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浪仙子?什麼人,哪一族?”蘇景從未聽說過此人,說話時候警惕不變,神識勾連丈一,富貴唐人看上去平靜如古潭無波,但那萬劍殺滅隨時可能暴散開來!
上師垂詢,炎炎伯不敢怠慢,仔細解釋:“哪一族也不是,這位仙子自古便存於天地間,從不理會各族征伐,也不會和旁人說一個字,她獨來獨往,永遠追逐這元力風暴,何處風暴顯現她一定趕來,就像現在這樣,搏擊長空嬉於巨浪,待風暴消失時候她就會離開、無人能知其所在。”
來處莫名去處古怪,從遠古至今只以追逐風暴爲樂的浪浪仙子。
乍奉驚世之人,蘇景沒辦法不好奇,問:“自古就在?她不受天治限制麼?”
“世上生靈無數,無論哪族修家,又或是山野裡的獸妖木怪,既苟活於世就要受天治所限,唯獨這位浪浪仙子,活得歲數長到沒法數了,天治不管她,要不她被稱作‘仙子’呢。”炎炎伯不怕囉嗦,只怕話說不清楚惹腦上師。
小不聽是莫耶皇族出身,雖家族早已不再把持天下,但她自幼聽着先祖故事長大,耳濡目染、對‘權術’兩字多有了解,聞言問道:“馭人能容得她?”
浪浪仙子身具可怕力量,無人知她來歷,馭人獨霸天下豈容猛虎安睡於榻畔。
“不容也不行啊。”炎炎伯壓低了聲音:“聽說古時候馭先祖皇帝曾想過圍捕浪浪仙子,可大軍也好大修也罷,統統有去無回,幸虧浪浪仙子心存慈悲從不會反戈一擊,否則今日天下是誰的...可都不好說啊。到得後來朝堂也曉得這仙靈惹不起、且她不爲害,也就作罷了。”
說完,見蘇景還持着丈一神劍,方畫虎又道:“上師無需擔心,浪浪仙子只是追趕風暴。不會來主動爲難的。”其中後半句他加重了語氣,生怕蘇景會搶先動手,沒的惹來煞星:“自古至今,從不曾聽說仙子會找上誰......”
不成想,話還沒說完。天頂風暴中笑聲突然收斂。幾乎同時衆人只覺眼前人影一晃,浪浪仙子放棄了她的遊戲,人到霖鈴城頭、立足一方箭垛!
方畫虎登時說不下去了。
從不主動找人的仙子。主動找上霖鈴城了。炎炎伯心中九分恐懼,另外還剩了一分驚奇:上師神奇,果然不能常理以論。
浪浪仙子,十三四歲的模樣,身形尚未完全長開,隱隱有了些窈窕氣韻但還顯了些孩子纔有的單薄,身穿古樸長裙,長長頭髮披散垂肩,尖頜薄脣瓊鼻瑤口、蛾眉彎彎。本來十足十的美人胚子,但卻會毀在了一雙眼睛上:口鼻臉龐再如何精緻,若眸兒不亮也顯不出精神。而浪浪仙子的眼睛又何止‘不亮’,乾脆是渾濁。
眸中黑白不分,灰濛濛地混沌,其中還有一道道紫紅色血絲亂盤。眼睛全無半點生氣,甚至...腐爛。她的眼睛看上去彷彿正腐爛,由此她的目光也是腐爛的。
她不看蘇景,正仔仔細細地打量着三尸。
腐爛目光纏繞於身,三尸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在緩緩腐爛、鼻端甚至都嗅到了隱隱腐臭。這種滋味實在不舒服。三尸個個眉頭大皺,雷動怫然、回瞪浪浪仙子:“你看什麼?”
赤目冷笑接口:“哪裡來的無知女子,可知你招惹的是什麼人?”
拈花聲帶蕭殺:“若敢枉爲,總是仙子,他也讓你魂飛魄散!”說話間小胖子伸手指點蘇景,指點中小胖子溜到了蘇景身後。
另兩個矮子各自祭起宗師氣度,四方步邁開,也一起躲到了蘇景身後。
“屍啊。”聲如銅鈴震動,清脆卻不悅耳,浪浪仙子笑了,脣紅齒白、不看眼睛那是好漂亮的笑容,可連着她眼睛一起看,這笑意說不出的陰晦。
兩字出口,浪浪仙子左手食指拇指叩成圓,指甲對碰兩下,噠噠輕響。
響聲未落,三尸身後突然煞氣涌動:六道青蛇煞、十二鬼新娘連帶三口童棺同時顯現真形.....不是三尸喚他們現身,這些屍煞都是被浪浪仙子‘請’出來的。
浪浪仙子那一聲‘屍啊’也不是喊破三尸身份,是她看出三個矮子帶了上好屍煞。不止屍煞,還有那三口棺材她也喜歡。
蘇景和不聽對望一眼,浪浪仙子是被自己這些‘好屍’引來的?
城頭箭垛上單薄身影又是一震,浪浪仙子改站爲坐:“給我吧,我喜歡。”手揚起,指了指那些屍煞。
赤目眼中精光亂竄,自蘇景身後伸出頭來:“你想要屍煞?白白拿走那是做夢...若有交換倒是可以商量。”
“不肯給?”浪浪仙子口中對三尸說話,目光卻流連於屍煞,越看得久面上的歡喜之色就越濃重,彷彿柔善心腸的孩子看到小貓小狗的樣子。
讓赤目捨棄屍煞何異剜他的心頭肉,赤目想都不想,立刻搖頭。
“死都不肯給?”浪浪仙子又問一遍,這次添了兩個字。
話中意思再明白不過了,赤目眼色一冷,惻惻低笑:“小丫頭,你不知道你得罪的是誰。實話講與你知道,莫說這些屍煞、那三口六翅童棺,就連我們兄弟三人都是糖人夏離山的,你先問過他吧!”
紅眼睛宗師毫不示弱的一番話說完,重新躲到蘇景身後去了。
山芋燙手,那蘇景也得接着,手中丈一斜指地面,蘇景開口:“這些蠢物雖不成氣候,可也是我少年時用性命拼回來的,你要拿走他們,總得讓我心服口服。若我心折服,幾頭屍煞送你何妨。”
域外魔頭,來此世界遇弱則恃強欺凌,遇強則辨理論道,蘇景和浪浪仙子講理:“屍煞於我,無異兒郎。若跟了你能得一個好前程,我心甘情願,但你煉屍塑煞本領不如我就帶不走它們。如何,賭一場吧。”
天頂罡風肆虐氣浪澎湃,蒼穹搖搖欲墜。風暴可怕,卻是浪浪仙子的遊戲,這個仙靈女子似是很愛玩,只是能讓她玩得開心的事情太少了些。不過蘇景投言入其心,能看得出蘇景的‘六合青龍十二煞將’不凡之人,自是煉喪高人。果然,聽聞煉屍二字浪浪仙子眉峰微挑:“比煉屍?”
“連屍之道。”蘇景糾正。
少女好像沒什麼心機,直愣愣問:“打賭,你有幾成勝算?”
“十成。”蘇景的回答全不留餘地,但下一句話又古怪了:“不過你也不會輸。”
浪浪仙子搖了搖頭,她不懂蘇景的意思,蘇景緩緩說道:“我輸了,屍煞盡數歸你,我贏了大家從此兩不相干各走各路。”
蘇景贏了少女全無損失,無需浪浪仙子下注她自也不會輸。
“你十成穩穩贏,我十成不會輸?”如此簡單的事情,浪浪仙子居然也要做一番思量,坐在城頭上晃盪着雙腿、緩緩閉上了雙眼,暫時不說話了。
沒了銅鈴刺耳說話,不見渾濁腐爛的眼睛,浪浪仙子看上去很恬靜、很清澈,她變成了漂亮了的女孩子。
過不多久,忽然一個笑靨綻在閉目少女的臉上綻放開來,那個瞬間裡,冷漠相柳、渾人三尸、城中三千夏兒郎殺人魔不自禁、不自覺全都隨她一起笑了,那是個會傳染的笑容。
下一刻浪浪仙子張開了雙目......那雙混亂晦暗的眸子,正迅速清晰起來,分黑白、透靈光,不由得衆人不暗暗喝彩、不在心裡暗暗問上一句:天上神姬無數、宇宙處處仙子,但、可有一雙眼睛能比得浪浪仙靈的眸子更靈動麼!
本爲精緻少女,當雙眸從腐爛中脫變、化作晶晶珠兒...卻未能讓她變得更漂亮:雙眸神采充盈時,身體髮膚枯爛時!肉眼可辨,盈盈玉潤的肌膚層層黯淡,從盈白變蒼白、變慘白、變慘敗直到青灰,隨即腐爛、腐爛、腐爛,枯萎後不斷的腐爛下去。
當她身體飽滿時眼眸混沌;當她眼神凝彩身體又開始腐爛!只能得其一的浪浪仙子。
‘美麗’二字距她不過一線之距,但這一線又何嘗不是一重天涯,近在眼前卻永不可及。
“若未能贏,我也許會翻臉。”浪浪仙子渾不在乎自己身體的變化,用枯爛的臉笑着,聲音還是銅鈴那麼響亮:“以前我從未‘不贏’過,沒經歷過的事情、不太好說。”說話時她聳了聳肩膀,小女孩的俏皮,可身體潰爛流出的膿血早已侵染了她的漂亮裙子。
蘇景笑了笑:“也不會比你直接搶我屍煞更糟糕。”
靈動眸兒裡笑意隱隱,浪浪仙子點頭:“說你的煉屍之道給我聽。”
蘇景收斂心神,只看對方的眼睛:“煉屍之道,說破乾坤也逃不出兩個字:生、死!”
人死屍陳,煉煞轉活,煉屍煉得就是這‘生死’兩個字。這道理天大地大但全無新奇可談,就算初入門的小修童也能說得出來,只靠着‘生死’二字蘇景可過不了關。蘇景也沒打算就這麼應付,只是爲了引題而已,一邊說着一邊向旁邊邁開一步,把藏在他身後的三尸又給讓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