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上眼睛，似乎十分疲憊，卻還有一點識相的清明，道：“一直以來，我都依賴着你，我兒，以前委屈你了，沒給你做什麼，卻一直讓你操心，拖你後腿。後宮諸事上，也推的一乾二淨，到最後，倒叫那蘇貴太妃背叛了你，早知如此，我也該好好的將後宮大權握在手中，這個賤人，必不得好死！”
路俊林見她依舊說着後宮的事務，萬分疲憊。不過林太后這一生的眼界本就只限於後宮，要她說別的大義，她也說不出來。
林太后道：“識時務者爲俊傑，以前的事不可再追，只是以後，我不會給你添麻煩。”
路俊林就算再不喜歡這個便宜母親，一時聽了也是心中大慟。
林太后是多任性的人，如今知道兒子不可能再爲帝王，她也自知失去了任性的資格，竟然願意收斂了。
一個不太會爲別人着想的自私之人，如今被時勢逼着不得不收斂，這樣的人，儘管是蠢笨，但又怎麼能篤定她的心中無愛呢。
“對不起，母后。”路俊林道。
“做個普通人也好，你願意做個普通人，我也願意一試，也必須得學會低頭，”林太后儘管不願接受現實，現在也不得不接受現實了。
失去了兄長林公之後，林太后如今真的冷靜溫婉了許多。
“這些年我一直在自怨自艾，被仇恨，被無能，矇蔽了眼睛，忽視了你的難處，你也不容易啊……”林太后紅了眼睛道：“若不是兄長幫着你，不知你心裡有多苦，而我，卻只會給你添堵。對不住你……”
“母后莫說了，”路俊林握住她的手道：“就算以後不再是人上人，至少能平安富貴到老，這是可以保障的。母后安心……”
林太后勉強笑了笑，既難受到心如死灰，又不捨兒子一個人強撐，心中難免掙扎心緒不平。
路俊林安慰林太后幾句，又出來了。
遠遠的又聞到烤肉的香味飄了過來。他不禁苦笑，晉陽軍，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晚飯纔過去多久，又折騰起宵夜來，只怕天亮時，他們又要折騰早飯了……
這般的四面埋伏，他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看着軍營之中餓的皮包骨頭，眼神卻如狼一般的人羣，路俊林心中難受，回了帳中，寫了一些條陳，待天明時分，便道：“送去晉陽軍營，就說我要見馮璋面談，儘快！”
兵士很快領着信去了。
天初明，馮璋的回信已經送了過來。路俊林看過，心竟如止水，上了馬便去了約定的地點會面。
可能因爲做了太長時間的心理建設，事到臨頭時，路俊林心中竟是什麼都不剩了。
得知路俊林去談判，軍中又騷動起來，眼巴巴的看向了晉陽敵軍軍營的方向。那是一張張渴望而飢餓的眼睛。
而他們心中也知道，此去陛下，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路俊林到的時候，馮璋已經在了。沒有設帳篷，只是露天。馮璋坐在一張輔好的草墊上，旁邊一個小几上有茶香嫋嫋，而他在聽到腳步聲和馬蹄聲的時候，竟頭也沒擡，一直在看書。
他身邊的人都很沉默，佇立在馮璋身側。
路俊林上前，沉默了一會，他知道馮璋身邊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他也知道，若不俯首，馮璋絕不會動容。談判的前提也就不存在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走到馮璋面前，當着身後諸多部下和臣子的面，輕輕的跪了下去。
這一跪，便是一靜。
李末等人眼眶都紅了，他們嘴脣哆嗦着，看着路俊林的背影，心如刀割一般的痛。
主辱臣死，而他們面對此景，卻無能爲力。
整個氣氛都爲之一靜，而馮璋這邊的小狗子等諸將卻鬆了一口氣。只要路俊林肯低頭，就什麼就好談了。至少，不必再時時備戰。因爲，已經再無打起來的可能。
讓一個帝王低下頭，很難，但是一旦低下了頭，就代表局勢已經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很多的緊張感都消失了。
路俊林身上有一股喪氣，明明挺直着背，卻還是讓人看到淒涼和難堪。
他閉上眼睛，跪伏於地，道：“路俊林願捨棄帝王尊號，俯首向晉陽稱臣，只願晉陽納這五萬人，給與安頓。”
過了一會，路俊林看到面前出現了一雙腳，馮璋沒有彎身扶他，只是淡淡的道：“起來坐吧，我們談一談後續的問題。”
路俊林頓了頓，眼睛裡滿是酸脹的難受。
他起了身，馮璋示意他坐，他才擡腳坐到了另一側。
小狗子上前對馮璋道：“糧草和醫藥，醫官，伙頭兵都已經準備妥當。”
“去吧，”馮璋道。
小狗子道：“你們幾位隨我來吧，安撫好你們軍中的秩序，發糧時，不可打砸搶，排好隊，否則一律處死。”
李末等人似乎怔了一下，這才明白小狗子是準備要給他們軍中發糧了，一時之間，又是高興，又是悲傷，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路俊林。
路俊林有氣無力的道：“去吧。”
李末心頭沉重與複雜交加的應了一聲，隨着小狗子去了。
路俊林臉上全是挫敗，他眼神略微複雜的看着馮璋氣定神閒的模樣，手微微握的緊了。
“遙兒很忙，這些小事，並不會勞煩於她親自來處理。”馮璋道：“不過你可以放心，你信任她，她信任我，有她在，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我不會對你的大軍趕盡殺絕。”
路俊林頓了一下，道：“這五萬人，是怎麼打算？！”
“打發他們駐兵倭國，”馮璋道：“至於你，自然留守晉陽，以後你與南帝一樣，位尊無權，這一生都不可能再出晉陽。”
路俊林松了一口氣，道：“這般安頓，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你放心，我降了，以後便只是一個平頭百姓，這五萬人，自然都是你的人，只要給他們一條活路，一口飯吃，我已很感激。”
馮璋這才擡頭看他，道：“你與路懷德還真的有些不一樣。他在金陵到最後一刻，都沒捨得投降。”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路俊林如此決斷，倒也讓馮璋敬重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