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明進門後，特意看一眼林楚的臉色，發現林楚正在發消息，臉上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顯得很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心中一時也微微舒了口氣。
這種事情，明顯就是“敲竹槓”，或者至少是試探。
藍宇崢這個人，在整個高爾夫球場圈，都可以說是臭名昭著的，像是一隻螞蝗，盯住一塊肉，就一定要吸得飽飽的。
曾經，有個北方的高爾夫球場老闆，就是硬生生被他鈍刀子割肉直至折騰到破產，最後甚至跳樓了。
這件事，在圈內曾搞出過很大的風波。
不過，在法律層面上，藍宇崢沒有被抓到任何把柄，消停一段時間後，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於林總……
到現在爲止，李子明依舊不知道林總的底細。
但他猜測肯定有。
不然，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憑什麼拿下這麼大一份產業？
網上各種沸沸揚揚的新聞，他也都看過了。
但，林總具體靠的是哪座山，不知道，沒見過，甚至一點風聲都沒有。
在這件事上，大概就是見林總真章的時候了。
“坐。”
林楚隨口說道，結束和楊慧嫺的聊天。
剛給她發了條消息：“你不是會查人嗎？幫我查一下，一個名叫藍宇崢的人。”
林楚把基本信息發給她。
要戰鬥，自然是要有情報。
剛接到這條信息時，楊慧嫺還以爲林楚是在嘲諷自己，不過聊了幾句後，她也確實明白，球場，當真是遇到問題了，於是立馬答應下來。
結束聊天，林楚這纔看向李子明。
“你先給我解釋一件事情，他要承包我們的工程，按理說應該是乙方吧？”
“我他媽的一個甲方，還得大張旗鼓的迎接他？”
“這是什麼道理？”
林楚眉宇間透露着一種桀驁，忽然間劈頭蓋臉的質問道。
李子明第一次見到林楚發火的樣子，甚至還不是完全版的發火，而是輕微的生氣。
不過，也還挺駭人的。
他甚至有點擔心，林楚會抓起桌上的菸灰缸，朝自己腦門狠狠的砸過來。
“林總，你聽我解釋。”
“這個事情，這個姓藍的，不是什麼好惹的人……”
李子明迅速把對方的背景關係，以及曾做過的狠事，再次和林楚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林楚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等他講完，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所以呢？”
呃。
李子明一時間頓時有點卡殼。
是啊，所以呢？
自己說的這一切，都是基於林總沒有什麼靠山，或者說，不足以應付這樣的“敲詐”。
但，如果，林總有呢？
可自己心裡當真沒底啊。
“我沒必要見他，你先接待一下吧，看看什麼情況。”
“他要體面，你就給他體面，他不要體面，你幫他體面。”
“他要態度好，一切好說。他要上來跟我人五人六的，晚上給他安排個小小的車禍，先懟個車屁股再說。”
林楚如此對李子明說道。
透露着一股子冰冷的陰狠。
聽到這話，李子明都驚呆了。
我草？
這是什麼手段？
高端的商戰，往往都是最樸實無華的手段？
不是，林總路子這麼野的嗎？
這和這兩天那個智商爆表手段成熟的林楚完全不一樣，顯得殘暴而強悍，以至於李子明都感覺有點怕了。
先前跟着周名做事的時候，這種手段，周名是肯定不會用的。
“我……”
“不至於，這個真不至於，那我先和他見面吧，看看情況再說。”
李子明深吸口氣，盡力保持着平穩氣場。
林楚不置可否的笑笑。
基本上可以確定，這件事，應該和李子明無關。
於是戰術後仰，遞給他一支菸，隨意道：“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又沒讓你開泥頭車撞他。”
李子明：……
“我知，我是覺得，暫時沒這個必要。”
他重申一遍。
這種事兒，挺嚇人的。
旁邊，樑婕妤聽到林楚的話，也都爲之嚇了一跳，此刻林楚那種桀驁和匪氣，強大的令人害怕。
不過，當然是針對“敵人”。
林楚點燃了香菸，噴出口煙霧，笑了笑，倒是顯得沒那麼躁動了，淡淡道：“李總做事還真是穩妥，那我等着你，把這件事，穩妥的處理好。”
——我拋出的方案，你不敢執行，那你來。
李子明眉頭緊緊皺着，深吸口氣：“我申請讓馬副總晚上和我一起接待。”
留下這個二代，還是有好處的。
這種時刻，馬霖能起到一定作用。
“隨你啊。”
林楚隨意說道，端起了茶杯。
李子明知道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便也立刻起身：“好的，那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準備。”
心中還是略沉重。
這當真不是一個好完成的任務。
不過，看着林總這幅有恃無恐，甚至肆無忌憚的模樣，他心中，還是多出了幾分底氣。
看着他離開辦公室，林楚臉上只剩平靜。
先拖一拖吧。
等“情報”。
楊慧嫺那邊的信息。
至於……九叔……
林楚在權衡，是否要消耗一次寶貴的人情，即便這件事，超出他的原則範圍，至少可以讓他指條路。
不過，現在還沒到那個份上，等等李子明今晚飯局的反饋吧。
……
出了林楚辦公室，李子明直接去找了馬霖。
馬霖剛和楊慧嫺聊完，在展廳正和兩個設計師部署工作。
“馬總，有個事情，需要和你商量一下。”
李子明笑容很燦爛的說道。
看了他一眼，馬霖心中也微詫異，什麼情況，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這個老東西，笑成這樣，心裡肯定沒憋好事兒。
不過，官大一級，他還是跟着李子明走出兩步，私聊。
“晚上來個京城的客戶，來頭不小，林總派你和我，一起接待一下，藍宇崢。”
李子明倒沒在言語中給他挖坑，直接挑明瞭。
相信馬霖也知道這個名字。
聽到這話，馬霖瞥了他一眼，舔了舔嘴脣，不由嗤之以鼻的笑了。
這個時候，想起我來了？
“你做的局？”
馬霖忽然嬉皮笑臉的問了一句。
之前，李子明是周名的絕對心腹，他自然不會有這樣近乎挑釁的語氣。
不過現在嘛，上頭有新老大，老大也不是完全信任老二，李子明的威信，在馬霖這裡被削弱了很多。
反而，他現在覺得，自己接手的新部門，是球會接下來發展的重心之一。
畢竟林總把自己的女人都薅過來了，資源注入。
李子明聽到這話，眼神陰沉幾分，直勾勾看着他，沉默着。
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也是他的慣用技巧。
因爲這種話，不管怎麼迴應，都不合適，自然不可能承認，而否認，則帶着些許示弱的意味。
馬霖也只是試探，見李子明這幅模樣，依舊笑着：“好好好，開個玩笑嘛，李總別介意。”
“這樣，咱們再拉一個人？我看，新上任的柳總，好像也挺能喝酒的，而且之前在京城工作，那一口京腔，挺地道的，你覺得呢？”
這種任務，沒法拒絕，畢竟老大直接關注的。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他想拉上柳俊峰。
相比起來，柳纔是林總的絕對心腹。
這兩天，他和柳俊峰見過幾次，聊過，也知道那是一個江湖老司機，人老奸馬老滑的。
即便真要出了什麼事兒，哎，多一個人背鍋，大家都輕鬆很多。
李子明心中頓時一動。
“好，那你給他打電話，我再和林總說一聲。”
他瞬間便同意了這個建議。
兩人分頭行動，一個聯繫柳俊峰，一個聯繫林楚。
林楚接到電話後，考慮了一下，便也就同意了。
雖然也明白他們的想法，但這個時候，解決外人是最重要的，內部這些東西，回頭再慢慢消化。
柳俊峰發來消息詢問什麼情況，林楚便也隨意介紹一番，然後直說，去吧，朕認命你爲左先鋒，兼欽差大臣，兼錦衣衛。
柳俊峰哭笑不得，哈哈笑着同意了。
幹他媽！
敲竹槓？
老子這柳副總剛當上，正美着呢，這個時候來個砸鍋的，弄不死你的，孫子！
……
下午五點多，一輛掛着京A牌照的奧迪A8，開進了Lc高爾夫球場。
車上，藍宇崢戴着一副墨鏡，白色polo衫，騷氣的粉色褲子，肚子略大，頭頂微謝，但顯得貴氣很足。
車開進來的時候，李子明就知道了，通知保安領他到貴賓專屬停車位。
到了跟前，藍宇崢下車，眼神掃了一圈，沒有見到那位年輕的老闆，不過臉上也浮現出笑容，可鞠的和三人握手。
“李總啊，咱們可是有兩年沒見了，怎麼樣，這兩年還好？”
他笑聲中有種爽朗，顯得很友善，卻居高臨下的問道。
李子明隨口應付着：“不太好過，虧損三年，不過現在新老闆接手，肯定會有一番新氣象。”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想過來拜訪拜訪，聽說貴球會這邊，準備淘汰低端客戶，做更高端的客羣。我想着，那要做高端，可不是要升級硬件嘛，你知道的啦，在這個領域，我的實力和口碑，肯定是最好的。”
藍宇崢順理成章的，便就把話題引到了正事上。
這都還沒出停車場呢。
“這消息從什麼渠道知道的？”
“沒有針對你的意思，該合作的，還是可以合作的，我就好奇，問一句，誰舌頭這麼長？”
這時，柳俊峰忽然插嘴道，面色平靜，沒有帶笑，很嚴肅，和他先前的一貫風格，截然不同。
剛纔已經介紹過，藍宇崢知道這是新上任的柳副總，心中大概也猜到，應該就是球會新老闆的絕對心腹。
帶着幾分尊重，他笑着迴應：“我自然有我的渠道，這也不算什麼秘密吧？鵬城的球會之中，大家都已經傳開了，都贊林總有魄力。”
柳俊峰盯着他看了幾秒鐘，輕輕哼了一聲，卻也沒再說什麼。
李子明若有所思的看着柳俊峰。
剛纔也聊了幾句，他知道此刻的狀態，並非柳俊峰本性，看來，或許是得到了林總的什麼秘密安排。
心中越發有了幾分底氣，再次說了幾句圓場的客氣話，四人一起走進球會餐廳的包廂。
球會就有餐廳。
這種商務接待，自然是沒必要去外面。
四人各自入座。
藍宇崢挺自信的。
這種場合，他一個人前來，連個助理都沒帶。
客隨主便，他被安排坐中間位置，左邊是李子明，右邊是柳俊峰。
球會這邊，三人分工還是很明確的，一個紅臉，一個白臉，一個隨時應援。
三人第一次“合作”，竟頗有幾分默契的感覺。
“要說你們這位林總，還真是年少有爲，我聽說，他才24歲？真的假的？”
藍宇崢的話題，有意無意，朝着林楚身上引。
李子明打了個哈哈，眼神看向柳俊峰。
柳俊峰平靜道：“真的，這有什麼好質疑的？藍總前來找業務，找之前沒查過？你好膽氣，我挺佩服的。”
這話……
藍宇崢眼神微微一動，聽出一種奇妙的意味，這話倒是挺客氣，但也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嘲諷。
讓他心中，也不由暗暗咯噔一下。
想到自己查的資料，他也疑惑，當真是極其疑惑。
不過，沒關係，多瞭解瞭解，就清楚了。
這天底下，就沒有難做的生意。
尤其是高爾夫球場，這一畝三分地。
如此想着，他當即軟笑道：“大概瞭解，但也瞭解的不多，哈哈哈，來來來，不着急，咱們今天先吃飯喝酒，這樣，我先打一圈，各敬三位一杯。”
酒宴便就正式開始了。
藍宇崢敢一個人來，酒量倒是極其到位的。
轉眼間，兩瓶茅臺便下去了。
他以一敵三，依舊談笑風生。
“哎呀，要說現在國內這高爾夫球場啊，是真難做，京城又有一家球場，被取締了，牌照連夜吊銷，承租的村集體土地合同，被法院判定爲無效。那個老闆也是，和我算是挺不錯的朋友，不過沒有生意往來。我提醒過他很多次了，他呢，嘿，一點都不上心，真讓人無奈。”
“現在妥了，什麼都沒了！”
藍宇崢感覺氣氛差不多了，若無其事的笑着說道。
柳俊峰看了他一眼，忽然間問道：“哎？藍總，說起來，我們準備開個新球場，這你有路子嗎？”
“要是有的話，那居間費方面好說，你隨便開口，林總都會高看你一眼。”
李子明和馬霖聽到這話，臉色都很平靜，心中卻暗暗憋着笑。
快他孃的憋不住了。
這位柳總，還真挺會整活的。
姓藍的要有這實力，還至於來做這種生意？自己開一家不好嗎？
當然，也不好說。
這種行業老油條，很難猜到他到底怎麼想。
藍宇崢面色紅潤，眼中閃爍着亮意，大手一揮，莫名滿是意氣風發的感覺：“可以啊，沒問題，我來牽線，想在哪兒買？帝都？魔都？羊城？或者省會城市，哪怕是國外，都沒問題。”
柳俊峰：……
一時也不知道，他是在裝逼，還是真的牛逼。
不過自己肯定是在吹牛逼。
但這個時候，就算是牛逼，也得繼續吹下去啊。
先讓他把資料拿過來嘛。
至於林楚那邊，無非一句看不上，不買了，很隨便就交代過去了。
“行啊，你選幾份資料最齊全的發給我，我回頭拿給林總看，他這個人，萬一看中了，立馬下手，都不用貸款，錢嘛，小意思。”
“畢竟……咳……”
柳俊峰的話，在這兒戛然而止，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果斷收住了，岔道：“畢竟咱們都是朋友，跟着林總吃肉，兄弟們都有肉吃。”
藍宇崢看着他這幅模樣，聽着這話，心中也在迅速權衡。
孃的，這人，還挺邪性的。
看的出來，姓柳的對於那位林總，都有幾分崇拜的感覺了。
而這口氣，也的確是真的大。
“哎，兄弟，我真是好奇死了，有個問題，不知能不能問啊，你給我說說，林總，哪家的？”
藍宇崢藉着酒勁兒，遞給柳俊峰一支菸，笑嘻嘻的問道。
這話，李子明和馬霖，都不由豎起了耳朵。
來了。
終於問到關鍵了。
柳俊峰聽到這話，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笑嘻嘻的湊近他：“真想知道啊？”
藍宇崢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兒。
但就在這個時候，柳俊峰已經站起身來，拉着他的胳膊：“走啊，我帶你去找他，你當他面問。”
柳俊峰拉人的力氣很大，幾乎是硬生生拉着他，把他薅離了座位。
藍宇崢一時也有點懵，這路子，好野。
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
因爲李子明和馬霖也跟着起身，立馬前來勸住兩人，一人按一個，各自坐下，勸了兩句。
藍宇崢便順勢坐下。
“你他媽一個什麼破比玩意兒？”
“來，你告訴我，你爹是誰？你媽是誰？你爺爺是誰？往上數三代，不行數四代！”
“我脾氣爆，我楚哥比我脾氣更爆，你是個什麼狗一樣的東西，來這玩兒？誰給你這麼大臉？”
柳俊峰頓時就破口大罵起來。
賽車場被關停之後，他對於這些有點門路的人，都是深惡痛絕的。
林楚既然給姓藍的定了性，一個無賴，又給自己安排了這個角色，那就往死裡懟。
至於壞事……
該壞不壞。
他要真想壞，那不是態度問題能解決的。
談了這麼久，柳俊峰大概也看出來了，這貨，如果自己沒判斷錯誤，是個慣於渾水摸魚的主兒。
背景嘛，肯定也有一些。
但也不會很大。
真有背景的，誰來幹這種事兒？
那都是一句話，商人就主動往上巴結的。
這種真正的頂層，柳俊峰也見過一次，不是這個風格。
藍宇崢臉色陰沉，不動如山的盯着柳俊峰。
他定力還是可以的，這會兒依舊沒有任何慌亂，掏出煙盒，點上支菸。
李子明和馬霖，見到這場面，一時間，也不說話了。
柳總，炸裂！
兩人更加感覺到一種底氣。
同時，心中也有着幾分惴惴。
“喝多啦？”
等柳俊峰罵完，藍宇崢這時笑着說道，悠然吐出一個菸圈。
看到他這個狀態，柳俊峰心中也微微詫異，這貨，光這份定力，也挺是個人物。
笑了笑。
吸吸鼻子。
“沒喝多，來，我說完了，到你。”
老柳也是見過大場面的，重新若無其事的，坐了下來。
藍宇崢點點頭。
繼續默默抽着煙。
偌大的包廂裡，一時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我想和林總見個面，你們三個做不了主，問他的意思吧，這個月，月底之前，我都在鵬城。”
“柳副總，別慌，仁義不在，買賣在，你就算打我一個耳光，這生意能做，我還是會做。”
“不過，就到月底。”
“差不多了，我再敬三位一杯，走了。”
他神態自若的說道，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拍了拍柳俊峰的肩膀，朝包廂門外走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