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君璋任何時候,都是這般強硬。哪怕在劉武周暴怒之際,依然半點服軟求饒告罪之意都沒有!
幾百年的戰亂之後,民風悍烈,漸拾漢時雄壯開拓之氣。而邊地男兒,更是強鷙。苑君璋雖然少上陣前,多在幕後,但對上劉武周,仍然分毫不讓!
劉武周定定的看着苑君璋,徐樂抓着劉武周的胳膊,能感受到他渾身肌肉都繃緊了。徐樂在心底微微搖搖頭。
這個時候衝自家人暴怒有什麼用?遇到麻煩,想法子解決就是了。只要人還沒死,總還沒到絕望的時候。是非對錯,將來再論。現在數千兒郎都看着你們兩人,這不是自己就亂了軍心?
徐樂望向尉遲恭,自己資歷畢竟淺,而且苑君璋對自己總有一種莫名的疏離在。自己出頭爲苑君璋說話,只怕反倒是讓苑君璋面上掛不住。這個時候就該尉遲恭來勸解一下劉武周了。
雖然徐樂行事向來直接強悍,有人針對,就是毫不猶豫反擊。但並不代表徐樂真的是沒腦子,只是大多時候都嫌麻煩而已。現下正是恆安鷹揚府危急萬分的關頭,徐樂也不想在軍中再添什麼嫌隙了。
可尉遲恭這黑漢,就是緊繃着一張臉,一聲不吭,只死死抓住劉武周的胳膊。也不知道這黑漢到底在想些什麼。
後面大隊親衛跟了上來,就見劉武周和苑君璋對峙。一個個都不知所措。一個身影跳下馬來,還吊着一隻胳膊,正是有傷在身的苑君瑋。自家兄長如此,作爲兄弟的怎麼也要出面。什麼告罪的話兄長說不出口,當兄弟的趕緊頂上罷!
苑君瑋一路奔來,路上還順手撿起了苑君璋丟掉的兜鍪。撲到場中,冬的一聲單膝就跪了下來,想說什麼,也不知道說啥纔好,一張臉只是漲得通紅。
苑君璋看到兄弟跪下,只是大喝一聲:“起來!爲兄的領罪就是。爲恆安鷹揚府苑家一門都盡心竭力,兄弟四個,現在就剩下我們兩人。鷹擊想行軍法,某領着就是!”
劉武周頹然嘆息一聲,渾身肌肉放鬆下來,搖頭道:“放開某,難道某還能真的在這兒砍了苑大?”
徐樂和尉遲恭對望一眼,都鬆開手。
而劉武周神情頹然,看着苑君璋:“苑大,恆安鷹揚府還有救麼?”
這一聲問,語聲悽然,聲調顫抖。劉武週一向說話豪壯,氣度開闊。誰都難以想象,他居然也有這麼一天!
不管是玄甲騎還是恆安鷹揚兵,都在營地中靜靜而立,遠遠的看着他們的將主。
這些雲中男兒,都已經在冰天雪地中轉戰日久,鬚髮蓬生,衣甲弊舊。手上臉上裸露出來的部分,都是累累凍瘡。每個人都因爲口糧不足,而消瘦了不少,看起來又蒼老又憔悴。
而他們的戰馬,也和主人一樣,瘦得連肋骨都露了出來。鬃毛未經修剪,雜亂不堪,這個時候也一聲不作嘶鳴,似乎也能清楚的感受到這絕望的氣氛也似。
數千雲中男兒,向執必部大營做最後出擊之時,爲玄甲白氅的徐樂率先出陣而鼓起了士氣。當徐樂乾淨利落奪下執必部大營之後,等待他們的,卻是絕望!
恆安鷹揚府之路,看來是走到了盡頭。數千男兒浴血死戰,困於冰原,糧秣不足十日只需。而在雲中城內,庫房俱空,幾萬百姓嗷嗷待哺。這缺糧之事,一直如烏雲一般籠罩在恆安鷹揚府頭頂,現在終於變成了絞索,死死的套在恆安鷹揚府頸項之上,越收越緊!
劉武周呆呆的看着苑君璋。苑君璋第一次迴避了劉武周的目光,垂下頭來。緩緩搖了搖頭。
劉武周怔怔站在那兒少頃,突然沙啞着嗓子笑了一聲,一反手處,佩刀已然在手。百鍊直刀反射雪光,耀眼生花。這柄鋒利直刀,就向自己咽喉抹去!
徐樂閃電一般出手,並掌成刀,一下就敲在劉武周的手腕之上。劉武周也算是百戰之將了,在高麗也是衝陣殺敵,戰果無算的。但被徐樂這一敲,佩刀頓時就脫手飛出,打着旋橫飛出去,撲的一聲插入雪中!
尉遲恭也幾乎同時出手,本來也去奪佩刀,發現徐樂出手更快之後,就轉而一把箍住劉武周,只微微一用勁,劉武周就動彈不得!
尉遲恭大吼一聲:“鷹擊,你做什麼?”
劉武周奮力掙扎,腳下踢起碎冰殘雪:“某做什麼?某了結自己性命!這麼多好兒郎,不能陪着某一起死!”
一句話吼出,劉武周的眼淚就噴涌而出:“爲了對付某,馬邑百姓流離失散,凍餓於途。爲了對付某,這麼多雲中男兒,走到這般絕境!某一人而牽連一郡生靈,還活着做什麼?太原王家,某鬥不過,某鬥不過!”
劉武周的嘶吼聲在雪原中迴盪,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苑君璋搶步上前,苑君瑋也爬起身來,兄弟兩人就僵在那兒,一動不動。而營中的恆安兵和玄甲騎,一時間只覺得脊樑上似乎壓着某種太過沉重的東西,讓他們忍不住就要彎下腰垂下頭來,要對這個世道低頭!
這上千強悍敢戰的男兒,戰陣之上,再強的敵人也毫不畏懼。面對上萬南下的青狼騎,也始終血戰到底,不勝不休,這滿營跪着的數千俘虜就是明證。
但是王仁恭在後,只是用糧食,用他的影響力,用他的人脈,用他的地位,就將這些男兒到了這般絕境!
世家之下,莫非螻蟻。除非垂首爲他們效命,哪怕以劉武周苑君璋之人傑,徐樂尉遲恭之無敵,似乎也難逃脫這個世道編織下的天羅地網,只有覆亡一途!
一名恆安鷹揚兵摘下兜鍪,似乎再難負擔這個命運。接着就是更多的鷹揚兵摘下兜鍪。
免冑卸甲,就是一名戰士放棄對自己命運把握的動作。
此時此刻,應該已經是恆安鷹揚府的絕路了罷………………
徐樂的聲音,在這雪原之上陡然響起,清亮至極,猶帶永不屈服的男兒意氣。
“哭哭啼啼的做什麼?突厥人南下逼迫,破其軍奪其營就是。王仁恭逼迫,回頭殺了王仁恭就是。我便請命,南下去誅殺王仁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