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班長含光
含光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經在新同學間引發了一場猜測。她甚至沒覺得自己有刻意去營造一個出場的氛圍什麼的,現在畢竟是兩百多年後了,從形制上來說更方便舉行動的西式衫褲傳進國內也有幾十年的時間。她的同學們在外穿儒衫,在家說不定就穿個家居服啊,短袖短褲什麼的,當然和她前世受到的那種教育和薰陶無法相比,她就是很自然地端出了從前會客的態度,很自然地在人羣中穿行到安芳芳身邊,都沒察覺出什麼不對的。
沒辦法,前世家裡比較**,走到哪裡都是這個待遇,早都習慣了所有人明裡暗裡的眼神——從前在社交場合,也不是每個人都對她父親懷抱好感的。像這樣半帶着好奇、半帶着打量的眼色,含光是見得多了。
“你今天好漂亮啊。”兩年過去了,安芳芳還是那個大說大笑的性子,有什麼話也不會悶在心裡,兩個人才打了招呼,她便笑着說道,“這是誰送你的大氅,看起來料子很好呢。”
“是我老師送我的,他小時候穿舊了的,白擱到現在,正好就換個面送給我了。”含光也沒覺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很自在地就道。
說起來這事還有點好玩,楊老師本來根本都沒意識到校服的問題,還是正旦當天幫含光運衣服回慈幼局的時候想起來她有這個需求,也不知他回去和李年叨咕了什麼,開學前幾天便拿了這件大氅過來,連料子都給換好了。不然,含光今天只能穿着棉斗篷出現,風頭勢必就要大減了。
“噢,我都忘了,你老師姓楊呢。”安芳芳點了點頭就笑起來了,掃了於元正一眼,也很友好地和他搭話道,“你穿的這個羊皮的也好暖和啊,要不是我娘逼着,我今天才不穿鼠毛呢,我覺得還是羊皮羊毛最暖和了。”
於元正家裡倒是很輕鬆地就給置辦了這個,於屠夫畢竟是做動物這行的,見楊老師拿來披斗篷,趕了兩天工就給置辦出了一身不失體面的斗篷。
於元正本人,在一院子的大毛衣服裡,本還有幾分緊張的,被安芳芳一說也放鬆下來,“這幾天冷,再過幾天,連斗篷都可以不必穿了——其實這天氣還是穿衫褲好,羽絨服雖然沒皮衣保暖,但是沒這麼重。”
“可不是了。”安芳芳便瞪大眼,壓低聲音煞有介事地道,“我和你們說哦,我沒上學的時候,出門都穿羽絨服的,皮斗篷沉死了!寶信那邊校服沒這麼嚴格,就爲這個我都差點想去寶信了。”
這也是真的,現在到處都有暖氣,和含光前世的時代是大不一樣了,雖然羽絨服不如皮草擋風,但對於大部分時間都在室內的學生們來說,其實外出時一披羽絨服是最輕便保暖的。於元正笑了起來,也壓低聲音偷偷地道,“不過啊,今天在外面要站這麼久的時候,就不覺得皮斗篷沉了,我娘和我說,什麼時候該穿皮什麼時候該穿棉呢?每天早上起來,分別掂量一下兩件衣服,掂量着,覺得哪件不重就穿哪件……”
安芳芳沒聽過這個說法,雙眼瞪大了想了一會,才呱地一聲笑了出來,還沒說話呢,那邊劉德瑜擠過來噓了一聲,“芳芳,別太大聲了,校規不記得了?在校園裡就是要說話,也得凝神靜氣小聲談笑。”
一羣人聽說,都安靜下來,劉德瑜和含光用眼神打了個招呼,也不說話了。不一會兒,前面學官出來,將學生們逐一領入樓內辦理一切手續,人羣便自覺排成兩隊,緩緩地向前移動。
因爲到得晚,等排到含光的時候,人羣差不多都已經進班了,含光也沒遇到什麼特殊待遇,很正常地就被分進了甲班——桂樹中學今年也就是錄取了一百多人,分成三個班剛剛好,一個班三十多人,正好把不大的教室給填得滿滿當當。
報名、註冊、照相,發給上有照片、基本信息的學生胸卡,領書、領校規冊子,即使家世都很奢遮,但孩子們也都得抱着一大堆書自己走到班級裡。含光這時候也顧不得去講究什麼步態了,七八本教科書厚厚一疊,加上桂樹還要額外上的參考書、校規手冊,她勉強抱着走進班級裡,都是累出一身大汗。
於元正沒和她分到一個班上,連安芳芳也去了別班,桂思陽從一開始就沒看到,含光看了下班級裡,發覺她真正有過一點來往的只得劉德瑜一人,她笑着和劉德瑜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卻沒打算過去跟人家坐在一起——點頭之交,也沒必要太熱絡,含光只認得劉德瑜而已,劉德瑜肯定不止認得她一個。
不想,劉德瑜衝她笑了一下,倒是招手讓她過去坐。含光猶豫了一下,也就沒有矜持,慢慢地走過去坐下了,劉德瑜笑道,“我們身量差不多,坐在一處正好,平時還能一起練練字,你說好不好?”
含光本無所謂,反正課桌都是一人一張,和誰坐在近處也沒什麼妨礙,因笑道,“好啊,你不嫌我悶就行了,我平時都很少說話的。”
劉德瑜便好奇地瞪大眼,“那你下課都做什麼呢?”
含光一揚課本,“做作業啊,不然哪有時間回去練字。”
劉德瑜便嘖嘖起來,“有道理,你的第一也不是白掉下來的。”
遂又好心道,“不過上大學就只能靠考高考,別的加分都要在上線以後再說了。你還是要多些心思學習纔好,練字可不能再當很大的事來看待了。”
含光倒是也早分析出了局勢,不過劉德瑜肯這樣說,足見她是真心和含光結交,她衝劉德瑜微微一笑,點頭道,“知道啦,謝謝你。”
的確,初等中學升到高等中學的考試,對於桂樹初中的學生來說競爭是並不激烈的,只要能通過內部考試就足夠了,到了高中每年會擴招進一百人,面對的是外部生源——那纔是真正激烈的爭奪,純粹就是看成績的。若是含光錯過了小升初的機會,三年內能否考進來那還是未知數。而到了高等中學升大學的考試,除非是全國級別的競賽冠軍,否則都沒有特別加分,即使是得了冠軍頭銜,加分也不過是五分、十分,想要上頂尖的好大學,這點加分根本就不夠意思。
小升初的路,含光之所以走得這麼輕鬆,不過因爲那只是第一關而已,可以動手腳的地方還有很多。全國桂樹這樣的中學還有很多,在當地都是排得上號的,也都是當地的權貴人家子弟在讀,當這些各有來頭的考生和全國最優秀的平民子弟一起競爭頂尖大學入學名額的時候,完善的制度根本就容不下絲毫投機取巧的空間了,想讀好大學?那就必須讀好書。
而能不能把初高中讀好,含光就沒那麼有把握了。桂樹中學開的課不少,但會列入中考和高考的也就是國文、算學、生物、物理、儒學、歷史這六門課。——問題就在於這六門課除了國文她依然很有把握以外,別的五門也就是儒學這一門,憑藉着前世的積累還算是有點點優勢了。別的四門那全都是得靠自己的腦子去拼的。
到了高考還好,如果選讀文科的話,生物、物理可以不考,但中考必須六門都過,如果表現太差了,可是會被桂樹給刷下來,連高中都沒得唸的。
她看了看手裡的課表——桂樹排課並不緊,以國文來說,一週就是四節課。當然寒暑假也沒有補課一說,她懷疑三年六本書用這個速度,剛好學完了就去考中考了。如果要額外用功,多半是隻能去找私塾先生來補課。
當然含光是不必要在國文上用這些心思,但她也從課程表裡認識到一個道理:起碼桂樹初中部不是培養你去考中考的,有很多課程比如說馬術、插花什麼的佔據了大量的時間,他主要的目的是培養學生成爲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符合新世紀潮流的合格權貴子弟。
這不能說桂樹的目的有錯,畢竟以他們的招生體系來說,進來的絕大多數學生也都是權貴子弟,餘下能擠進來的平民學生腦子肯定也都優秀過人,無需學校在課程上有所傾斜,也能輕鬆掌握課程。
但對含光就是很大的問題了——要知道小升初她那基本上等於是靠作弊來的,一個有前世技能點帶來的冠軍加分,一個有前世的心理年齡優勢,比同齡人更沉得住氣,還有一個就是國文技能點是點滿的。現在,這三個優勢,第一個沒了,第二個,隨着她的同學逐漸長大,也會漸漸減弱,畢竟人的集中力不是說心理年齡越大就越高的,總有一個峰值在,也就是第三點還勉強可以拿來欺負一下別人了。
但,話又說回來了,雖然國文技能點滿了。但她別的技能點得七零八落啊,穿越過來兩年了,的確在外表上來說已經算是很正統的現代人,也是見了一些世面,但長期埋頭唸書,畢竟還是有很多欠缺,很可能很多人覺得是常識的知識,她卻根本是一無所知。含光看了一下課表,看了一下六門考試課程的教科書,還有其餘數門修讀課程桂樹自行編纂的參考書,頓時就覺得頭都大了。
要是不上私塾的話,這學霸的地位,估計是岌岌可危啊……
正這樣想着,一位身穿青色直綴的老先生便板着一張臉走進了屋裡,其態度大約和華清小學的教導主任是差不到哪裡去的,都是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冷態度。進屋以後,他環視一圈,先冷冰冰地咳嗽了一聲,原本響着嗡嗡議論聲的教室頓時就安靜了下來。連含光也油然感到一陣肅穆畏懼之意,不由得都挺直了身子。
“下面宣講校規。”老先生似乎是滿意了,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便翻開校規手冊。“本校規矩,凡大十四條,凡小二百餘條……”
二百餘條!?含光連忙低頭去翻校規手冊——靠,厚厚一本,果然全是文字,隨便撈一眼,卻是在詳細規定衣褲的長度……
本來自信以自己的儀態,絕不至於觸犯校規的,但現在含光沒這麼肯定了,她趕快認真聽起了老先生的講解。——不過,這大的十四條規矩,倒沒什麼她不能理解、駕馭的。無非都是傳統規定君子的老一套,對學長學姐要尊敬,對學弟學妹要愛護,不管什麼情況都不能對老師頂嘴云云。
宣講完了大校規,老先生這才自我介紹,“本人姓張,是你們未來三年的班主任兼國文老師。”
他又深深環視教室一眼,森然道,“醜話說在先,不論你家如何,你親戚如何,你朋友如何,本人一概無知無覺、不見不聞,所見者只有你如何。若是觸犯校規,懲,品學兼優,獎。任何人想要特殊照顧,半夜拎禮物來敲我家門的,按一律上報按校規處置——小規矩三十四條就有,你們自己看看這是個什麼章程。”
教室裡登時響起一片翻書聲,含光也不能免俗:原來走後門託人情在桂樹是要被記大過的處分。
難怪楊老師說校規嚴格,如此一來,除非是出身極爲顯赫的人家,否則根本都不能霸凌同輩,校風也就不會因爲入讀學生的特殊而變得歪扭古怪了。
含光心中才正點頭稱是呢,那邊張老師點她名了就。“李含光,你入學分數,排名本班最高,暫爲本班班長。待這個月過後,再量才定下是否留用。餘下科代表由各科老師指定。下面開始上課。”
居然是半點都沒有給含光留下時間,便毫不停歇地上起了他的國文課。“中學六科,國文無疑是最要緊的學問……”
含光這一下是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眼神了——她的整個後背都被看得火辣辣的。
這個張老師,也實在是太公事公辦了吧。
連含光都覺得有點壓力了:她一個孤女,來統御這麼一幫子官二代、富二代的——難度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