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莫名的寒意,讓在場衆人忍不住一凜,誰也不敢擡頭直視他清冷冷的眸光,彷彿只消一眼,他便能看穿他們內心所有的算計。
“怎麼都不說話?”見無人出聲,沈初寒又淡淡開了口,語氣中似帶了幾分譏諷。
“王爺,微臣不信。德妃娘娘不是這樣的人,您也不是這樣的人。”還是舒德義先開了口,看着沈初寒,神情很堅定。
沈初寒淡淡勾了勾脣,不緊不慢開了口,“父皇因何昏迷不醒,本王暫不清楚原因。但皇后說得如此斬釘截鐵,想必是知道了什麼。”
這話說得有幾分深意,大家心知肚明地低了頭。
確實,連太醫都不知道皇上的病因如何,皇后是如何得知寒王指使德妃給皇上下了慢性毒藥的?除非……她在賊喊捉賊。這麼一想,心中對沈初寒的疑慮便打消了些許。
沈初寒一頓,又道,“還有件事,諸位或許不知道。”
目光在衆人神情各異的面上一掃,“薛家嫡子薛彥辰,與阮昭儀有染。而父皇,正是因爲撞見了兩人偷情的一幕,才氣火攻心昏迷過去。”
薛彥辰和阮瑩瑩的這件事,被薛家和王喜壓了下去,所以各大臣並不知曉這個中詳情。
沈初寒又補充一句,“這件事,正發生在之前的賞花宴上,這也就是父皇爲何突然離席的原因。”
衆人聞言,一片譁然。
原本他們就覺得有些奇怪,昭帝在賞花宴剛開始時分明還好好的,後面卻突然因身體不適臨時退場,仔細想想,總覺得透着一股子古怪,原來,箇中竟還有這樣驚人的內情!
“父皇一旦醒來,第一個要追究的,就是薛家的責任。”沈初寒又淡淡開口,“這其中的是非曲直,大家都是聰明人,想必能想明白。”
沈初寒說的沒錯,他稍微提點了幾處重點,這些朝臣便將事情的經過給串聯了起來。
所以,是薛彥辰和阮昭儀有染在先,氣暈了皇上,爾後薛家心中沒底,生恐皇上醒來後會藉此事對付他們,這才夥同端王一道,將髒水潑到了寒王身上,並假借“勤王”的名義舉兵起事,其實暗地裡行的,是謀逆的勾當。
若非寒王警醒,事先做了佈置,這會子,端王的計謀說不定已經得逞了。
原本站在君徹一派的大臣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薛青雲和薛麒今日都沒來早朝,定然是得知了端王今日會舉兵一事。可現在情況看來,佔上風的,分明是寒王。
今日一戰,總有人勝出,有人失敗。
如果失敗的是端王,他們的下場,不見得會有多好,思及此,臉色頓時一片慘白。
沈初寒神情清冷,涼淡的語聲一字一句鑽入衆人耳中,“諸位可以選擇離開,但端王如今的兵力還在宮外,諸位若出了這崇政殿,你們的安全,本王可就不能擔保了。”
這話說得客氣。
明面上是說並不拘着大家待在崇政殿,但他們若出了宮,在這樣混亂的狀況下,是死是活,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在場之人都是惜命之人,又怎會冒着生命危險出宮?所以,還是寧可留在此處。
明明還是同先前的處境沒有兩樣,可從沈初寒嘴裡說出,卻像是他給了他們一個恩惠,而非他逼迫他們留在這裡。
舒德義心中愈發慨嘆。
他果然沒有看走眼,寒王此人,絕非池中之物。甚至他都覺得,一個小小的昭國,根本就留不住他。
見大家紛紛表態願意留在這裡,沈初寒冷冷一勾脣,喚了蕭濯進來,吩咐他帶人在此保護好各位大臣。然後再未發一言,只牽起宋清歡的手,大步朝殿外走去。
衆人面面相覷,不知沈初寒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眼下情勢未明,他們能做的,也只有在此等待了,等待在這場戰役中,最終勝出的那一人。
沈初寒同宋清歡出了崇政殿,停下腳步,“阿綰,我們去皇后宮裡看看。”
他知道,前世流月是因皇后而死。宋清歡視流月爲親姊妹,自不會輕易繞過皇后。
“好。”宋清歡點頭,神情很堅定。
今日,皇后必須死,而且,她不會讓她死得很輕鬆。
點了二十名親衛,又帶上流月,一行人朝皇后寢宮快步行去。
到達皇后寢宮時,還未走近,宋清歡便覺出了幾分不對勁。
靜,太靜了,靜得不聞一絲人聲。
沈初寒顯然也發現了端倪,擺一擺手,制止了衆人前進的步伐,眉眼微眯,看向跟來的親衛,“你們進去看看情況。”
親衛應了,鬼魅般閃身入了殿。
不多會,前去打探情況的親衛又輕巧地躍了出來,在沈初寒面前站定,抱拳一禮,“殿下,都查過了,宮裡美人。”
沒人?
宋清歡眉頭一擰,怎麼會沒人?難道……皇后見形勢不對,跑了?這麼一想,臉色頓時垮了下來,擡步就往殿內走去,“我去看看。”
沈初寒沒有制止,也跟了上去。
踏入殿內,果然四下靜悄悄的,只有偶爾穿堂而過的風在耳邊發出呼呼聲響。
皇后的寢殿,熟悉又陌生。前世,沈初寒出征之後,每月初一十五,宋清歡都必須來此向皇后晨昏定省,在這裡受到過多少刁難,可以說,這裡的一桌一椅,都深深刻在了宋清歡的心理。
也就是在這座宮殿的外面,流月因替她向皇后求情,被皇后命人活活打死。
眼前一晃,心頭有些沉重地喘不過氣來。
她下意識扭頭,朝身後的流月望去,眼波泠泠,直直盯着流月,眼底有着慶幸和歡喜。還好,還好流月還活得好好的,還好這一世,她沒有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見宋清歡突然停了腳步,流月一怔,呆呆地眨了眨眼,“殿下,您……您怎麼了?”
宋清歡歡喜一笑,凜冽的眉眼柔和了幾分。
“沒什麼。你還陪在我身邊,真好。”
流月越發摸不着頭腦了,蹙了蹙眉,想也沒想便答道,“這是自然,只要殿下需要,奴婢無論何時,都會陪在殿下身側的。”
宋清歡揚脣一笑,露出潔白如米粒的貝齒。
她方纔那話,流月不明白,沈初寒卻是聽懂了。握住宋清歡的手微微一緊,希望藉此給她一些未接。
宋清歡擡頭也朝他笑笑,深吸一口氣,擡步進了內殿。
內殿果然也沒有任何人。
看來,是皇后察覺出了情況的不對,將她宮裡的人都給遣散了。那麼,皇后自己去了哪裡呢?
流月狐疑地四下打量一番,開口道,“殿下,皇后是不是偷偷藏到了宮裡的什麼地方?”
宋清歡沒有出聲,凌厲的目光不放過殿內任何一出。
看仔細看了好幾遍,也沒發現什麼端倪。
她皺着眉頭,臉色沉了下來,擡頭看向沈初寒,“阿殊覺得,皇后會去哪裡?”
“宮門處有我們的人把守,皇后應該出不了宮,你放心,我讓人四下搜尋一番,只要她還在宮裡,就一定能找到她。”
宋清歡嘆一口氣,眼下,也只能這樣了。
走出大殿,剛要往崇政殿去,忽見前頭有人朝他們奔來,面容肅然,正是沈初寒的親衛之一。
那親衛行到沈初寒跟前停下,大喘了一口粗氣,很快開口道,“殿下,端王不敵慕白,這會子已帶兵往宮裡而來。”
沈初寒薄脣抿成一條直線,眼角有譏誚閃過。
“知道了。”他淡淡開口,“叫蕭濯留二十人在崇政殿,然後帶上剩下的人去宮門處與我會合。”
“是。”親衛應了,很快離去,身影消失在遠方。
“阿綰。”沈初寒轉眸看向宋清歡,冷冽的眉眼溫和幾分,“你要找個地方歇會嗎?”
待會和君徹必是兵戎相見一場惡戰,沈初寒不想宋清歡涉險。
宋清歡想了想,聲音微微一低,仰頭看着沈初寒,明亮的眸子眨了眨,“我可以去嗎?”用的是詢問口吻,眼中透着渴望。
她知道沈初寒擔心她的安危,所以,沈初寒若是不同意,她也不強求。
可偏生,沈初寒舍不得她受任何委屈,更何況,有他在,沒人能動得了宋清歡。這麼一想,無奈地抿了抿脣,已然妥協,“既然想去,那便去吧。”
宋清歡眼中有着喜出望外的神色,勾脣一笑,親熱地挽上了他的胳膊,“好。”
流月在後邊瞧着兩人,心中哭笑不得。
眼下明明是劍拔弩張的氣氛,怎麼這兩位主子反而在這裡談起情來了?這若是叫端王瞧見了,還不得氣瘋了?
正暗自嘀咕間,宋清歡轉頭望來,“流月,想什麼呢?跟你說話也不應。”
流月驀然回了神,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說什麼?”
“你要同我們一起去嗎?”宋清歡淡笑着問。
流月點頭,“自然了,方纔奴婢就說了,只要殿下願意,奴婢會一直陪在殿下身邊。”
宋清歡甜甜一笑,“好,那走吧。”
三人行到宮門處,蕭濯已經帶人在此等着了。見他過來,眸光微亮,迎上前來。
“君徹快來了。”
蕭濯點頭,“已經派人去前頭盯着了。”
“好。”沈初寒應聲,再未發一言,只同宋清歡一道,立於樹的陰影下,直直地望着前方。
忽的,前面視線內出現一人的身影,看模樣,似乎是蕭濯派出去的探子。
果然,那人行到沈初寒跟前,告訴他,君徹帶着剩下的殘兵,正朝皇宮逃來。
沈初寒“嗯”一聲,擺擺手,讓他下去了。
此時已經午時,四下無風,日頭有些熱烈。沈初寒眸光一瞥,瞧見宋清歡額角滲出的些微透明汗珠。
他出指腹輕輕拭去她額角的汗珠,拉着她的手往樹影深處避了避,“阿綰,我不該答應你來的。”語氣中有着淡淡的後悔。
宋清歡笑,眸光清亮,“已經晚了。”
這下,不光流月,連蕭濯也驚奇起來。他二人的姿態神情,實在不像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得不說,與宋清歡在一起後,殿下身上曾經的戾氣,收斂了許多,可也就是這種冷淡清寒的感覺,讓人更爲忌憚。
因爲猜不透。
想起曾經性情陰鷙的沈初寒,再想起如今偶爾還會帶着笑意的沈初寒,蕭濯心中微有慨嘆。
同王妃在一起之後,殿下確實變了不少。
正出神間,忽然聽得前頭有馬蹄聲傳來,他神情一凜,收了心思,放目朝前方遠眺。
很快,視線中出現了一大隊人馬的身影,爲首之人,果然是君徹。
沈初寒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朝後一揮手,示意衆人藏好,然後拉着宋清歡也藏到了樹後,只等着君徹過來了。
君徹率領的鐵甲衛很快行到了宮門處。
他翻身下馬,打量着眼前大開的宮門,眼中有幾許狐疑。
沒有守衛。
照理,這宮門處的守衛該是他的人,現下爲何一個人也沒有?難道……宮裡也發生什麼事了?
君徹心中驀地警惕起來,他朝後招了招手,有兩人打馬上前,“王爺,有何吩咐?”
“進去看看。”君徹指了指宮門裡面。
兩人應是,翻身下馬,拔劍出鞘,小心翼翼地往宮門處走去。
剛穿過宮門,尚未邁出步子,忽然聽到兩聲悶哼,君徹眼睜睜地看着視線中的兩人倒地。
他心神猛地一凜,“刷”的一聲就抽出了腰中的利劍。
“什麼人?!”他大喝一聲,緊了緊握劍的手。
沒有回答。
他的視線緩緩落在那兩名倒地的鐵甲衛身上。他們的胸口處,插着兩片樹葉,只是極其普通的樹葉,卻偏偏,成了殺人的利器。
君徹倒吸了一口涼氣。
用樹葉殺人,此人,武功定然深不見底。
會是誰?
會是沈初寒麼?
他知道他有武功在身,卻不知道他的武功到了何種程度,心中難免猶疑。
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全身一陣透心的涼意。不知爲何,竟難以控制地生出一股子膽怯來。
可,後也有追兵。
而且領頭的那人,他也認識,他曾經在沈初寒身邊見過他,似乎是他的貼身侍衛,喚作慕白。
君徹不知道沈初寒哪裡來的兵力,但事實就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慕白武功上乘,他帶的兵明顯像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與鐵甲衛這種京城巡邏兵顯然不是一個量級的。
他很快節節敗退,無奈之下,只得退守皇宮,準備將昭帝握在手中,再以此爲籌碼與沈初寒談判。
可現在,他便卡在了這裡,不上不下。
君徹覺得十分着惱!
他籌謀了這麼久的計劃,到了沈初寒眼裡,好像什麼都不是,輕而易舉就被破解了去。心中的妒火熊熊燃燒着,面容也有幾分扭曲。
爲什麼……爲什麼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君徹眼中通紅含煞,透過宮門處死死盯住宮裡頭的動靜,提高了嗓音,語氣中帶着咬牙切齒的恨意,“君殊,我知道你在這裡!有本事不要躲躲藏藏!”
話音落,他竟當真見到宮門處出現一道頎長的身影,落入他幽黑的眼中。
他瞳孔驀然一縮,死死盯住出現在他視線中的人。
竟當真是沈初寒。
他一身銀白錦袍,姿態是一如既往的從容。
看着他這幅雲淡風輕的模樣,君徹只覺自己的肺都快要被氣炸了。爲什麼自己如此狼狽不堪的情況下,他還是這般謫仙的樣子?
“二皇兄找我?”沈初寒盯着他,冷冷開口。
“君殊,怎麼,不躲了?”君徹心中嫉恨,面上卻不願露出頹敗之色來。
沈初寒笑,笑得有幾分譏諷,“我何曾躲過?倒是二皇兄,如今倒有幾分喪家之犬的模樣,這麼急急進宮來,卻又是爲何?”
聽到“喪家之犬”四個字,君徹臉色猛地一沉,握住繮繩的手青筋爆出。
他手一揚,打馬上前了幾步,與沈初寒隔了幾步之遙,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儘量不讓自己露出任何怯意,“君殊,你在打什麼主意?”
“這話該我問二皇兄纔是。二皇兄就如此迫不及待?父皇還在昏迷之中,你就急着造反?”造反二字,咬得極重,聽得君殊眼皮子又是一跳。
他冷笑一聲,“你說錯了,我不是造反,是勤王。”一頓,他死死盯住沈初寒,“君殊,你回昭國來究竟是什麼目的,你自己清楚。”
“哦?”沈初寒語聲一挑,“這麼看來,二皇兄也很清楚?”
君徹見不得他這幅氣定神閒的模樣,心中已是氣急,見沈初寒盯着自己,並未察覺到什麼,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忽的擡手一揚,一道銀光劃過,手中夾着菱形飛鏢直直朝沈初寒的胸口飛去。
沈初寒的臉上沒有半分慌亂。
他微微側首,伸出手,竟然直接接住了那枚凌厲的飛鏢!
君徹盯着他夾住飛鏢的兩根修長手指,眼睫抖動得厲害。徒手接暗器,這要是多厲害的功夫,才能做到這樣?
他突然覺得後背一陣涼意升起,大中午的,卻彷彿如墜冰窟。
沈初寒他身上,究竟還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些微走神間,忽見眼前銀光一閃,尚未回過神,便見沈初寒手中的飛鏢已然脫手,在空中發出一道凌厲的光芒,頃刻間便沒入他身下的馬腹之中。
身下的那匹千里馬痛苦地嘶鳴一聲,撅起前蹄掙扎一下,忽的前蹄一軟,重重倒在了地上,揚起一陣巨大的塵埃。
君徹不妨,繮繩脫手,身子被猛地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