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玦心中發苦,知道皇帝寵信上官敏,卻不知道她寵信他到了如此地步。卻聽武明玥笑道:“母皇怎麼也跟着他們打趣起這孩子來了,看把她臊的。”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看似不經意地便把皇帝凌厲的氣勢化解開去。此時內侍來報,二皇女一家也來給皇帝請安,正在殿外候旨。二皇女一家的座駕本是跟在大皇女的車駕後的,本該是一前一後抵達皇宮,卻不知道爲何原因,竟拉下這段時間。
這當兒二皇女一家已經入了殿內。二皇女武明瑤與其夫長孫幼茗行在前,身後依次是長公子武青璃、次公子武青瑁、三貴女武青珞,以及被哺養嬤嬤抱在懷裡,年紀最幼的四公子武青瑞。
二皇女一家先給皇帝請了安,又依次和皇長女一家見禮。武青玦跟着雙親起身回禮,擡眼見武青珞正將目光轉過來。武青珞見到武青玦的妝容,微微一詫,便將臉高傲地昂起,挑釁似地看着武青玦。她今日披着一件淺紫色的狐裘,裘下似着了紅裙,每走一步便lou出火紅的裙角,伴有清脆的鈴鐺聲響起,原來她裙子四角綴有十二鈴,卻是昔日聖神帝首創的響鈴裙。武青玦見她這般盛氣凌人,不以爲然地移開目光,反正有尊長在場,武青珞再怎麼不待見她,也不至於太放肆的。轉眼見武青瑁也看了自己一眼,面上卻無什麼表情,一眼過後就別過臉,像是她並不值得他關注一般。他的脖子被衣領遮着,看不到當日被她狠咬過的傷口好了沒有。唯有武青璃表情和善,年紀尚幼的武青瑞表情天真。
人多了皇帝陛下的目光自不會再關注到武青玦身上,而是落到她鍾愛的武青珞身上去了,加上青瑞年幼討喜,殿內頓時歡聲笑語不斷。這上官敏不知真是心高氣傲,還是懂得察言觀色,這會兒卻是不再妄言,安靜地佇立於女皇身後,刻意收斂了鋒芒,像是一抹不被人注意的影子。一會兒功夫,三皇子武明珺夫婦和四皇女武明瑚也陸續前來,這屋裡就更熱鬧了,又寒喧一陣,皇帝陛下似乎有些不勝叨擾的樣子,懶洋洋地道:“得,朕這裡無事,也不用你們陪着,你們該去給相王請安了。”
衆人見狀,知道皇帝陛下倦了,也不敢多留,紛紛起身告辭。一行人的轎輦浩浩蕩蕩地向相王宮中行去,給相王請了安,相王倒是多留了衆人一陣,還留用了午膳,才讓他們退了。出得殿外,二皇女武明瑤突然提議去遊湖,說姊妹幾個平日也難得一聚,衆人也無什麼異議,反正接下來的時間一般都是在園子裡和接踵而來的皇室宗親和朝堂權貴應酬。只有三皇子夫人劉氏因有孕在身,辭了行,回三皇子出宮前的舊居休息。
車輦行至太液池邊,遼闊的太液池風冷霜寒,便是沿湖的柳樹枝上披紅掛綵,也抵不住隆冬的寒氣。武青玦下了輦,給寒風一灌,縮了縮脖子,武明玥的隨侍女官秦尚儀趕緊給她手裡塞了一個小火籠,並給她套上狐毛手籠。進了宮,便要隨宮裡的規矩,宗室子弟的隨身奴僕是進不了禁宮的,只能等在皇城,宮裡自有宮人伺候,只有尚儀這類近似女秘書的食朝廷俸祿的隨身女官才能侍其左右。
此處離舉行宴會的麟德殿尚有一段距離,武明玥等人選在這裡下輦,是因爲園子裡已經有早到的皇室宗族和朝臣三兩成羣,自是要下來與衆人交際應酬。隨在他們身後的二皇女一家也不緊不慢地跟了過來,幾位帝姬皇子相攜踏上太液池邊的迴廊,身後糖葫蘆般跟了一串人。眼見着前方有朝臣迎過來,武青玦最是煩惱這樣的場面,遲疑一陣,終是忍不住和武明玥道:“母親,青玦想去母親的舊居看看書。”
武明玥知道她性子靜,不喜應付這種場面,雖然已經是決定要開始培養她處理朝事,也不急於這一時,便笑着允了,指了個小宮人陪她回去。武青玦鬆了口氣,趕緊離開這讓她喘不過氣兒來的場地。
皇長女離宮前的舊居是福陽殿,離太液池尚遠,位置比較偏僻,據說這是武明玥八歲時喜歡這座宮殿的幽靜,特意向女皇求來的。宮殿平時只有兩個宮人留守,做日常的清潔,但因皇長女有時候在宮裡留晚了,還會留宿在此,所以殿內倒是不像沒有人氣的樣子,又因爲今天是除夕,皇子皇女們都會在宮中過夜,所以屋裡也生了火龍,很是暖和。
武明玥進了書房,揮退了宮人,抱着膝蜷到羅漢牀上,哪有什麼心情看書,自今日在車上被紀詢窺破心事,她一直惶惶難安、不知所措。胡思亂想片刻,她心底仍是沒有主張,心情煩悶地起身,輕輕推開書房的窗戶。一股涼風迎面而來,夾帶着一股臘梅的清香,武青玦精神爲之一振,轉身踏出殿外。門外候着的宮人欠身道:“貴女想要什麼吩咐奴婢一聲就行了。”
“院子裡植了梅嗎?”武青玦沒見着梅樹,心下奇怪。這福陽殿雖是母親的故居,但她並未來過幾次,對這座宮殿也不熟悉。宮人趕緊道:“院中並未植梅,不過福陽殿後不遠即是梅苑,故能聞到梅香。”
“原來如此。”武青玦突然生出一絲興趣,決定去梅苑逛一逛,宮人本想跟着她,被她阻了下來,一個人行了過去。自女皇統御天下之後,加之聖神帝制定的一夫一妻制的唐律,這大明宮的宮殿空了大半,宮人十分稀少,不住人的宮殿只留了兩人維護清潔,後宮平日十分冷清,逢了年節,空殿的宮人還要調到宴廳幫手,各殿更是空曠無人,加之福陽殿本就偏僻,想必平常根本無人會到這邊來,這梅苑在福陽殿後,更是冷清,園子裡莫說一個人,連一隻鳥都見不着。
武青玦在園子裡逛了逛,發現這梅苑地盤甚廣,梅樹也不知植了多少年,株株生得比一般梅樹都要大上幾分,老態龍鍾、盤根錯節,她心下稱讚,暗道在這梅苑擺張茶几,焙茗煮酒、品雪賞梅,倒是一件雅事。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梅苑深處,偶然見到一枝梅花裹了冰凌,垂得極低,正可供她這身形採擷,忍不住伸手將這枝冰梅折了下來,卻見那枝上數朵寒梅,皆被晶瑩剔透的冰凌凍成琥珀一般,十分奇趣,令人心生喜愛。正要將那琥珀般的冰梅放到鼻邊嗅嗅,看是否連香味兒也被冰凌凍住,忽聽到前方似乎傳來人聲。
武青玦擡頭一看,前方梅林疏影之間,似乎有人影晃動,隔得有些遠,卻不知道是誰,說話聲也很模糊,若不是這梅林太靜,這點兒說話聲斷然不會驚擾到武青玦的。兩人顯然比武青玦到得要早,她覺得有些掃興,雖然不知前面的人是誰,還是失了遊園的興致,轉身準備返回福陽殿。卻聽身後一陣悉疏聲,似乎是有人奔跑過來,武青玦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迴避到一株枝幹粗壯的梅樹後,從梅樹分岔的樹幹間望出去,見到從梅林裡跑出一個披着白色狐襲的青年男子,風神俊雅、姿妍秀美,武青玦微微一怔,她認得這個男子,雖然不過是在舊年的除夕宴上見過一面,但這等芝蘭玉樹般的男子,只見過一面也是忘不掉的,正是今上榮寵的宮廷樂師宮傾城。
宮傾城是新唐頗具盛名的琴樂大家,得女皇陛下寵信多年,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想不貴都難,此際卻不知被誰惹得面帶寒霜、眼有怒意。武青玦尚來不及好奇,已見梅林後跟出一人,快步追上宮傾城,一把拉住他的狐襲,語帶哀求:“傾城……”
武青玦大吃一驚,萬萬沒想到這追出梅林之人,卻是她一早在女皇陛下寢宮中見到那個貌若潘安的少年探花——禮部侍郎上官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