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誠挨着陽城,距離倒是不遠,但鐵平區在泰誠的最南邊,已經快要到邑城了,所以陳益他們幾乎相當於原路返回。
到鐵平分局的時候,時間快到八點。
該下班的已經下班,鐵平分局顯得比較冷清。
陳益沒有知會泰誠市局,一切,要等到把事情搞清楚再說。
一行七人的隊伍非常顯眼,還未到接待大廳,有分局的警員把他們攔住。
“你們等一下,幹什麼的?”
年輕民警穿着警服準備下班,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出頭,身材有點胖,眼神中帶着審視,語氣內的質問非常明顯。
陳益掃了一眼,對方的臂章上寫着輔警。
部分剛入職的輔警在心態上存在問題,他們選擇當輔警一是爲了工作賺錢,二是爲了半個警察的身份,以爲能高人一等,喜歡那種面對嫌疑人的掌控感。
當然,也有很多輔警兢兢業業一心爲民,屢立功勞,爲打擊違法犯罪做出巨大貢獻,甚至犧牲生命。
任何行業,良莠不齊在所難免。
眼前這個年輕人,陳益有點不喜歡,直接歸到了【部分】一類。
“問你呢,幹什麼的?”警員重複。
看來並不是每一名警察都認識陳益這張臉。
身旁的秦飛感覺到了陳益的不愉,冷哼一聲,上前掏出證件:“省廳調研組,這位是省廳刑偵總隊副總隊長、陽城市局刑偵支隊支隊長陳益,叫你們領導過來一下。”
青年嚇了一跳,身體明顯哆嗦了一下,差點懷疑自己聽錯。
他今天剛剛入職!
沒錯,就是今天,剛穿上這身衣服,下午剛參與處理了一起嫖娼違法,任務是看着嫌疑人簽字畫押拘留決定書。
那種執法的感覺,很棒,熱血沸騰的!
今晚只是加班加點整理了一些文件,怎麼碰上了省廳的副總隊長??
這也太背了吧!
在他眼中,隊裡組長就已經很大了,組長上邊是中隊長,中隊長上邊是大隊長,大隊長上邊還有分局正副局長、市局的支隊長……
省廳副總隊長?
我滴媽!
“呃……我……陳……”
青年大腦一陣空白,結結巴巴說了幾個字,也不知道想表達什麼。
很顯然,他被陳益的身份嚇住了。
輔警,還是剛入職的,確實應該被嚇住。
別說他了,分局的局長聽說調研組來了,不管在幹什麼都得馬上趕過來。
秦飛:“你什麼?把你們領導叫來,快點!”
“哦哦哦……好好。”
青年反應過來,不知道該怎麼做,下意識掏出手機轉身開始撥號。
他打給了帶自己的王哥,這是目前能聯繫上的最有話語權的了。
泰誠鐵平分局有便衣大隊,職能圍繞坑蒙盜搶嫖娼等和老百姓息息相關的違法犯罪,王哥是便衣大隊下的普通正式民警。
“喂?王哥,省廳的陳益陳總隊長來了……那個啥……調研組……”
青年小聲說着什麼。
“誰來了?!!”
不等青年說完,王哥在電話裡大聲詢問,驚的不輕。
層層上報的速度很快,這位王哥直接打給了隊長,隊長立即報告了分管副局,副局通知了局長。
局長還在市裡開會,整個人有點懵,陳益來了泰誠?
調研組不是去睢城江城和邑城嗎?來泰誠幹什麼?
他連會也不開了,挨個給副局長打電話。
泰誠鐵平分局有六個副局,分管着轄區各派出所以及局內大隊和部門,他打電話的目的很簡單:是不是誰惹亂子了。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一切正常啊,泰誠太平的很。
局長不信,陳益帶着調研組一聲不吭來了泰誠肯定有原因,總不能是喝茶吧!
先見了面再說。
他下了死命令,不管大家在幹什麼,全給我回去!就算在醫院也拿着吊瓶到場!
晚上的鐵平分局開始熱鬧起來,一輛接一輛轎車駛進停車場,下車後衆人小聲交流兩句後,快步進了大廳。
沒見人。
一問才知道,陳益去了會議室,等着呢。
幾人沒有着急,拉着青年輔警仔細詢問情況,比如調研組來幹啥,說了什麼,心情怎麼樣,是愉快的還是憤怒的。
青年哪裡見過這陣勢,平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局長來了七個,又被嚇住,啥也回答不上來。
很好的一個機會,沒把握住,要是有點眼力見,未來的路能走寬。
可惜了。
“你……要你有啥用!誰招進來的?!”
其中一名副局氣的不輕,甩下一句話離開。
青年委屈。
自始至終那位陳隊長都沒說一個字啊,你問的這些誰能答上來。
也有道理,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人家不說,你其實可以主動問問,聊聊,就算問不出什麼,彙報自己工作也是可以的,順便誇誇鐵平分局。
對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來說,有點難了。
難不是理由,能力不行罷了,領導只看結果,若是嘴巴厲害會察言觀色,是絕對可以和陳益搭上話的。
會議室的門打開。
陳益轉頭,站起了身。
“陳隊!哈哈,第一次見面啊!”
“李局。”
陳益客氣的和對方握手。
一番商業互吹後大家正準備落座,陳益適時阻止,笑着說道:“怪我沒和下面的人說明白,這次來泰誠啊,是有一起刑事案件想諮詢,泰誠的,沒想到驚動各位副局都過來了,真是不好意思,怨我。”
聞言,大家原地站住,面面相覷,最終將視線齊齊放在了某位中年男子身上。
那是鐵平分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於坡。
於坡始料未及毫無準備,愣在了那。
局長是人精,立即招呼其他人先離開。
剛纔的道歉他是不信的,眼下這種情況完全可以避免,一個電話的事而已。
陳益一個字都不說直接突擊,頗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四不兩直就差兩直了。
他倒是不怕陳益,刑偵總隊管不了地方局長,但是怕調研組啊,有這個名頭誰心裡都發虛。
會議室很快清空了一大半,幾人這才落座。
“陳隊。”局長臉帶笑容,“聽說不是去睢城江城邑城調研嗎?怎麼突然來泰誠了?”
明知故問,陳益剛剛說完爲了刑事案件。
陳益依然很客氣,解釋道:“邑城調研剛剛結束,本來要返回陽城,但聽說了一個案子,順道來看看。”
從邑城到陽城,中間確實路過泰誠。
局長哦了一聲,看向於坡,後者接過話頭:“陳隊,什麼案子?”
陳益:“命案。”
聽到命案兩個字,於坡目光微凝。
最近一段時間,鐵平分局只辦理過一起命案,死者叫閆麗娜。
案件已經審結,嫌疑人無罪釋放。
這個案子,整個分局的人都知道,命案已經是重大刑事案件了,很長時間都遇不到一起。
“是……閆麗娜的案子?”於坡試探性問道。
陳益點頭:“對。”
於坡:“那個案子已經判完了啊。”
陳益:“我知道,我想看一看卷宗。”
於坡遲疑:“這……”
他望向局長。
局長奇怪:“瞅我幹什麼?陳隊既然想看就去調,這又不是保密案件,再說了,就算是保密案件,陳隊自己人有什麼遮遮掩掩的。”
於坡略微沉默,起身道:“好的,我馬上去調。”
待於坡離開會議室,李局等了一會,壓低聲音:“陳隊,你是怎麼突然知道這個案子的?”
陳益輕笑:“巧合罷了。”
見對方不願說李局沒有追問,換了一個問題:“這個案子什麼情況?”
陳益:“我得問您啊,有可複查的地方嗎?”
李局略微皺起眉頭:“命案的審查非常嚴格,還經歷了好幾次開庭,應該沒有複查的點,不過……”
陳益看着他,等待下文。
李局再次壓低聲音:“嫌疑人是於坡的侄子。”
嗯?
陳益笑容收斂,這條信息非常關鍵,雖然不能說明什麼實質問題,他也相信於坡沒有那麼大膽子,但事實畢竟擺在那裡,不能無視。
至少,是存在動機來源的。
爲了侄子不至於吧?陳益還是願意相信自己同事。
人內心的信任天平不可能精準做到各百分之五十,越接近越公正,如果量化,陳益對於坡的信任是百分之五十以上,對劉萍的信任是百分之五十以下。
無他,就因爲於坡是自己人,人的情感肯定有偏移。
如果當事者是陳益的朋友,情感會偏移的更多,但偏移歸偏移,一切要事實說話,只要不徇私便是合格警察。
就算是包拯,不也在極度爲難的情感之下,斬了包勉麼。
“不避嫌嗎?”陳益問。
李局:“避嫌啊,他完全沒有參與,案子是刑偵大隊隊長孫樹祥辦的,結案報告是其他副局籤的,都和本案當事者沒有任何關係。”
陳益:“孫樹祥和簽字副局兩人和於坡交情如何。”
師徒、戰友等,都需要考慮到。
他現在是有罪推論,先懷疑了再說,侷限在內部交流,不放在明面上。
劉萍很大可能有高人指點,這位高人總歸不會無緣無故冒出來。
李局擺手:“陳隊想多了,孫樹祥剛從別的地方調來不久,簽字的副局更別提了,和於坡不對付,不可能私下幫忙,說句……和陳隊交心的話,沒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他不是情商低,像陳益這樣的年輕領導,在人際關係的處理上要有所改變。
年輕人,喜歡有啥說啥。
陳益訝異,沒想到李局會有如此言論,頓覺喜感,讓他想起了某部電視劇裡的情節。
古裝劇太子和當紅親王的交鋒,犯案者是親王的人,皇帝曰:若讓親王主審,多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讓太子主審,能株連多少就株連多少。
最後,案件主審交給了別人,雙方誰也沒能插手。
這個例子在本質上,倒是有相似之處。
李局想表達的意思很簡單,既然那位副局已經簽字,說明就是真相,複查沒有意義。
正因爲如此,對方纔首先詢問自己是怎麼知道這起案件的,情報來源相當重要,能說明很多問題。
陳益開口:“也就是說,正常查案正常辦案正常審問,流程一切可查,不存在盲區。”
李局:“對,陳隊若是有疑慮,可以過一遍。”
陳益:“看了卷宗再說。”
聊着聊着於坡返回,將手裡的卷宗放在了桌子上,陳益剛要打開,他按住檔案盒說道:“陳隊,你是想重查這個案子嗎?”
陳益收回了手,靠在椅子上和於坡對視,拿都拿來了,說這話可就沒意思了。
能感覺的到,於坡多少有些不滿,畢竟嫌疑人身份在那,能理解,換做誰都一樣。
“於局,您想表達什麼?”開口的是諸葛聰。
程漢君同樣說話:“調研組審查案件,應該沒問題吧?”
於坡看了過去:“調研好像不包括泰誠。”
陳益擡手阻止下屬,道:“我沒說重查,只是想看看而已,既然於局不願意,那麼調研城市再增加一個便是,我上報省廳,立即開始在泰誠的調研工作,重點就是泰誠鐵平分局以及市局。”
“到時候勞煩於局把近幾年所有案件卷宗搬過來,調研組人手足夠,慢慢看。”
“當然了,包括當下這個案子。”
“除了案子,其他工作成效也要研究研究,任務艱鉅,調研組估計要在泰誠把年過了。”
李局傻眼,立即將卷宗推了過去,然後轉頭對於坡道:“陳隊是自家同事,有什麼不能看的?老於你腦子宕機了?陳隊年輕有爲,你我雖然資歷老,但還是要虛心學習,聞道有先後!”
他在【年輕】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於坡回過味來,頓覺自己犯傻嘴快,言語失誤,李局點醒了他。
陳益能在這個年紀身居高位,能被省廳委以調研重任,怎麼可能沒點背景,一個電話打過去說要在泰誠溜達溜達,省廳肯定不會拒絕。
精明瞭幾十年,這一刻真是失策。
“不好意思陳隊,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誤會了,別介意。”於坡趕緊將卷宗再度推了推,離陳益更近,不用伸手就能拿到。
陳益微笑:“言重了,都是同事,於局請坐,很感謝兩位能給我面子。”
給了嗎?沒完全給。
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給你面子,尤其涉及到利益情感,他並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