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檢查了藏匿女王側身像的那個暗格，確實如部下彙報的那樣——只是一個私下裡偷偷紀念寒霜女王的地方，並無什麼超凡力量殘留的痕跡。
她看着那些被搜查出來的東西：石膏像，紀念硬幣，手冊。
在五十年前，這值得一根絞索。
但那段令所有人神經緊繃的恐怖歲月已經過去了，如今的寒霜當局要考慮城邦長久的穩定和自身的公正形象，不可能因爲民間偷偷的紀念行爲就大動干戈——現在這種無傷大雅的紀念行爲通常只會被警告一番，頂多有些罰款。
而且即便是警告和罰款，也是治安官要考慮的事情——世俗的政令律法，不是大教堂的職責。
“這不是我們該過問的事情，”阿加莎搖了搖頭，“把這部分情況整理一下，通知治安當局，讓他們負責後續工作。不過這些紀念品我們要帶回去檢查一下，以防其中……藏着什麼東西。”
“是。”
又簡單安排了一些現場的後續收尾工作之後，阿加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輕輕舒口氣。
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她不能繼續在這裡耽擱了。
“守衛者正在處理此事。”阿加莎隨口說道，同時又有些疑惑——對面的金髮女子反應有些古怪，難道她沒認出來自己這個城邦守門人麼？
愛麗絲卻沒有注意到面前這個穿着黑衣、身上纏着繃帶的女子眼神中有什麼變化——她只是覺得對方這身打扮真有意思。
她擡起頭，看向了情報中提及的那個地方——橡木街。
“啊，不是不是，”愛麗絲趕忙擺了擺手，擡手指着遠處，“我住在那邊，還挺遠呢——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啊，我聽說是有人死了？”
鄧肯慢慢轉過頭：“我每天給你留的作業足夠你寫三個小時——爲什麼會無事可做？”
“你說的沒錯，可遺憾的是我已經是城邦最高級別教堂的代言人，而且精神醫師也解決不了古神降臨的問題，”阿加莎嘆了口氣，慢慢收起那張信紙，“每一件事都很重要，每一件事的優先級都要放在最前……唉。”
那股陳腐的黴味兒一下子消散了，清新冷冽的空氣讓阿加莎的精神爲之一振，這甚至讓她產生了片刻錯覺——就彷彿自己從一處陰暗潮溼的地穴中走了出來，來到陽光下一般。
她在這座城邦生活了二十多年，卻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渾身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簡單又開心的氣息，說話時的語氣毫無戒心，笑起來的樣子毫無陰霾。
“記得隨時跟進污水處理中心那邊的調查情況，以及監控這片區域的管道系統。”她最後對部下吩咐道，隨後便邁步走出了這間屋子。
雪莉頓時意識到說錯話，瞬間縮起了脖子。
戴着面紗的金髮女子就這樣離開了，看上去喜氣洋洋的，可阿加莎看着對方離去的背影，心中卻只感覺古怪。
“發生什麼事？”阿加莎皺着眉，不等對方開口便嚴肅問道，同時心中又不由自主地念叨了一句——這已經夠亂了，可別再出事了。
“樓上有一個空房間，是給你們留的，剛纔去看了嗎？”
“回家去，收拾一下東西，等待指令，這裡需要臨時疏散——請放心，我們會盡快解決這裡的問題，你們之後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沒有呼吸和心跳……？！”
就這麼若有所思中，她沿着老舊的樓梯走到了出口，來到了居民樓外的空地上。
艾伊則落在不遠處的餐桌上，整個身子都被埋在一大堆薯條裡——今天是它大啖食糧之日。
阿加莎慢慢轉過頭，看着部下的眼睛：“如果有個人突然告訴你，某位類似古神的存在以實體降臨了城邦，而祂在塵世行走的方式就是去市民幫助中心租了個兩層帶露臺的房子……你會是什麼反應？”
跟船長現在的樣子很像。
戴着面紗的金髮女子似乎被嚇了一跳，激靈一下子驚醒過來，她扭頭看了阿加莎一眼，疑惑地指指自己：“你在跟我說話？”
雪莉跟阿狗在一樓的客廳和餐廳到處溜達，裝模作樣地“視察”着這個地方，偶爾停下來的時候還要對周圍的陳設做一番品頭論足。
這人……到底是來幹嘛的？
鄧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帶微笑地看着這一幕——雖然他所有的笑容都被厚厚的繃帶擋了起來，但站在他旁邊的凡娜莫名地產生了一種感覺……此刻的鄧肯船長，眼神竟像個慈祥的老父親。
年輕的守門人猛然擡起頭，看向那金髮女子離去的方向，下意識地就要追上去，但就在她剛要邁步的時候，一陣急促傳來的腳步聲卻突然打斷了她的動作。
所以她對阿加莎擺了擺手，帶着愉快的語氣：“那我先走了啊！謝謝你回答我的問題！”
“當然，這裡還有誰？”阿加莎皺着眉，不知爲何，她總有些在意眼前這個陌生人，儘管她確認自己不認識對方，可又總覺得對方眉眼間的輪廓好像有點眼熟，像是前不久才見過似的，“伱是這裡的住戶？”
“這裡封鎖了，請勿停留，”阿加莎走上前去，語氣略帶嚴肅地提醒着，“你是這裡的居民嗎？”
愛麗絲還不太能拼寫出這兩個單詞，但她覺得船長說的一定對。
這位年輕的守門人沉默下來，整個人彷彿凍結般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過了好久都沒動靜。
阿加莎對那幾雙眼睛擺了擺手。
不對，還有人留在這裡。
阿加莎的呼吸明顯停頓了一下，接着一把搶過了對方手中的信紙，兩下抖開之後目光飛快地在那些字句間掃過。
“看了看了！”妮娜小跑過來，連連點頭，“很好啊，比我在普蘭德的房間還大一圈呢！”
同時她也想順便感知一下這整座建築物中殘留的氣息，看是否能觀察到其他地方殘留的“原素”污染。
她們兩個在失鄉號上待了這麼久，已經憋壞了。
“三號墓園傳來緊急‘迅件’，”黑衣守衛站直身體，語速飛快，“‘神秘訪客’的線索，原件在這裡。”
黑衣守衛有些擔心地看着眼前的頂頭上司，幾秒種後忍不住開口：“……守門人，這件事……”
一名黑衣守衛跑了過來，手中舉着份情報，神色看上去頗爲焦急。
“你替她寫的？”鄧肯又微微低頭，看着正在努力把自己藏在陰影裡的阿狗。
凡娜趕緊搖了搖頭，把那有些離譜的聯想拋到一旁，看向正在房子裡跑來跑去的兩個姑娘（以及狗子）。
道別的時候到了。
屋外是狹窄的樓道，老舊的樓梯在昏暗的燈光下往前延伸着，旁邊有另外兩戶人家悄悄打開門關注着這邊的動靜，幾雙略帶驚慌的眼睛在門縫中朝外看着。
“……我會找最近的教堂尋求心理疏導，或諮詢比較有名的精神醫師。”黑衣守衛老老實實說道。
撂下這句話之後，阿加莎也沒有在意那些住戶的後續反應，便邁步走下樓梯，向着一樓的出口走去。
阿加莎皺了皺眉，她看到一個戴着面紗、留着金色長髮、懷裡抱着大袋子的年輕女子還站在居民樓前的空地上，看上去像在發呆。
聚集在居民樓外的人羣已經散去，只留下三三兩兩好奇駐足的路人，在安全距離外指指點點着，而在阿加莎出現之後，那些路人也很快都離去了。
她沒有用“灰風”趕路，儘管平日裡她很喜歡那麼做——可今天她思緒很亂，紛紛擾擾的事情糾纏在腦海中，她覺得自己需要整理一下想法，慢慢走走有助於思考。
但船長交待過，不要隨便評價別人的外表，也不要跟陌生人說太多自己的事情——前者不夠禮貌，後者不夠謹慎。
正好是剛纔那位沒有呼吸和心跳的古怪金髮女子離開的方向。
妮娜興奮地繞着整座房子跑了一圈，然後又鑽進了廚房裡，研究着那些明顯比普蘭德的家中要好不少的廚具。
“這地方真不賴哎，”雪莉也跑了過來，臉上笑容格外燦爛，“我要早知道你們在城邦裡安頓的這麼好，前兩天就過來了——船上可無聊啦！每天都沒事情做……”
……
阿加莎皺了皺眉，緊接着突然愣住了，似乎直到對方離去，她才注意到了剛纔的某些異樣。
阿狗腦袋幾乎要縮進脖腔裡：“我……我是爲了自己多多練習，不辜負您的辛勤教育……”
鄧肯笑了起來——他笑出了聲，顯得十分愉快。
“放鬆點，我是把你們接過來玩，不是專門要批評你們的，”他擺擺手，擡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等會愛麗絲就該回來了，距開飯還有至少一個小時，雪莉……去補會作業吧，就從單詞本第十六頁開始。”
雪莉的悲鳴聲，久違地在凡娜與莫里斯耳畔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