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宮門一戰傷到了頭, 醒來之後,其他事情都想的起來,但只是模糊地記得是靖王妃在生死關頭救了他, 至於靖王妃……”
茗煙看到周旻的表情, 忙改口道, “咳, 是雲輕, 雲輕。至於雲輕長什麼樣子、和他怎麼認識的,一概不記得了。據說還到處詢問她的樣貌,又請人畫了她的畫像掛在寢殿。衆人尋雲輕不得, 都覺得她死於那一戰了。靖王怕是也信了,已經立了衣冠冢, 和秦姨一起厚葬。聽人說, 後來靖王待那老婆婆真是好, 想來秦姨最後的日子,應該是被盡心照料的。”
沈雲輕聽着自己有了“衣冠冢”, 心情十分複雜。聽到靖王送了秦姨最後一程,纔多了些寬慰。
周旻則是聽到“畫像掛在寢殿”,就沒了好臉色。
茗煙接着道:“花神和月神清理了窮奇的屍骸,但是發現它的內丹不見了。”
周旻心裡一沉,內丹是兇獸的聚靈之物, 也許正是沒有內丹, 窮奇的力量才被大大削弱。
他問道:“宮門外你去探過嗎?可有什麼線索?”
茗煙答道:“我能感到一股封印之氣, 但不知其源。數月過去了, 不知道那股力量還能不能被探查到。”
“總是要去看看的。”沈雲輕道。
茗煙點點頭, 她一直等着周旻回來去再下定論。雲輕和茗煙已經起身,周旻卻坐着不動。
雲輕見狀, 便笑着拉了他一把。
茗煙一臉黑線,先出了門。
“我現在的樣子,去了可能也探查不到。”周旻被拉起來,仍是委屈道。
沈雲輕看出來他在沒事找事,也不生氣,她上前一步,輕輕環抱住周旻。
周旻比她高出不少,沈雲輕要稍微擡起頭,才能越過他的肩膀。她也不看周旻的表情,似是自言自語道:“我會想辦法的,天涯海角,也會把你的元神找回來。”
周旻也不說話,他迴應着擁抱,遲遲不肯鬆手,像是在貪戀這份溫暖。
在茗煙等的不耐煩之前,兩人終於並肩走了出來。
他們從宮門一路找去,來到那些被窮奇墜落毀掉的房屋附近,大部分斷牆殘瓦被清理掉了,但大概是心有餘悸,沒有百姓願意住在這裡,這些房屋仍然沒有重建。
“取得內丹不是易事,首先要選好時機,兇獸每過千年纔有一日養神休息,是它最弱的時候。再者,取丹人力量要足夠強大,一般小仙是做不到的,目前看來,只有天神有些希望。還有,即便滿足前兩點,也要有靈力充沛的外物加持。”
聽着周旻給沈雲輕解釋,茗煙忍不住插嘴:“你當年殺應龍的時候也取了內丹嗎?”
“這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周旻輕聲道,“那時候……心急如焚,顧不得那麼多。”
心急如焚,想讓你回來。
茗煙咂咂嘴,想來那次也是九死一生,不過是一傳十十傳百,傳岔了樣子,人們只記得鬼王驍勇,卻不知他也會有傷痛。
沈雲輕又走了神。她在周旻的回憶中看到的關於應龍的場景十分模糊,想來又是他刻意藏起了這些片段。
她突然覺得慶幸,慶幸自己能在他身旁,自此,他便不用再獨自撐過所有悲苦。
此生再遇,也許是動情在一次次相助、一場場朝夕,又在千年的回憶裡,愛意氾濫而一發不可收。
她又怎麼知道自己在與少年鬼王相處的日子裡,在那複雜的戰亂中看到一雙澄澈的眼睛,有沒有生出過幾分念想呢?
沈雲輕聽見周旻在叫她,才定了定神。
再往前走一段,她突然感覺到大椿樹的靈力——此處離禱過山十萬八千里,這怎麼可能?
茗煙道:“雲輕是不是感覺到了,這就是封印的力量。”
“是,這靈力來自禱過。”沈雲輕皺眉道。
正在周旻和茗煙訝異之時,後面傳來“咯嘣”一聲。三人異口同聲道:“什麼人!”
一女子從一段矮矮的磚牆後面站起來,瑟瑟顫抖着問道:“雲輕……是你嗎?”
“小鳳?”看到來人的面容,沈雲輕一驚。
簫鳳影在牆後蹲了許久,都不敢確認和茗煙站在一起的是沈雲輕,聽到茗煙的稱呼,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那熟悉的聲音讓她渾身一抖,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磚。而此刻站起來,看到雲輕囫圇個兒地站在她面前,簫鳳影終於忍不住撲上去大哭起來。
等簫鳳影哭夠了,雲輕才小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簫鳳影抽抽搭搭地看了茗煙一眼,意思是跟着她過來的。
茗煙躲開周旻那種“怎麼修煉還沒長進”的目光,尷尬地一手叉腰,一手扇風道:“咳,小鳳,大半夜出來,也不害怕啊。”
簫鳳影沒回她,又看向雲輕道:“你是不是神仙啊?茗煙……也不是人?”
茗煙怒道:“你說誰不是人?”
簫鳳影趕緊躲在雲輕身後,繼續道:“我看出來了,你打不過雲輕的,別惹我!”
沈雲輕哭笑不得,但看簫鳳影一點兒沒變,也算是放下心來,道:“不是我有意瞞你,小鳳,此事說來話長,你還是安心在醉煙樓呆着,等一切都結束了,我還會去找你。”
簫鳳影眨巴眨巴眼睛,又哭道:“他們都說你死了,到底怎麼回事啊?”
沈雲輕剛想解釋,突然生出一個奇異的念頭——我要殺了眼前這個人。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忙後退一步,簫鳳影卻覺得她在遮掩,又跟上來:“你看,這手鐲我還留着,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聽到“最好的朋友”幾個字,沈雲輕心裡的殺意居然更重了!一股力量涌入她的四肢,她連忙運氣壓制,總算有了幾分作用。她有些疲憊道:“是,小鳳,相信我。我不想讓你捲進來,假死也是萬不得已。”
周旻和茗煙已經發現了不對勁,周旻忙站到沈雲輕身後,茗煙則是把簫鳳影拉開。
茗煙道:“小鳳,先跟我回去,我來解釋。他們還有要事要辦。”
周旻加了一句:“茗煙,京都就拜託你了。”
簫鳳影看雲輕臉色不好,也沒敢多問,一步三回頭地跟着茗煙走了。想到沈雲輕還活蹦亂跳,和那位周公子感情好像還不錯,她便覺得輕鬆起來。
他們都是那麼聰明的人,不會有事的。簫鳳影心道。
而茗煙則是一顆心越來越緊。周旻一直都覺得她法力太弱,說得最多的就是讓她省省、讓她自保,從未提過“拜託”二字。他消失幾個月,不可能只是談情說愛,再者沈雲輕也不是不顧大局的人。
到底出了什麼事?單憑他們,能解開天界與人間的重重陰謀嗎?
等她們走遠了,沈雲輕纔鬆下勁兒來,整個人靠在了周旻懷裡。
“是萬神咒,”她喘着氣,“和東君想要從我身上奪走的是同一種力量,我剛剛竟然想殺了小鳳,而且越想對她好,那股力量就越強烈。萬神咒和兇獸大概有些聯繫,所以來到這個地方,萬神咒又被激起了。窮奇到現在也不放過我啊。”
周旻能感覺到她強行壓制萬神咒的痛苦,眉頭緊皺,又抱緊了些。
沈雲輕勉強笑了下,接着道:“我曾給無音送過椿木枝,是讓她危急時刻自保用的。椿木枝靈力極高,就算是作爲取丹加持的外物也足夠。那來自禱過的靈力,大概就是它了。”
她歇了半晌,自己便站了起來。
和窮奇正面遇到的那日,萬神咒確是給她帶來了撕心裂肺的身體之痛。除此以外,她對這股埋藏在她身體裡數千年的力量,只不過有一個模糊的認識。
此刻她才明白,這咒的邪力,足以迷惑心智,讓她敵友不分,去傷害所在乎的人。
她第一次因爲萬神咒感到恐懼。
但看到周旻的神色,沈雲輕便強裝無事道:“我控制得住,別擔……”
“別在我這硬撐,”周旻少見地打斷了她,“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會更難過。”他上前一步,定定地看向她。
那眼神像磁石一般,牢牢地吸引着她。
沈雲輕才發現,原來周旻的眼睛那麼好看。他現在的瞳色不帶半分腥紅,而是黑的像一汪深潭,又像一塊玉石。
倒是周旻被看的不好意思起來,他別過頭,道:“現在去找花神嗎?”
“先去青城吧,我想去看看秦姨。”
周旻倒是疏忽了這一點,他點頭道:“是該這樣。”
不過半秒鐘,又補道:“不過不去找李長暄。”
沈雲輕頓時被逗笑了,仰着臉問道:“你是不是又醋啦?”
周旻擡腿就走。
時值冬日,青城郊外的墓地寒風陣陣,分外淒冷。二人一路找到了刻着“秦氏之墓”的碑位,剛要上前祭拜,卻看到另一個方向有一男子緩緩而來,手裡還有一捧花。
“李長暄?”雲輕沒想到靖王會親自來看望秦姨,還這麼巧地被他們碰到。
不想見誰,誰倒是出現的更快。周旻心裡忿忿道。
“阿旻,他認得你……”雲輕轉頭道。
周旻悶哼一聲,手一遮,把容貌改了三五分,接着道:“你也掩飾一下……”
沈雲輕道:“他不是把我忘了嗎?”
二人小爭一番,李長暄已經走到了三米遠的距離,他看到沈雲輕,頓時愣住了。
周旻心道,完了。
李長暄上前,行禮道:“這位姑娘,可曾與我見過?”
沈雲輕笑道:“民女並未見過公子。”
李長暄覺得自己一時唐突,但這莫名的熟悉感太過強烈,他便接着問道:“姑娘所來是……”
沈雲輕看了周旻一眼,回道:“我與夫君來給母親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