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裡只坐了木寧夕和樂月瑤,門簾掀起,管事姑姑率先走進來,後面跟着穩穩捧着茶盤的玉珠。
木寧夕菀爾,看玉珠先給樂月瑤擺上杯子,又將另一個杯子擺在她的面前。扭頭看她時,眼睛微微眯起。
“是你烹的茶?”木寧夕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看了看,笑說:“斟滿一杯,我嚐嚐。”
玉珠皺了眉,握着茶壺遲遲沒有動作。
“玉珠?”樂月瑤睞了一眼,警告意味明顯。
“是。”
玉珠想着憑木寧夕的聰明,剛剛的提醒應該心知肚明,怎麼會視而不見呢。心裡着急,手也不禁發抖起來,茶水從壺嘴裡流出,險些燙到木寧夕的手背。
“大膽的賤婢,你怎麼這樣不小心呢。”樂月瑤一拍桌面,騰地站起來揚手便打,玉珠膽怯地手一鬆,茶壺應聲摔在地上,滾燙的水潑濺在玉珠的繡鞋上,更燙溼了腳面。
“快別爲難她。”木寧夕出聲阻止,吩咐道:“請姑姑再去命人烹一壺好茶來,我與郡主還要聊些家常。”
“是。”
管事姑姑躬身答應。
“玉珠,你也下去吧。腳上的燙傷讓人給你塗些藥,別留下疤。”
“是。”
玉珠抹抹眼角的淚珠,跟着管事姑姑出去了。
二人出,屋裡又恢復安靜,木寧夕一瞬不瞬地盯着樂月瑤,手裡把玩着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出小小的聲響,像心臟的跳動,一下、一下、一下的。
樂月瑤的心也跟着一下下地跳動,最終忍無可忍,搶過木寧夕手中的茶杯,“煩死了,你到底怎樣?”
“等着管事姑姑來送茶呀。”木寧夕搶回杯子,繼續像剛剛那樣,漫不經心地問:“樂月瑤,你有沒有想過悄悄將玉環囚禁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你想過?”
樂月瑤心跳加速,她的確有這樣的想法。只是……萬一真如玉環所說,月老夫人又派更多的人來監視她和木寧夕,那樣只會把自己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玉環留在我們身邊利弊各半,她的心思太難猜,而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看在眼裡、記在心中。”
“這些是弊。那利呢?”
“干擾她的視線。”
木寧夕放下茶杯,神色淡定地笑看樂月瑤。但願這次的賭注沒有下錯,否則樂月瑤不僅不會成爲她手中的利刃,反而會牽連到她一起落入深淵萬劫不復。
人啊,總要先爲自己打算才行。對於樂月瑤,木寧夕心裡並無愧疚。原主寧兒的仇還沒有報呢,樂月瑤最終一定要死在她木寧夕手裡才行。
“木寧夕,你有什麼計劃嗎?”
樂月瑤思忖片刻,認真地看着木寧夕。她可不是沒腦子的人,想要利用她,門兒都沒有。不拖着木寧夕一起下水,最後誰去承受老太婆的怒火呢。
心底如此打着算盤,樂月瑤卻沒有發現屋子裡憑空多了一個人,而且是隱藏在屋頂的男人。
“公主,郡主,烹好的茶已備好。”
管事姑姑在門外稟告一聲,便親自捧着茶盤進來,又親自爲二人斟滿了茶水。
“看看時辰,宮裡傳旨的人也該到了。你快去吧。”木寧夕捧着茶杯淺淺品着,入口即澀,回味甘甜,沁香入心肺久久不散,輕輕閉眼享受茶香的醒腦功效,不禁讚歎:“好茶!是極品的好茶。”
樂月瑤脣角淺勾,心不在焉地小口淺啜,一雙美瞳偷瞄木寧夕將茶杯裡的茶水喝盡,又意猶未盡地再斟滿一杯,繼續享受茶香沁鼻的美妙。
喝吧!喝吧!最好將杯子裡的藥粉都喝光。等到了宮中,只要她小小的刺激一下,木寧夕就會在衆人面前放浪形骸,丟盡臉面。
“你笑什麼?”
木寧夕冷眼斜睇樂月瑤,又將第三杯茶飲盡。好茶不過三杯,好酒半盞醉人,凡事都要懂得適可而止。
看杯子中的茶水已空,樂月瑤乾笑着搖搖頭,將茶杯湊近鼻端聞聞,說:“茶香怡人,我喜歡這茶的味道。”
“嗯,的確不錯。”木寧夕點點頭。
忽然,院子裡一陣騷動,片刻後管事姑姑的聲音在門外傳入。
“稟公主,郡主,宮中的傳旨官已到,請公主和郡主移駕中堂聽旨。”
“好。”
木寧夕率先站起來,整理一下臂彎的披帛,走了出去。
樂月瑤同樣整理一下儀容,跟着出去。
管事姑姑引領着二人來到前院的正屋,宮中的傳旨官早已等候多時。
木寧夕居中,樂月瑤居左,其餘者皆在後面。
傳旨官高舉聖旨,睨了一眼跪在下面的衆人,高傲地揚起下巴,展開聖旨,調高嗓門兒宣讀:“門下,宣西都國扶柔公主,樂郡主,於初九日巳時入宮覲見!”
“皇上千秋萬歲。”
木寧夕磕頭,高聲喊着。直起身子後舉高雙手接旨。
“公主請起。”傳旨官躬身作請安狀,恭恭敬敬地稟告道:“入宮的馬車已備好,請公主,郡主移駕東門的春喜殿等候面聖。”
“多謝大人。”
木寧夕頷首致謝,手往旁邊一伸,紅線機警地送上一個荷包。
“大人辛苦。”
不必多言,傳旨官千恩萬謝地收下荷包揣入袖子裡。與隨行的小太監一起往東角門走去。
管事姑姑看木寧夕行事大方,不拘泥於小事,不禁對她的偏見又少了一些。
“公主,奴婢爲您引路。”
管事姑姑伸出手來,讓木寧夕扶着,一同往大門走去。
後面,樂月瑤本想讓玉珠跟着,但玉珠的臉又紅又腫實在不宜帶出去見人,只好心不甘願地讓玉環跟着。
如此正合玉環的心思,她冷睇玉珠一眼,趾高氣揚地跟在樂月瑤身後。
馬車緩慢在汴州城內行進,從東大街穿過幾條窄衚衕,經過一條寬闊的街道。乾淨的街道北邊一座高門府宅靜靜屹立。高高的門樓上懸掛一塊匾額,上面是三個漆墨楷體大字:將軍府。
“公主,這就是司徒將軍府啦。”
和木寧夕一起坐在馬車裡的紅線輕聲低語。
點點頭,隔着青紗簾看着那座氣勢恢宏的建築,木寧夕的神魂已經飛入那座宅府中,搜尋着司徒天逍的身影。不知道他是不是平安離開別院,不知道他身在何處。
“公主,放心吧。主人不會有事的。”紅線輕聲安慰。
“嗯,我相信他。”
木寧夕點點頭,繼續看向窗外。若大的將軍府被一片寧靜籠罩着,連大門口站崗的護衛兵像兩座雕像一般面無表情。
馬車依舊緩慢前行,直到又一座宏偉建築映入眼簾。光看那門樓上懸掛的燈籠上寫着“信陽”二字,連猜都不必猜。
“不知信陽侯搜瓜了多少民脂民膏建下這座侯府。”
木寧夕諷刺地淺笑。比起將軍府,眼前的這座宅院可以用“小皇宮”來形容。若將軍府是氣勢磅薄、威風凜凜,那麼信陽侯府則是金碧輝煌、瓊樓玉宇。
就連門口站崗的兩個府兵都顯得那麼一股子油膩膩的味道。看看身上的輕便甲冑,怎麼看都像漆了一層豬油似的。
木寧夕不禁爲自己的想法而偷笑,惹得紅線好奇地盯着她。
“公主,你在笑什麼?”紅線伸頭望望外面,信陽侯府門前沒狗兒貓兒的打架呀。
“沒什麼。看見那兩個肥頭大耳的府兵,想到若大的信陽侯府讓兩頭豬站崗守衛,有點意思。”木寧夕擺擺手,又忍不住笑起來。
紅線也被逗笑了。如果這話被信陽侯聽見,不知道他的臉色會不會黑得跟炭似的。
“好啦。這話在這裡打住,千萬別往外面傳。”
“是,奴婢知道分寸。”
紅線偷偷拿出一包東西放在掌心,說:“公主,今日午宴設在承安殿。有樂月瑤和玉環盯着你行事,一定會餓肚子。先吃些紅豆糕,免得逃跑時沒有力氣。”
“哈哈,就知道你最貼心。”
木寧夕拍手笑,她還懊悔沒有偷帶些吃食出來呢。好還紅線心細思慮周全,不然她真還不敢保證逃跑的時候會不會突然餓昏過去。
馬車還要再行駛一段路程,且行進很慢。等木寧夕吃完五塊紅豆糕,又喝下一些蜜糖水,馬車終於在南晉皇宮的東門口停下。
“給公主請安。”
一個小太監上前來跪安行禮,躬身等候木寧夕步下馬車。
由紅線扶着下了馬車,木寧夕含笑,心裡更是高興。這小太監不正是鬼十一嗎。原來司徒天逍說的都是真的,他早已經安排好一切。只待她完好無損地從皇宮中逃出來,或者平安順遂地被賜婚嫁入司徒府。
擡頭凝望面前彷彿高聳入雲端的皇宮東城樓,想到那句“一入侯門深似海”的名句。不知道她踏入之後又會是怎樣的遭遇呢。
“公主。”
玉環突然站到木寧夕身邊,壓低聲音,脣一動未動地警告:“三小姐若不能完成老夫人的吩咐,奴婢便會親自動手送三小姐去見見生身親母。”
“見生身親母嗎?這真是個不錯的提議。”木寧夕冷笑,輕蔑地瞟了眼玉環,神態輕鬆地反問:“你知道對一個將死之人最不該做的事情是什麼嗎?”
“三小姐請講。”玉環擡手扶着木寧夕,慢慢走向等待東門口的輦轎。
木寧夕沉默,直到坐上輦轎,才緩緩出聲,“威脅。”
威脅,對於將死之人何懼之有?不過是臨死前一道開胃小菜,爲生命的最後一刻增添一絲樂趣罷了。
輦轎被四個精壯有力的轎伕擡着,紅線跟隨在側。往東門內的小院春喜殿而去。
“玉環,你也好奇吧。”
當樂月瑤的輦轎經過玉環時,伸手拍一下她的肩,苦笑道:“我也覺得她越來越陌生,越來越琢磨不透。”
“郡主,這一路上發生過什麼詭異的事情嗎?”玉環擰眉,難道是她的錯覺嗎?爲什麼眼前的三小姐與她印象中被囚禁寒洞,忍受龍紋毒折磨的女孩子已經不再膽怯怕生、軟弱可欺呢。
樂月瑤嘆氣,裝作不知地搖頭。她可不會說出這一路上是如何折磨木寧夕的,更不會說出一直想要置木寧夕於死地的想法。
“走吧。”
靠坐在輦轎上,樂月瑤顯得有些無力。她是不是應該如木寧夕所說,干擾玉環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