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芋說道：“我一直以來都以爲自己是司樂的神女，我今天才知道自己並不是，我突然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在天界裡的身份，這件事情你可以告訴我嗎？”
水流沖刷的聲音不斷，周遭一切於有聲中愈發寂靜清然。
玄清緩緩垂下眼眸，飲了一口酒，這才緩緩說道：“沒錯，你不是司樂的神女，你的原身是一株海芋花，化形之後自然而然就成爲了海芋之仙。所以從頭至尾你都跟司樂沾不上任何關係。”
海芋有些怔忪，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握緊，扯出了一個很輕微的笑意，“我還以爲你不會回答我呢”
玄欽挽袖爲她倒酒，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半垂睫毛微微顫動，燈光亮從琉璃燈盞裡面透出來，在長睫之上錯落，仿若一隻振翅欲飛的蝶。
他笑了笑說道：“那是因爲不管你去問誰，他們都能夠回答你，你從我這裡聽到也是一樣的。海芋，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對未知的事物充滿好奇心，這很正常。可是有時候，這些事情會讓你難過，我倒寧願你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他何嘗沒有一點私心呢？希望她不要那麼快回憶起來，否則到那個時候的話，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像今日這般坐在一起喝酒談天。
“海芋花啊。”海芋喃喃念着，笑了笑說道：“我之前夢到過一件事情，是在天界裡的某個清幽偏僻之處，那裡有樹林，有草地，有花朵也有泉水。在夢裡，我還只是一個靈識而已，林泉也是，後來有一個白衣銀髮的男子來了，他受了傷，我一直擔心他就那麼死掉了……那個人是你嗎？”
玄欽的眸色微動，似是沒有想到她已經想起了這件事，頷首道：“是我。”
“原來我們真的是這樣認識的啊，這麼說的話，我的某些夢境，還是可信的嘛。”海芋彎着脣角笑了起來。
夢中那株海芋花的心動，羞澀，以及期盼似乎還殘餘在心中。海芋偏頭望着玄欽，只覺得整顆心都柔軟深陷。真沒有想到當初那個遙不可及的存在，此時就坐在她的身邊，觸手可及，而他們的關係還如此親密。
“所以說我最開始能夠成仙，也是因爲你呢？沒想到我們的緣分這麼深。”
“嗯。”
玄欽笑了笑，他又何嘗能想到，當初的那株小小的海芋花能影響他至此呢？
海芋又喝了一杯酒，似乎這才品嚐出這杯酒的味道一般，讚道：“這仙釀果然不錯，聞起來就這麼香，喝下去更是回味無窮，讓人神清氣爽，雖然不是我最愛的烈酒，卻又別有一番風味。”
玄欽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好笑：“已經喝了這麼久了，你現在才嚐出味道該說你遲鈍好呢，還是該說你傻呢！
海芋咬了咬脣，有一些不好意思。“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我像是牛爵牡丹了。”
“無妨，酒就是讓人喝的，並不拘泥於哪種形式。”
“玄欽？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會說話呢！
”海芋呆了呆。
玄欽微微一笑：“戰神宮裡有很多酒，你可以隨便浪費。”
海芋抱着他的胳膊，將腦袋靠在他的肩頭，心裡像是吃了蜜一樣甜，聲音也甜得發膩，“那爲了報答你，我需要做點什麼嗎？”
玄欽直覺她又要調戲他了……
果然，下一刻就聽她沒臉沒皮地說道：“肉償好不好？”
玄欽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地挪開了目光。
……
兩個人喝了一會兒酒之後，來到了懸崖之邊。圓月皎潔，直逼斷崖，看起來又大又明亮。
“沒想到這裡竟然比流光森林還要接近月亮。”海芋伸出手，做了一個抓住的動作，笑嘻嘻道：“像是伸出手就能摘下它一樣，其實依我看，這裡應該叫摘月崖。”
“最近的地方，是天帝的宮殿，你若想去瞧瞧，下次帶你去。”
“不了不了，我不想去，看到天帝就拘謹得很。在這裡就好了，你的宮殿裡，我最安心。”
海芋依偎在玄欽的身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別看平時他一副仙氣飄飄的貴公子模樣，那胸膛寬闊而有力，蘊含着隨時都可以爆發的力量。
“嗯，也好。”
海芋望着月亮，安安靜靜，分外乖巧。玄欽側頭看了她看了看她，只覺得心裡有一塊塌陷了下去。
其實他知道，海芋很想知道這些事情，心裡已經想好應該怎麼拒絕她接下來的追問，誰知道他沒有繼續問下去了。這樣懂事體貼，甚至妥協的她，讓他覺得分外心疼。
玄欽輕輕一嘆：“你也不要多想了，有句話叫做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夢到的那些事情就說明你的記憶正在恢復之中，大概要不了多長的時間，你就能想起所有的事情了。那時候，你所有的疑問都會迎刃而解。”
海芋輕輕嗯了一聲。
皎皎的月色之下，風聲寂寂，清冽水霧迷濛，白衣男子和女子相互偎依的樣子，凝結成了一幅丹青水墨畫卷。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默相依，也絲毫不覺得尷尬，只是這樣就覺得很好、很滿足，若是能永遠這樣下去，更是別無所求了。
“你今天去離塵宮，事情解決得怎麼樣了？”
海芋這纔想起這件事，之前驟然聽見了司樂的事情，心情很亂，倒是把這件正事給忘了。海芋說：“該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我還沒有進去看過。”
海芋一揮袖子，那團白色的光暈，便從袖中飛出漂浮到了半空之中。這團光暈像是一個半透明的球體，上面遍佈着地圖般的經絡，多奇妙啊，她之前就在這半透明的光暈裡面呆了將近三年的時間。
玄欽問：“你可想進去看一看？”
海芋點頭：“自然是想去的。”
“那我便陪你走一趟吧。”
玄欽扣住了海芋的手，剛想要使用神力，後者舒爾一笑，張開手指，緩緩從他的指
縫之中穿過去，與他十指相扣。玄欽愣了愣，微微笑了起來。
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剎那，兩人已經不在聽風崖上了。
大雪紛飛，寒風凜冽，村裡的人們，着着急急地收回了曬在地上的稻穀，曬在架子上的衣裳，又將在外面玩耍的孩子統統叫回了家裡。家家戶戶貼着春聯、掛着紅燈籠，炊煙裊裊從煙囪裡升起，一片凡俗生活之景。
玄欽和海芋佇立在這個農家的院子裡，卻沒有人能看見他們。海芋的脣邊露出了笑容，玄欽將她的笑容看在眼中，說道：“到了人間，你好像自在了不少。”
海芋含笑點頭：“在這裡感覺風都是自由的，在天界裡總覺得什麼做什麼都束手束腳，許多未知的東西總是壓在我的肩頭上，而在人界裡，讓我覺得放鬆不得。這裡不一樣，沒有人能傷害到我，當然除了當初的那個神秘人之外。”
其實對於神秘人的身份，海芋已經隱隱有了一些猜測，但是沒有辦法確定而已。海芋希望這個神秘人已經被離塵宮處置了，這樣的話，雖然不能親手報仇而心中略微鬱結，總好過這個神秘人還在潛藏在背後企圖再掀起風浪得好。
說話的人，偶爾總是不經意透露出心裡的意圖，比如提到神秘人的這句，她心底其實希望玄欽順着她的話說下去，不過他沒有。
海芋心中意識到，那個神秘人，大概還活得 好好的。
玄欽說：“那這一次到這裡來，我陪你多逛逛吧。”
兩個人並肩而行，漫無目的地走着，玄欽一邊走一邊說：“不過你一定要記住，這個世界你可以進來，但是隻能冷眼旁觀，你不能插手改變任何一個人的人生軌跡。”
海芋沒想到是這樣，怔了一會兒，問道：“那我們今次進來這裡，真的就只能看一看，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嗎？”頓了頓，海芋又說道：“其實要說改變，我到這個世界來試煉的時候，不就已經改變了嗎？”
大雪紛飛，洋洋灑灑的從天空飄落，像是風吹起的柳絮一般。
“若不是我，當初身爲大神官的你，就不會將雲錦帝姬帶走，偷天換日。若不是我，雲錦帝姬不會死。若不是我，這個世界也不會出現魔物這種東西。到最後那麼多條人命因我而死，這個難道不是一種改變嗎？”
“說算也可以算，說不算也能不算。”玄清慢條斯理地說道：“試煉之中，你自然是要參與進來的。試煉之後，你就跟他們再無關係，這一點你應該在通過試煉的那一剎那就想明白了。這麼說吧，若是沒有你來試煉，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會存在。”
“若是當初我試煉失敗的話，這個世界也會隨之而消亡，是這樣嗎？”
“是啊。所以你心裡不要有任何壓力和負擔。從這裡來看的話，你救了他們所有人的命，你是他們所有人的神，這信仰之力收得不冤枉。”
所以，那時候她那麼想救華一命，他卻不爲所動，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