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黎山脈全長四百公里,如天塹般橫亙在瑞城和蒲甘之間,將這片土地分割成了兩個國家。
若精準劃界的話,瑞江的支流便是界碑之處,河北邊是華夏,河南邊是蒲甘。
水是萬物之源,雨落村便依託瑞江支流而建,坐落在橫黎山脈深處的一個山谷裡,三面環山。
相比之前在邑城去過的村子,雨落村要更加與世隔絕,根本沒有外人來,裡面的人也不出去,也就外出採購的玉樹偶爾會在鎮裡露面。
真的沒有人出去生活嗎?也不是,幾年走出一兩個都算村裡的大事,全村都得送行,幾十年了,出去的人一隻手掌都能數得過來。
這些都是玉樹在路上說的,別看他在鎮裡的時候一臉不情願,漸漸熟悉了之後,陳益發現他倒是一個挺健談的小夥子,不內向。
也許,這就是村裡讓他外出採購的原因吧,和外面的人好交流。
馬上的貨物很多,玉樹爲了照顧陳益三人,還專門將大部分貨物移到了自己的馬上,這讓三人對他的印象很不錯。
陳益也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韓躍東的受傷說不定真是意外,畢竟前往雨落村的山路的確崎嶇的很,不熟悉騎馬的人稍有不慎就會掉下來。
“阿樹啊,你認識塗向南嗎?”一行人不急不緩的走着,陳益開口詢問。
前面的玉樹回頭:“塗向南?沒聽說過啊。”
陳益哦了一聲:“聽說雨寨是國內翡翠的發源地,在附近溜達溜達就能撿上一塊,真的假的?”
玉樹笑了:“是真的,領導,您不會是想進去撿翡翠的吧?”
陳益策馬靠近了一些,說道:“那當然不是,能和我聊聊雨寨嗎?爲什麼說它是國內翡翠的發源地。”
玉樹沒什麼避諱,娓娓道來。
說雨寨是國內翡翠發源地其實有點誇張了,它只是曾經作爲蒲甘翡翠進入國內的第一站而已,更像是倉庫中轉站的角色,翡翠先從蒲甘到雨寨,再從雨寨到全國。
那個時候交通很不發達基本靠馬匹牲口,因此直線距離最近的雨寨纔會成爲運送翡翠的中轉。
現在呢,汽車全面普及,條條大路也修好了,繞一圈雖然遠但時間用的更少也更方便,所以雨寨就慢慢被人遺忘。
至於能不能撿到翡翠,那絕對是能的。
雁過留聲風過留痕啊,曾經千噸萬噸的原石在雨寨停留,有的現場敲碎切割,有的隨手扔掉,就算是清理垃圾也不可能清理乾淨,更別說能完美融入村子的石頭了。
村子甚至連地基和牆壁都是翡翠原石堆的,品質很差而已,現在要是扣下來一塊出去賣,也能賣個幾十上百塊錢。
翡翠發展至今價值持續上漲,以前不值錢,現在可值錢的很。
因此,說去雨寨溜達一圈能撿到翡翠,並非假的傳言。
這就是時代的差距了,曾經的垃圾變成寶貝,雨寨不在乎這些,總不能爲了錢把房子和路拆了賣。
再說,也賣不了太多錢。
聽完玉樹的話,陳益對雨落村頗有些肅然起敬的感覺,翡翠壘成的村子……這你敢信,簡直土豪。
“有沒有可能撿到好的?”他問。
玉樹:“好的?多好?”
陳益:“幾萬十幾萬?”
“哈哈。”玉樹樂得不行,“怎麼可能啊,要有這麼好的翡翠,還能輪到外人去撿。”
陳益明白他的意思,從蒲甘到雨寨,從雨寨到國內,石頭的品質早已經過了層層篩選,就算偶爾有遺漏,也會讓雨寨本村人順走,留不下。
不過,具備賭性的東西,哪裡有百分之百的說法,就算是黃金也有可能蒙塵啊。
“某個角落肯定趴着幾塊不起眼的,大家都沒發現,其實貴得很,阿樹你覺得呢?”陳益開着玩笑。
玉樹沒有否認,點頭道:“也許有吧,除非它晚上會發光,不然肯定找不到,要不領導您去找找看?”
陳益笑道:“找到了歸我?”
聞言,玉樹心中打鼓不敢承諾了:“我……我說了不算,得問村長。”
聊着聊着,前方到了一處狹窄的山道,呈U型拐到深處,下方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凸出的緩坡給了路過之人爲數不多的安全感。
陳益收斂笑容,這裡是韓躍東掉下馬受傷的地方。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心中有了警惕,注意力放在前方的玉樹身上,隨時準備從馬上跳下。
“領導。”此時玉樹突然停下,“之前那個領導就是從這裡摔下來的,咱們牽馬過去吧,挺危險的。”
陳益沉默,聽從意見翻身下馬,選擇步行跟隨玉樹身後,安全經過了山道拐角。
前方豁然開朗,山路寬闊了不少,安全性大增,就算馬匹受驚也有反應的時間。
山林偶然有動物略過,增添了旅程樂趣。
“想多了吧?”
陳益對玉樹的疑慮再次減少,這就是一個樸實的小青年,看不出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刑警懷疑一切,既然是懷疑就有判斷錯誤的可能,查案需要無數次的試錯。
進山一個多小時後,平坦清爽的林子出現,玉樹提議先休息休息,然後再趕路,陳益同意了。
幾人就地坐在草上,聞着植物泥土的芬芳,呼吸順暢,心情也好了很多。
“阿樹結婚了嗎?”何時新喝着水,詢問玉樹的個人情況。
聞言,小夥子難得有了靦腆羞澀,說道:“還沒有呢,阿爹給我說了一個妹妹,過段時間見面。”
“哦?”幾人八卦起來,何時新真心祝福:“恭喜恭喜啊,遺憾,要是這兩天結婚,還能喝上你的喜酒。”
秦飛笑道:“長的怎麼樣啊?”
被三人盯着,玉樹更尷尬了:“挺白淨的,好看。”
眼看玉樹的臉色開始發紅,何時新不再逗他,這個山村裡的孩子,給人一種很純淨的真誠感,交流沒有利益目的,彼此都很舒服。
“我去給你們摘果子吃,很好吃的,等着啊。”玉樹逃也似的離開了,三人頓覺有趣。
望着玉樹的背影,何時新低聲道:“從部分窺整體,雨落村應該沒有我們所懷疑的那麼複雜,這個方向有收穫的可能性估計不大了。”
陳益微微點頭:“或許吧,挺好的,我們就當一次旅行經歷了。”
玉樹很快返回,手裡拿着幾個顏色青青的果子,用馬匹上的水洗乾淨後,一一遞了過來。
先遞給了何時新與秦飛,然後在手裡挑了一個大的遞給陳益,挑的時候還翻了翻果身。
陳益雖然基本打消了對玉樹的疑慮,但不代表他徹底失去警惕,哪怕剛纔的玩笑交談他都在時刻關注玉樹的表情反應,更不要說對方細微的動作了。
這個果子可能是專門給自己的。
看着三人大口吃着,何時新還誇讚了一句甜津可口,陳益低頭觀察了一下,青果背面微微泛白,和其他全青的野果有着不起眼的差距。
“領導,你怎麼不吃啊,很好吃的。”
玉樹咀嚼野果,見得陳益不動,疑惑詢問。
陳益思索片刻,將手中野果遞了過去:“你吃了吧。”
玉樹咀嚼的動作戛然而止,短暫的愣神後連忙擺手:“我吃一個就行了,領導您嚐嚐,外面沒得賣,非常解渴,是吧大哥?”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看向何時新。
何時新點頭同意:“確實挺不錯,你嚐嚐吧。”
陳益笑了笑,沒有收回手:“我不太想吃,阿樹啊,來,你吃了吧。”
玉樹搖頭:“我吃一個就行。”
陳益笑容緩緩收斂,語氣泛冷:“我讓你吃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山裡微風都變得寒厲,何時新和秦飛立即反應過來,猛地低頭看着手中野果,還未嚥下的直接全吐。
隨後,他們站起身,臉色難看的將玉樹包圍。
玉樹嚇了一跳:“怎……怎……怎麼了??”
何時新冷聲道:“果子有問題嗎?”
玉樹將口中果子嚥下,茫然道:“有……什麼問題?我吃着挺好啊,你們的沒熟?”
他確實在吃,何時新皺眉,轉頭看向陳益。
陳益也起身走了過來,將野果遞到玉樹嘴邊:“吃這個。”
玉樹下意識仰頭後撤,訕笑道:“我……我不吃了,我吃一個就行。”
“吃不吃?”陳益眯起眼睛。
玉樹生氣了:“我說了不吃,幹嘛啊!好心帶你們進村,好心給你們摘果子吃,還欺負我!什麼領導啊。”
他正要起身,秦飛伸手把他按了回去:“別亂動。”
陳益蹲下,看着面前的青年道:“剛纔你專門挑了一個不一樣的給我,現在又不敢吃,你是不是覺得警察都是傻子?”
得虧韓躍東不在,有罵他的嫌疑。
聽得此話,何時新拿起陳益手中的果子觀察了一下,確實發現了不同,顏色不對,形狀也有細微的差別。
“玉樹!這什麼東西?!”何時新質問,“別不承認,你敢吃嗎?!投毒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還是對警察投毒!你不想結婚了是吧?!”
玉樹低下頭,眼看不可能糊弄過去,開口:“沒毒,就是……和巴豆差不多,吃了會嚴重腹瀉渾身無力。”
“啊?”
何時新表情有些精彩,剛纔陳益要是一口下去,那可真是要一瀉千里。
食用山林野果本就存在風險,拉肚子中毒進醫院是常有的事,到時候還不一定懷疑玉樹遞來的果子有問題。
進村是不可能了,肯定要原路返回的。
陳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望着玉樹:“上一個人掉下馬,也是你乾的??”
玉樹小聲道:“不是,他自己摔下來的,那麼危險我不會做的,出人命怎麼辦。”
陳益:“你是準備給他吃果子,沒想到他提前受了傷?”
玉樹:“嗯……”
這番話有可信度,但無法求證,需要看動機。
如果警察進村對玉樹有着極大的影響,大到哪怕殺人也在所不惜,那問題就嚴重了。
如果警察進村對玉樹影響不大,那利用腹瀉嘗試阻止一下倒是說得過。
陳益對這個小夥子印象還不錯,更願意相信第二種情況。
“爲什麼要阻止我們進村?”陳益問出關鍵問題。
玉樹苦下了臉:“我們村子不讓外人進去,你們非要去我也沒辦法啊,村長知道我帶外人進村,肯定罵我。”
陳益不信:“你嚴詞拒絕不就行了?還能逼你?”
玉樹委屈:“邵叔對我們很好,鎮裡的人都很尊敬他,我……我不好意思拒絕,以後我還得常年進貨呢。”
陳益思考他的邏輯,通嗎?
心裡非常不樂意帶人進村,但因爲老邵的原因不得不帶,然後在路上動手腳,讓進去的人無功而返。
這樣的話,既阻止了外人進村,又不會得罪老邵。
好像能說通?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你們到底爲什麼進村啊,我們村子沒啥好看的,總不能是抓壞人吧??”玉樹對這個問題相當憋悶,再次提了出來。
陳益道:“查案,有沒有壞人,查了之後才知道。”
“查案?”玉樹依然無法理解,“我們村子有什麼案子?都沒人出去。”
陳益:“那有外人進去嗎?”
玉樹:“也沒有啊。”
陳益盯着他:“你確定?山路雖然遙遠崎嶇,但只要目的性強,步行一天走走停停還是能到的,就從來沒有外人去過?”
只要人能走到的地方,不管多偏僻,理論上絕對有踏足的。
他懷疑塗向南來過,甚至懷疑四名受害者都來過,必須要進村看看。
玉樹舉手保證:“我對着三多發誓,自從我懂事後,從來沒有見到外人進過村!”
陳益不知道何謂三多,估計是他們自己的信仰,就和“對天發誓”差不多,有信仰的人誓言更虔誠。
看着玉樹一臉無辜的樣子,陳益心中嘆氣,說道:“剛纔的事就算了,我不追究,現在認真帶我們進村,我會和你們村長好好解釋的,不會影響到你。”
故意投毒是違法行爲,嚴重點可能涉嫌犯罪,他給雲州面子,給瑞城面子,也給少數民族面子,同樣也給老邵面子。
個別違法行爲不告即不究,既然沒有造成後果,只針對這一件事他可以諒解。
玉樹揉了揉雜亂的頭髮,答應道:“好吧……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