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剛纔的事情,玉樹萎靡了不少,顯然心情受到了很大影響,不再活潑健談。
他的說辭陳益沒有全信,得罪村長和得罪不明身份的警察領導,以玉樹經常外出的見識,孰輕孰重應該掂量的出來。
老邵已經明確告知自己的“來歷”,要是真吃野果吃出問題,可就惹上大麻煩了,動機還是值得懷疑的。
而且,這已經是第二波,他就沒想過第二波進不去還有第三波嗎?不可能因爲他一個人的小動作,警方就放棄這條調查方向。
要是第三次還進不去,傻子也能猜到誰在搞鬼。
此刻陳益對雨落村好奇更重,如果玉樹撒謊了,那麼雨落村和玉樹自己必然有一個涉嫌違法犯罪。
怕警察,除了違法犯罪沒有第二種可能。
不違法犯罪你爲什麼怕警察?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身上沒有虧心事,便不會擔心鬼半夜敲門。
一路默默無聲,陳益看着前方玉樹的背影沉思。
先不管雨落村有沒有問題,去了才知道。
單說玉樹這個人。
假設玉樹違法犯罪了,那麼他竭力阻止警方進村,是否代表着只要警方進村,他做過的事便會暴露?
一個與世隔絕的山村村民,能有什麼秘密呢?最嚴重也就是偷蒙拐騙了吧?
若有大案子,會捂得這麼嚴實嗎?
玉樹的行爲其實很不理智,現在三人肯定是能進村的,一旦進村發現了懸而未決的離奇怪事,首先懷疑對象肯定是玉樹。
阻止警方進村,不懷疑你懷疑誰?
所以陳益的警惕性依然沒有減弱,山路還很長,玉樹又對周圍環境非常熟悉,再來點其他動作也是有可能的。
要是真有下一次,那就只能拷上,也許還會一個電話打出去叫支援,到時候事情就複雜了。
好在什麼都沒發生,四人也沒有再休息,在經過了最後一個狹窄山谷後,三匹馬停在了村口。
山澗河流穿越村莊,將所有建築分隔開來,一邊是河南一邊是河北,戶數差不多,遠遠望去能看到木橋搭建河上,供村民經過。
河不寬,幾米而已,成年人一個衝刺差不多都能跳過去,但拿着東西就不行了。
村莊不在山上,這裡是難得一見的平緩地帶,剛好容納雨落村,要是人口爆發式增長的話,似乎連蓋新房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往山上發展。
這就是村長該考慮的了,總歸有辦法。
有村民看到玉樹回來,喜上眉梢,吆喝兩聲後喊着老婆孩子準備過來挑選心儀貨物。
對於陳益他們,村民只是奇怪看了一眼便失去興趣,對他們來說馬上的貨比馬上的人更值得關注。
陳益三人下馬退到一邊,靜靜看着漸漸聚攏的人羣。
最終,視線放在了玉樹身上。
雨落村排外?
這是排外嗎?雖說沒有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歡迎,但絕對不至於黑臉謾罵甚至趕出去,大家好像根本不在乎。
此時此刻,只有那些穿民族服飾的小孩子睜着大眼望着他們,像是看稀有動物,而他們的父母都忙着挑貨物,完全不曾理會。
非待客之道,卻也沒有拒客行爲,和玉樹所言有着很大區別。
之前聽玉樹的意思,就好像外來人一旦進了村,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一般。
陳益衝玉樹招手。
玉樹倒也聽話,趕緊跑了過來。
“領導。”
陳益淡聲開口:“你不是說村子排外嗎?我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到?”
玉樹剛要解釋。
“阿樹!”
年長的老者自村內走出,語氣有些不滿的叫喊着。
“那是村長,領導我過去一下。”
玉樹表達歉意,去和村長解釋了一番,只見後者皺起眉頭,不停的往陳益三人這邊看。
嗯……這纔有點排外的意思。
老村長在猶豫片刻後,最終還是走了過來。
再偏的山村也在國家管轄範圍之內,自治縣是某些民族條例自治,並非脫離法律。
“我是村長仲達,幾位來這裡有什麼事啊?”村長直接詢問。
仲達?
陳益第一時間對號入座,這名字好啊,不知他的智商和司馬懿有沒有可比性。
他露出笑容,說道:“村長您好,我們是市裡來的刑警,瑞城出了一起比較麻煩的命案,線索缺失毫無頭緒,而有人看到受害者曾經在附近出現過,根據查案流程我們需要過來看看,希望能有所收穫。”
命案?
村長和玉樹面面相覷,前者疑惑後者愣神,這是第一次說出命案的事。
“出人命……和我們村子有什麼關係?”村長滿臉不理解,無法縷清警方邏輯。
陳益笑道:“村長誤會了,不是說有關係,尋找線索而已,真是打擾了。”
他沒有解釋太多。
村長沉默了一會,點頭道:“好吧,既然是政府的事我們肯定配合,只是不明白……該怎麼配合啊?要把全村集合起來嗎?”
陳益:“暫時不用,方便留我們住一晚嗎?順利的話明天就走。”
村長不知道他說的【順利】是什麼意思,沒去問,答應道:“方便,村裡能住人的地方很多,你們看看喜歡哪?要不住我那裡吧,三個人擠一擠。”
留宿不擾第二家,陳益同意了村長的提議,本想付錢,但對方拒絕了,說應該的不要報酬。
“這些貨不要錢嗎?”見得不遠處的村民們拿了東西就走,陳益忍不住詢問。
村長道:“要錢啊,晚點他們會送過來,都知道價,不知道的會問。”
陳益哦了一聲:“阿樹是專門負責外出採購的啊?”
村長:“對。”
陳益:“選人上有什麼說法嗎?投票還是自願?”
村長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我們還是進村吧,和大家說一聲,別誤會了。”
陳益本來還有很多問題,既然村長不願多聊,他也不能強行去問,便跟隨村長進了村。
雨落村已經到了,但心中疑慮並未消失,反而越來越深。
他現在不僅覺得玉樹有問題,這回連同村長也一併算進去了。
村子倒是正常,但這兩個人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進村後,村長和大家解釋了一番,村民好奇居多並未有任何不滿,還有的露出熱情的笑容,招呼三人去他家坐坐。
村民的態度讓陳益不時看向玉樹,偶爾間的對視,嚇得後者趕緊收回了視線。
他現在很想攔住村長問問:玉樹是不是村裡幹過什麼壞事。
這個問題其實有着很大的不確定性,因爲周圍村民和玉樹非常熟絡,不少人還拉着他提醒下次帶貨的種類,根本不像在村裡幹過壞事的樣子。
陳益暗暗皺眉,不知道是自己的感覺出錯,還是大家都在演戲,亦或者玉樹的問題僅侷限在很小的圈子內。
既來之則安之,命案不能忘,塗向南曾經在山外溜達,目的到底是什麼?以現在對雨落村的瞭解,似乎只能是撿翡翠了。
除非,他和村裡的某個人有關係,有聯繫。
既然玉樹不認識,那就問問其他人,有的是時間。
村民漸漸散去,在村長的帶領下,陳益三人在村子逛了起來,路過碎石小道的時候他彎腰摸了摸其中一塊,褪去灰塵顯現出晶瑩,的確是翡翠原石。
玉樹說的是真的,這個村子完全可以用翡翠村來形容,低劣的翡翠也是翡翠啊,若放在外界沒人管,肯定會被拆的一點不剩如蝗蟲過境。
村長注意到了陳益的動作,笑道:“扔了怪可惜的,就當石料了,但需要混合其他岩石,不然很不堅固。”
陳益微微點頭:“來的路上阿樹和我聊過,真是長見識了,不愧是國內翡翠的發源地。”
村長道:“那都是傳言,沒那麼誇張。”
陳益:“話說……阿樹和您有親戚關係嗎?”
村長:“有啊,他是我堂兄弟的兒子,本家呢。”
真是親戚啊?
陳益心想玉樹能外出採購,難道就因爲自己是村長親戚?但感覺不是什麼好活啊,來回那麼長時間累的要死,也沒錢可賺。
之前在村外的時候村長轉移話題沒有回答,出於禮貌,陳益沒有再問第二遍,這件事目前並不重要。
總要有一個外出採購的人,不算疑點。
前方快到村尾,陳益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右手邊的建築。
周圍村民已經很少了。
這座建築和民居對比明顯,主材料是青石和灰磚,經歷歲月洗禮顯得很是滄桑,房頂是村裡少見的瓦片。
像祠堂……不是像,肯定是祠堂。
門口坐着一個老頭,手拿煙桿神色嚴肅,嚴肅中還帶着冰冷。
在幾人駐足的時候,老頭那渾濁的目光更顯幽暗。
陳益盯着他看了一會,對方針對的不是自己,而是身旁的村長。
有仇嗎?
一路走來,不論男女老少都對村長客客氣氣的問好,唯獨到這裡變了樣子。
“回去吧,我們村子就這麼大,快到飯點了,你們可以嚐嚐我珍藏的老酒。”
村長瞥了對方一眼,招呼陳益幾人離開。
陳益遲疑,最終還是選擇跟上了村長的腳步。
人生地不熟的,查案重要,還是不要得罪“一把手”爲好,萬一把自己趕出去,還真不好辦。
在深山老林裡,強龍難壓地頭蛇,無緣無故的總不至於動手動槍。
“外來的後生,公安是吧?”
沒想到剛走兩步,門口老者突然開口,他應該通過其他人得到了消息。
陳益回頭:“是。”
村長沒有回頭,站在那裡背對,看不到表情。
老者抽了口煙桿,笑呵呵道:“阿樹在外面犯什麼事了嗎?我就知道這娃娃沒好心眼,上次仲達你關閉……”
“福欽!”村長猛地轉身,冷冷道:“前幾年沒當上村長不用記仇記到現在吧?怎麼跟小娃娃一樣不懂事?”
老者不惱,笑容不變:“連話都不讓說了?到底是村長,外來後生,今晚去我那吃飯吧,新鮮的松子,全村都沒有我家炒的好,酒的話……我也有。”
村長冷哼:“福欽,這是瑞城來的領導,你覺得你有資格接待?”
老者:“資格不是用嘴說的。”
陳益三人相互對視,選擇了看戲,果然是哪個地方都有矛盾,根本避免不了。
吵了足足五分鐘,村長失去耐心,招呼陳益準備離開。
這種時候可不能走,陳益立即問了出來:“剛纔說關閉,關閉什麼?”
“宗祠。”回答他的是老者福欽,“去年和前年的祭祖無端取消,仲達他強行關閉了宗祠,挺奇怪的吧?”
村長氣憤:“我當然有自己的考慮!”
福欽反問:“什麼考慮?玉樹十幾歲的時候就來祠堂偷吃先祖貢品,被抓之後族規家法在牀上躺了三天,現在長大了,指不定幹出什麼,不然你讓他外出採購幹什麼?那是對族人的懲罰。”
族規?
家法?
好原始的詞語,不知道的還以爲現在是一百年前。
這麼偏的地方,三人倒是不驚奇,能理解。
“外出採購是懲罰?”
陳益比較關心這句話,細細想來,經常往返山路十幾個小時不是好差事,說懲罰很合理。
誰願意沒事走十幾個小時山路啊?
“那個……我能進祠堂看看嗎?”他突然開口。
“可以。”
“不行!”
兩個人同時開口,同意的是福欽,拒絕的是村長。
“福欽!外人不能進祠堂!族人都不能隨便進更不要說外人了!你想幹什麼?!”村長質問提醒。
福欽笑道:“我是宗祠族老,這裡的事情我說了算。”
村長針鋒相對:“我是村長,雖然宗祠你有話語權,但你得聽我的!”
邏輯很對。
宗祠的事聽福欽的,福欽聽村長的,那麼相當於宗祠的事需要聽村長的。
福欽無法反駁這句話,衝陳益投去歉意無奈的眼神:看到沒有,這就是寨子的村長。
眼神中還有暗示:村長也可以聽你的,強行進去就是了,公安誰敢攔。
陳益可沒打算這麼做,闖人家祠堂幹什麼?沒理由,他剛纔只是隨口問一句而已,行就行不行拉倒。
村長還在氣頭上呢,晚上還需要通過他詢問案件線索,不能得罪。
真想進,等夜黑風高的時候……溜進去。
祠堂的牆不高,翻越用不了三秒。
“外來後生,想來找我喝酒隨時啊。”
直到幾人走遠,福欽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村長臉色難看,說道:“他孫子因爲玉樹受過傷,所以對玉樹對我們很有偏見,但那次真的和玉樹沒關係,七八歲的孩子上山玩受傷太正常了,人家自己都說不小心。”
陳益:“很嚴重?”
村長嘆氣:“瘸了。”
聞言,陳益同樣嘆了口氣。
很正常的心理,成年人喝酒出事還有連帶責任呢,只要不是自己一個人,那麼在傷者親人眼裡,陪同的就有錯,哪怕你什麼都沒幹。
這是仇恨轉移效應。
福欽無法將負面情緒發泄到孫子身上,只能牽連無辜的第三方。
每個人都這樣,敢說沒有這種心理的都在僞裝壓制,強弱的區別。
不過,雖然村長給出了原因,但陳益還是覺得那個福欽比他要真實許多,最起碼他說的話沒有胡編亂造,而村長的回答相當模糊。
之前的判斷是對的,玉樹很有可能犯過錯,並且可能和祠堂有關。
陳益猶豫要不要追根究底。
等後續吧,雨落村這種依然存在族規的地方,他並不想摻和進去,相當的麻煩。
自治自治,什麼叫自治?
人家有自己的規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