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皇上坐在軟塌上看摺子,忽見高奇壽進來通稟,“皇上,皇后娘娘來了。”
“知道了。”
他很快合上了摺子,高奇壽會意地上前將那些摺子都收了起來,放到裡間的書案上。
蘇幼儀從外頭走進來的時候,桌上除了一杯清茶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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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覺得有些刻意,高奇壽忙命人端了茶水點心上來,蘇幼儀只掃了一眼,“皇上什麼時候開始愛吃豆蔻糕了?”
“什麼?”
皇上一時沒反應過來,低頭一看桌上,才明白蘇幼儀說的是什麼。
高奇壽做得也太刻意了,爲了顯得皇上是在吃點心,居然一時糊塗上了皇上平時不愛吃的豆蔻糕來。
這下可真是不打自招。
蘇幼儀的目光越過簾幔看向裡間,很快看到了堆得小山似的奏摺。
想必那些奏摺,方纔就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的。
皇上在刻意避開她和政事的接觸。
蘇幼儀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這種不被信任的感覺,從她入宮之後還是第一次嚐到。
明明已經是皇后了,卻不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果然她說的是,當皇后不如當寵妃,寵妃就不會讓皇上如此忌憚。
皇上打馬虎眼,“沒什麼,只是許久不吃了嚐嚐看。對了,東四所那邊修繕得如何了?”
“一切都妥當,臣妾親自去看過,工匠們不敢不用心。”
蘇幼儀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有些苦澀的味道。
她終究還是沒忍住,開口詢問,“臣妾如今住在坤寧宮,離得近了,時常聽見些前頭的風言風語。聽說朝中.出了大事,可是真的麼?”
想必她早知道了季玉深的事,卻又這麼一問。
皇上的神情忽然落寞起來。
他躲着,她藏着,兩人之間經歷了生死,怎麼還不如從前親密了?
彼此間總有股生分的味道。
好一會兒,皇上才道:“還是李閣老留下的遺害。一批死士的屍體在京郊被翻出來,據查是季府的管家派人掩埋的。李黨的李鶴進宮舉報季玉深,說那些人曾經是李閣老圜養的,後來歸了季玉深,做了不少惡事。”
蘇幼儀微微點頭。
以她的聰明,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既是季玉深手下的人,爲何一夜之間都死了,還是季府的管家掩埋的?”
“據說是殺人滅口。”
他一連用了兩個據說,蘇幼儀不得不起疑。
但凡死士都忠心於主家,甚至爲了完成任務,在暴露的時候不惜犧牲自己保全主家,所以才被稱爲死士。
季玉深有多想不開纔會主動殺了自己的死士滅口?
她笑了笑,“只是既然是武功高強的死士,必是他手底下最強勁的殺手。要殺掉這樣一批十幾個人,該用多少武功更高強的高手呢?以季首輔如今的能力,又如何招募得到比李閣老鼎盛之時招募來的死士還要強的人手?”
她一語中的,他無話可答。
空氣中有一絲凝滯的尷尬。
皇上蹙起眉頭,“朕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咄咄逼人地問下去?”
這話無異於承認了,那些死士是皇上派人殺的。
一來解除季玉深身邊的防衛力量,二來再用這些屍首做文章,讓季玉深進入牢獄。
蘇幼儀早知皇上對季玉深有殺心,她沒想到的是,皇上會這麼着急——
李閣老的事纔剛剛告一段落,他就急不可耐地要對季玉深出手了,可見皇上對季玉深多麼忌憚。
她勉強笑了笑,“皇上如此心急,是擔心季玉深在前朝還有動作,還是……因爲臣妾?”
皇上沒有迴應她的話。
蘇幼儀悵然若失,“看來皇上終究放不下我和他那一段過往,否則以他如今在朝中的形勢,皇上實在沒有必要非殺他不可。留着他的性命反而能成全皇上的賢名,皇上卻寧可不要賢名,也非要他的命。”
皇上的目光驟然凌厲起來,“你是在爲他求情?”
他這些日子一直不想讓蘇幼儀知道季玉深的事,不是擔心蘇幼儀從中作梗,而是擔心她爲季玉深求情。
他最見不得的,就是蘇幼儀爲季玉深求情。
這隻會讓他心中若有若無的嫉妒更加切實,更加清晰地吞沒他的理智。
蘇幼儀明知道這一點,可她不能不開口。
就算拼着皇上惱怒,她也不得不把心裡話說出來,“皇上,季玉深罪不至死。他雖然對皇上起過殺心,可畢竟迷途知返了。皇上心裡也該清楚,如果他真的有不臣之心,在皇上病重之時就不會完全按兵不動,不是麼?”
“那是因爲宮中有你坐鎮,朕膝下有皇子,朝中有賢臣,他不敢。”
蘇幼儀自嘲地笑了笑,“臣妾何德何能?皇上膝下有皇子不假,卻個個年幼。朝中有賢臣也不假,卻沒一個壓得住季玉深的鋒芒。臣妾爲皇上尋得治療疫病的藥方,他大可暗中動手腳,卻一直沒有動作。皇上,你真.覺得他想害你麼?”
“夠了!”
皇上大怒,一拂袖打翻了茶盞。
高奇壽站在一旁,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小義子等在殿外伺候的人也聽見了裡頭的動靜,紛紛屏息斂氣不敢發出任何動靜,唯恐觸了皇上的黴頭。
這是皇上頭一次對她大發雷霆。
蘇幼儀並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皇上這是惱羞成怒。
她緩緩從座中站了起來,慢吞吞地跪下,“臣妾觸怒皇上,罪該萬死。”
這也是她頭一次對皇上說這麼客套恭敬的話。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在悄悄地改變。
皇上垂下眼睛,看着蘇幼儀一身華服,眉眼依稀如舊,卻沒有了昔日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只有倔強和清高。
他胸中火氣氤氳而出,“皇后近來管理後宮太累了,御前失儀,還是回坤寧宮好好靜養,無事不必來乾清宮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無事不必來乾清宮”,對於皇后而言已是最大的折辱。
皇上從前從未這樣對待過蘇幼儀的。
蘇幼儀緩緩站了起來,“謝皇上恩典,臣妾素來懶怠走動,這樣也好。臣妾近來太累了,在御前難免失儀,爲免冒犯,皇上也少去坤寧宮纔是。”
跪在地上的高奇壽渾身發抖。
皇上不許蘇幼儀來乾清宮,她就敢不許皇上去坤寧宮,這膽子也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