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位孃親搖頭。
她沒留意雙姝是從外面歸來的,只道她倆也是普通的守門弟子,可陌生面孔也意味着新的希望,由此她不厭其煩,把早就說過不知多少次的事情又對雙姝講述一遍:
這孩兒的乳名喚作魚苗,今年四歲多些,自從降生,健康活潑樣樣都好,但是唯獨有一樣古怪:這孩子不笑,從來都不笑。
十足愁煞了一雙父母親,人在世間浮蕩,無論讀書求仕還是務農經商,總少不了於其他人打交道,想要能混出個模樣,最最重要的那個表情便是‘笑’,他不笑,將來如何與旁人交往。
不會笑便沒前途,這樣的說法可笑麼?實實在在,一點也不可笑。
請大夫看過,請先生解過,奈何全無用處,魚苗兒從來不笑。直到去年一天,正在院中玩耍的小娃忽然擡起頭,對着天空露出了一絲笑意。
只是笑意,並非真正歡笑,可即便如此,也足以讓父母驚喜萬分,急忙擡頭與他一起張望天空,空蕩蕩的天,什麼也沒有...盞茶功夫過後,突然一道劍光劃過,原來是有修家路過此處。
待御劍光芒散去,修者消失天角,魚苗眼中笑意散去了,繼續玩耍、繼續不笑。
這孩子只對路過修者露一線笑意,是他想要修行麼?還有,提前一盞茶的功夫他就擡頭了,這孩子是有天賦的吧。
旁人都說巧合,唯獨雙親以爲是天賦。真的帶上了娃娃,輾轉名山四處求道......凡夫俗子,哪敢直接來求離山,他們沒那個奢望的。盼着有哪個小門宗收留便笑得合不攏嘴了。
走遍四方,無一處肯收留。無慧根,修宗收他何用。
父母不死心,最後還是來到了離山,可惜。還是一樣的結局。
這天下沒有誰是真正傻瓜,只憑小娃的一絲笑意就不惜負債借下盤纏跑遍天下?還不是那兩句話:最是可憐父母心,最是可笑父母心——孩子不會笑,將來最好的結果莫過離羣索居,寂寞一生,他的前途何在啊。萬一。萬萬一他真的有天賦、能修行呢?
求他一個好將來,哪怕爹孃再辛苦。
嘮嘮叨叨的一番話,語氣裡、目光裡盡是殷殷期盼,魚苗還太小,不敢說話,小手緊緊攥着孃親的袖子。
這時候值守山門的弟子再次來勸。無意中提起了雙姝的‘師叔’身份,原來仙子是山中的得到高人,做孃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可是口中翻來覆去說的,還是‘有天賦、真的有天賦’這幾句話。
雙姝對望了一眼,劍穗兒皺眉頭,密語劍尖兒:“要不...請師父來看看。說不定真有天分呢?”
劍尖兒比着妹妹‘踏實’多了:“天分什麼的不用想了,倒是去求求扶蘇師姐,帶他去靈水峰、請風長老來看看娃兒不會笑的古怪,來得更實在些。”
不能求道,能把小娃的古怪病症治好,何嘗不是功德一件。
幾百年下來,小媳婦也熬成了惡婆婆,劍尖兒劍穗兒兩個丫頭在離山、尤其外門間頗有些地位了,與守門弟子打過招呼,於父母千恩萬謝之下、帶上三人進入離山界內。說也巧合,才一進山正趕上龔長老出門。
離山弟子怕這位掌刑長老遠勝掌門,雙姝小時候在龔正手上吃過的苦頭能寫出厚厚一本書,見了龔長老的雲駕忙不迭退讓行禮。
龔正看了三個凡人一眼,微皺眉:“爲何帶他們入宗?”
雙姝立刻把前後經過說過一遍。龔正又仔細看了看小娃,並未責備劍尖兒劍穗兒:“不必帶去給紅長老看了,拿我符令直接去律水峰,請風長老問診吧。”說着,龔長老袖中飄出一枚紅符,飛入劍尖兒手中。
孩子不存修行資格,直接給他看病就是了。
雙姝點頭應是,不料這個時候魚苗突然放聲大笑!
目中光芒閃動、小臉上盡是開懷,伸手指向離山深處飄渺星峰方向,魚苗兒笑聲響亮清脆,滿滿快樂。
莫說雙親父母,連龔長老都嚇了一跳:“這不是會笑麼?”
魚苗媽媽驚喜,也有丁點無奈:“他第一次笑...仙長信麼?”
信與不信有什麼打緊,孩子笑得好看,龔長老也不黑口黑臉地嚇人,搖頭道:“既然笑了就沒事了,你們這就出......”話沒說完,龔長老似是察覺到什麼,面色驟變、急急回頭,目光所向與魚苗手指指向一般無二:離山深處、飄渺星峰中的一峰,林清畔閉關所在地方。
下一刻,風雲際會、金弧綻放,昇仙劫數到!
同個時候,林清畔歡快笑聲響起,破關而出,應劫數!
他的修行到了、他的劫數到了。
無論破關還是劫降,事先都不存半分徵兆,龔長老何等修爲,提前也未能探知、否則門中高人應劫這麼大的事情,他也不會出門去。龔長老沒察覺,但魚苗兒提前看到了、歡笑了。
劫起劫落,蒼穹開,金光綻!塵霄生飛昇六十年後,另一位離山一代真傳弟子飛仙天外!
隨時間流轉,三萬年不遇的靈元大潮影響越來越大,不止離山一家,幾大天宗皆有元老名宿領受仙機,陸續閉入逍遙關...修仙悟道,盛世顯現!
離山上下人人歡喜,龔長老沒忘記面前還有個小娃魚苗,一時間連出山之事都顧不得了,招招手把魚苗喚到近前,問道:“剛纔,你提前看到了?”
提前看到了什麼?龔長老未做細問。
魚苗點點頭,奶聲奶氣、回答篤定:“看到了。”看到了什麼,他不做仔細解釋。
龔長老腳下雲駕鋪展,帶着魚苗與他的父母一起升上天空,龔正再問魚苗:“還有讓你開心的地方麼?”
魚苗站在雲頭。懵懵懂懂,或許父母也在身旁,小臉上並無太多恐懼,向着雲下離山張望一陣,他又笑了。雖不像剛纔那樣大笑,但眼中也盡是燦燦歡樂,伸手一指、換手又一指,笑了又笑。
魚苗兒第一指,縹緲峰中、刑堂所在律水峰,那裡有個白羽成。活絡筋骨固體理氣的一套‘魚龍戲’打起來沒完沒了,好久了,現在還在打着;小娃第二指,縹緲星峰中,紅長老所在紅鶴峰,七年前老實頭方先子練劍出錯。被紅長老斥責了幾句,方先子當時滿面通紅,他和其他弟子不一樣,曾得一枚天水靈精養身培元,根基好的不像話,可腦筋實在差勁修行這麼久,境界不怎麼樣、修爲不怎麼樣、劍法也不怎麼樣。捱罵後慚愧異常,老老實實地給師父磕頭:“弟子知錯了。”
隨後他起身,身子突然一震,眼中異色流轉,跟着又跪倒、磕頭:“弟子知錯。”
再起身、跪倒、磕頭:弟子知錯。
弟子知錯,弟子知錯,弟子知錯...一個頭一個頭的磕,四個字泛翻來覆去地說,紅長老都被嚇着了,急匆匆請來掌門看瘋徒弟。瀋河先是面露驚訝,隨即哈哈大笑:好事情,好事情,跟白羽成一個道理!
紅長老也開心,不過還是嘟囔了句:人家白師侄可不說話。他比白羽成煩人多了。
一句弟子知錯,七個年頭在紅鶴峰就沒停斷過,爲了他紅長老都搬家了,從峰頂搬到了山腰。
離山八百里,深處縹緲峰的景色,憑着魚苗的目力根本都看不到,可他指點出那兩處讓自己開心、露笑的地方,卻一點不錯!
龔長老眼睛亮了,盯了魚苗片刻,沉聲問:“你可願修行?”
魚苗點頭,雙親更是驚喜綻放,用力點頭。
一向沒笑容的龔長老,霍然大笑,全不掩飾自己的興奮:“險險錯過了啊!白羽成是我挖到的第一塊寶,你就第二塊!比白羽成還好多的寶!”言罷也不出山了,帶上魚苗一家往自己的星峰飛去。
劍尖兒劍穗兒眼巴巴地看着,直到龔長老飛走了,姐妹倆這才一驚而醒,異口同聲:“快去找師父!”
來了個寶貝!憑她倆是萬萬不敢去攔龔長老的,得趕緊通知師父去搶人!
紅景聞訊,二話不說飛身趕赴律水峰,行途中還特意把收在袖中的寶劍背在了身上,打架是不行的,但背劍嚇唬人門規沒寫不行。
又何止紅鶴一峰,很快消息走漏,一時間諸多長老齊聚律水峰,連樊翹都去了,有寶落離山,哪峰得之?
龔長老說:我發現的!
紅長老說:我徒弟帶進來的!
虞長老說:穿天仙目,修劍天大成就,誰劍法有我好?
樊長老說:少爭也少吹,讓孩子自己選!
老神仙似的白鬍子樊翹立刻點頭,雷長老也點頭,但他瞪樊翹:你點什麼頭,這些年好苗子全讓你們光明頂搶去了,這次沒你的事。
樊翹是離山小師叔的弟子,輩分和長老平齊,但還是不敢頂撞,他拉師父的大旗:將來師父回來,這個娃娃爲何沒來光明頂,他老人家一定會做追問...別峰收去的話...他老人家多半還不肯干休。
開一重仙目意味着什麼?目連於心,四字足矣......
七天後,鐘聲飄蕩於離山劍宗,這是有長老收錄門內弟子時、法堂儀式的訊鍾,不過與以往稍有不同的,這次收徒弟的不是長老,是掌門人。
拎水真人,一身正氣,做事從來最最公正,爲免同門兄弟口水爭吵,瀋河把魚苗收了。
掌門人第一個真正的親傳弟子,眼睛亮亮、腦袋圓圓、一笑必有仙家出沒的小娃,魚苗兒。
掌門收徒,離山大事。可惜蘇景不知情,錯過了一場歡喜。
如今蘇景無喜無怒,筆仍在手,但不再畫符,平心、凝神......漫長等待,遙遙無期,準備妥當之後他就開始了元神境界的修行。
元神第一境,如意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