇晴的心裡。
蘇晴猜不透他長長的睫毛跳動在他深邃的雙眼上遮住的他的神色,但是蘇晴能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腳踝上那溫柔、小心翼翼的呵護。
靜默了數秒,盛言擡頭,蘇晴終於看見他深邃的眸中,那裡面裝着她頭頂那片點綴着星光的夜空,以及難言的
綿長回憶。
“我爸跟我媽,在我16歲的時候協議離婚…”盛言的聲音低低啞啞的,伴隨着河邊輕輕揚起的風聲和遙遠的馬路上傳來的汽車鳴笛聲,悉數傳進蘇晴的耳中,莫名帶上一絲遙遠的年代感。
盛言父母一直是相敬如賓、鴻案相莊的模範夫婦,方圓十里的鄰里街坊都知道。
因爲盛古軍工作關係,他與盛言和樑如倩總是聚少離多,所以盛言更親近樑如倩些。
可對這個儘管在工作,也仍然時時關心自己的盛古軍,盛言也是喜愛的。
但是,這樣模範優雅的夫妻關係,卻在盛言16歲生日之後的幾天,走到了盡頭。
那天晚上的天色像今天一樣,漆黑藏藍的天空中閃爍着稀疏幾顆星星,樓下的鬧市車水馬龍,遙遠的汽車鳴笛聲清晰如昨。
而盛家公寓裡,卻沉浸在一片撕不開的寂靜中。
桌面上靜靜躺着的是一份離婚協議書,樑如倩坐在沙發一隅,而盛古軍則靜靜地站在旁邊。
年僅十六歲的盛言,已是到了懵懂初懂人事的時候,他自然曉得這一份離婚協議書意味着什麼。
這時,他多麼希望自己一向儒雅、風度翩翩的父親能夠上前去將離婚協議書撕個粉碎。
可是他沒有。
盛古軍沉默地簽了離婚協議書,依舊儒雅,依舊風度翩翩。
盛言的視線越過落地窗,望向外頭川流不息的都市,眼前的一切漸漸有些朦朧了起來,像是攝像機慢速鏡頭下的斑斕色彩,讓他莫名有些煩躁。
他聽見身後的樑如倩說着,離婚之後,自己歸她。
盛言沒有過多的掙扎,他望向盛古軍,那個英俊儒雅,與自己有三分想象的男人,由始至終一句話未出。
盛古軍是淨身出戶的,這在不久之後,讓青少年時期的盛言認爲,他是心存愧疚,所以才把財產全部留給了他們。
盛古軍搬出公寓之後,樑如倩告訴盛言,“你父親是愛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