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所言何事?我老糊塗了,還請殿下恕罪。”章容道。
“章大人在我面前就不必來這一套了。”李長英道,“難道因爲先帝的意外,你我多年來的心血就突然變得不值一提了?就算和我劃清界限,跟着新皇呼風喚雨,你覺得李長暄會善罷甘休嗎?”
“靖王殿下不日便要回到邊關,臣以爲,燕王殿下多放些心思在政務上才妥當。”
“哼,”李長英心道,“這裝模作樣的老狐狸。”
周旻聽了幾句,便大致摸清了當下的局勢。先帝駕崩怕是章容和李長英意料之外的事,新皇即位,反而給章容提供了一個完美的傀儡。他若是斷了對燕王的支持,一手遮天的可能性會更大。但靖王也是個不小的麻煩。龜茲生變,誰知是不是莫須有?靖王若是身在邊關,便是遠水不解近渴……
慢着,好像有哪裡不對?周旻皺起眉頭。
如果是章容在背後推波助瀾,支走靖王,京都便沒有了與燕王抗衡的勢力。
他細細打量起章容來,這人一副寡慾的模樣,在朝中也總是把“以民爲重”掛在嘴邊。先帝走後,他更是清頹了不少,引得民間話本又說起了他與先帝少時感人至深的君臣之誼。
這麼一個人,乍一看任誰都覺得,於公,他會盡心盡力輔佐帝王,鞏固李家的江山,而於私,他在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職位,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但周旻已經知道,章容雁過拔毛,中飽私囊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燕王這些年來漸長的勢力也和他脫不了干係。
如今暗流洶涌,衆臣表面上對新皇恭敬有加,私下卻多有埋怨,有關章容掌權過重的言論也不可能不傳到他自己耳朵裡。
那他依然按兵不動的目的是什麼?
“那本王就和章宰相朝堂再見了。”李長英說罷,便轉身要走。周旻這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急忙將元神從玉佩轉移到了掛在牆上的字幅之中。那毛筆字力道遒勁,寫的是橫渠先生的“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
本是言簡意宏,傳頌不衰的名句,周旻此刻卻品出了一絲諷刺。
早朝就要開始了,李長英出門之後,章容停留片刻,也離開了屋子。周旻本想趕緊跟上,卻突然發現這字幅另有玄機!
這分明是個機關,那這看似普通的“寶華殿”說不定還藏着一個密室。周旻心情複雜,他也曾探過京都宰相府,但沒發現什麼蹊蹺之事,章容竟是把他的秘密留在了皇宮之中。
還真是應了那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本想一探究竟,卻發覺自己已經吃不消了。他本就一再受到反噬,再不回到真身,怕是要元神受損。但他又不願放過近在眼前的線索,索性一運氣,用神力衝開了機關,隨着“咔噠”一聲,字幅旁邊的書架開始慢慢移動,露出了牆後的小隔間。
下一刻,即便是隔着一段距離,只通過元神之氣相連接,周旻的真身也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他震顫起來——
密室中有神力!
他不管不顧地衝進去——這房間擺設簡單,也不過只有兩把座椅,除了暗門,三面都是木製的架子,擺着一排排書。
《上古異聞》、《無妄之海》、《太平經》、《縹緲錄》……
周旻的心頓時沉了下來。
數十年前,地府曾出了一件怪事。
每隔幾日,便有百人的命格有所變動,這麼累計下來,居然牽涉到了上萬凡人。執掌善簿的賞善司與掌管量刑的罰惡司一度無所適從,常年在外遊歷的鬼王周旻爲了此事也回到地府清查數月,也不得其解。
地府衆人認爲,定是有法力高強的神仙和凡人有所勾結,上報了神界的水君。可惜水君也沒查出什麼所以然來,衆神也自然是紛紛否認。
周旻自然知道這問題的嚴重性。他雖混跡人間,偶爾施些不痛不癢的小法術,也不過是輕描淡寫地在命格上添幾字,最過分的一次,就是幫秦姨延長了陽壽。
而不論是哪個神仙,做到這個份上,若是沒達到目的,便是自掘墳墓。
三界共知,鬼王一直在人間尋找轉世的風神。但衆人也不宣而明地認爲,風神已死,轉世,不過是鬼王一廂情願認定的謊言。
但周旻在人間多年,卻不止一次地遇到過太陽神東君。最近一次,便是沉香谷的“偶遇”。
他對東君一直以來都沒什麼好感。曾有一次,他無意間聽到東君和花神談及“濯清”,頓時萬分不爽,而花神看到他,也是驚訝溢於言表,甚至還有些恐懼和痛苦的神色。
他自是擔心東君先找到了濯清,對她不利。但念及濯清曾與花神交好,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周旻一直以爲,花無音自視甚高,被他看到與不招人待見的東君共處一室,有些尷尬是正常的。但他回想起花神一次次地提醒他“莫要插手人間事”,心裡突然升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難道花無音不是在嘆我屢屢在人間……而是在嘆東君嗎!”
“什麼人!居然躲在寶華殿!”
周旻一驚,連忙從密室退出來,讓元神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他睜開眼睛,發現一羣侍衛手持長矛對準了他。
周旻心裡連連嘆道運氣不佳,接着絞盡腦汁想起了藉口。
“管他什麼人!先抓起來再說!章大人和燕王殿下剛走,這人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後面,怕不是有意偷聽!”一個領頭模樣的人下令道,“先關起來,等章大人回來發落!”
接着,周旻便被兩個小侍衛一左一右架起來,一路喊着“冤枉啊,聽我解釋”,卻也沒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來。小侍衛毫不留情,把他扔進了一間廢棄的屋子,甚至把他手腳都捆上,瞪了一眼才離開。這屋子只有一扇窗戶,還裝着粗大的鐵欄。
可嘆鬼王何等英武,居然在人界的皇宮關了小黑屋!
“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周旻安慰自己道。
接着,他又皺着眉頭,捋起了這一連串事情的始末。
朝堂之上,則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啓奏陛下,旱情仍在繼續,淮州需要更多賑災之款,附近各州也被波及……”
“陛下,京都流民數量已經超過了預期,再這麼下去,會影響到社稷安穩啊……”
“陛下,龜茲密探來信,龜茲貴族內亂,國王身體欠佳,不知……”
可憐那新皇李長澤只會逗逗女人,每日早朝都是和羣臣大眼瞪小眼,看着他們一本本摺子參上來卻無計可施。
誰讓先皇隆德帝子孫無福,他又是第一個活過了十歲的兒子呢?他自小得寵,即便是沾花惹草,碌碌無爲,隆德帝也未曾忍心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李長澤此刻又求助地望向章容。
章容頗有眼色地接過話頭:“臣以爲,賑災之款不可說給就給,要先讓淮州郡守上報此前賑災款的去處,再依據情況作打算。然而百姓爲重,京都流民也要多加留意,聽聞靖王所設立的‘同心齋’爲流民做了不少好事,京都世家當以靖王殿下爲榜樣,爲社稷安穩盡一份心纔是。”
“對對對,章宰相說得有理,就這麼辦。”李長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聲稱道。
“是啊,靖王殿下爲國爲民,真是鞠躬盡瘁。”下面有人附和道。
燕王的臉色陰沉下來,這分明是在向他挑釁。
“至於龜茲,”章容接着講道,“此事不容小覷。當年龜茲大舉進犯,我軍損失慘重。雖然龜茲近些年來安分不少,也不可掉以輕心。臣以爲,靖王殿下英明神武,若是回到邊關,龜茲也不敢輕舉妄動。”
“對對對,”李長澤道,“長暄,朕上回就說了,邊關不可一日無將啊。今日也算個吉日,要不朕親自爲你踐行?”
李長暄恨的牙癢,卻沒想到反駁的說辭,只得先應下來:“謝陛下。”
衆人各懷心思地退了朝。李長英本想找章容討個說法,還沒走近,卻看到章容的親信侍衛火急火燎地跑來,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什麼,章容臉色一變,便大步向寶華殿的方向走去。
李長英回頭,卻看到連紅珏在不遠處等他。
“王妃親自前來,可是有要事?”
“無事,我只是看殿下辛苦,特來接殿下回去。”紅珏笑盈盈地說道。
“燕王殿下好福氣啊!”身旁一位直爽的武官哈哈笑道。
“是啊,那我們就不打擾二位了。”另一位文官接道。說罷,和李長英一起走出大殿的人紛紛散去,只留下他和紅珏。
“怎麼了?”李長英問。
“靖王好像找到了沈家案子的新人證。”紅珏憂心忡忡。
李長英覺得頭疼,章容不是說毫無破綻嗎!
“計劃提前,”他飛快地說道,“李長暄馬上要回去了,必會有所動靜,章容是鐵了心,哼,我不能再拖了。”
“那家父……”
“若我當上了皇帝,”李長英一手托起紅珏的臉,“王妃想要什麼,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