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正銘扶着膝頭,疲憊說道:“像你這種人,要殺人之前向來沒有什麼多餘的廢話,所以我很好奇,你爲什麼要給我交待遺言的機會,”
“聽說你對秦傑說,你認爲自己是修羅之子,當然我這時候沒有殺你,更主要是因爲我也需要休息片刻,我可不想與你這種廢物同歸於盡,”
雲正銘看着她嘲弄說道:“李彤現在居然也需要休息,是不是成爲副董事長之後,你也被那方墨玉神座消磨掉了銳氣,”
李彤沒有因爲他的嘲諷而生氣,平靜說道:“都說昊天之下,神座之上,即便是半神,依然不是真的神,是人就需要休息,”
“是人就需要休息,是啊……很多人一直想成神,卻不知道能當人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只要不變成鬼便好,”雲正銘有些落寞說道:“我現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修羅之子,還是天諭之人,不過大概怎麼也不能算是人了,”
血紅色的神袍漸漸幹凝,李彤看着他平靜說道:“不管你是人還是神,今天都會變成鬼,如果你真是修羅的兒子,那我便送你去見你父親,”
話音落處,她向前再踏一步,
忽然間,就在此時,碧湖畔的山林裡,忽然響起密集的腳步聲,更有數道極爲強大的精神力量凜然而至,瞬間籠罩石礫地,
看着逾千名穿着皮襖,手拿各式兵器的草原蠻子,呼喝着從山林裡密密麻麻的涌出來,李彤眼睛裡的明亮光芒驟然鋒銳起來,
會在燕北邊塞出現的草原部落子民,只可能屬於如今已然風雨飄搖的魔教信徒大本營,那麼此時籠罩石礫地的數道強大精神力量,肯定來自魔教信徒大本營的數位大祭司,
“原來你和這些蠻子之間早有協議,只不過如今他們的日並不好過,居然還能出動數名大祭司來接你,你究竟付出了什麼,”
雲正銘站起身來,黑色道衫中間不停地淌着血水和膿一般的體液,想必是他身上的那個洞在先前的戰鬥中再受重創,
“魔教信徒大本營現在的日確實很悽苦,被魔教子弟和我們兩面夾攻,就像我現在一樣,被光明的神話集團和黑暗的秦傑兩面夾攻,你問我要付出什麼,才贏得這些草原人的信任,其實我什麼都沒有付出,”他看着李彤說道:“我和魔教信徒大本營相鄰而居多年,當了無數年的仇敵,也做了無數年的朋友,很湊巧的是,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就是他們新任單于的朋友,更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擁有相同的處境,擁有相同的目標,”
“什麼目標,”
“重新變得強大起來,然後……復仇,”
李彤沉默不語,
“其實我沒有想到,會被你在這裡追上,不過幸運的是,正如你所說,你再如何強大,也只是一個人,並不是真正的神,所以你需要休息,讓我贏來了轉機,同時我也很感謝我自己,能在你的面前支撐到現在,”
李彤忽然微微一笑,
她清媚的容顏略顯蒼白,這一笑頓時麗光大盛,
雲正銘沒有欣賞她的美麗的心情,雖然這些年在神話集團裡,他有時候也會爲這個女的美麗而讚歎無語,
因爲他看出了這抹笑容裡的嘲弄和輕蔑,
“我確實不是神,只是一個人,所以我有時候偶爾還會保留一些人類的好奇心,比如你究竟是不是修羅之子,比如你向北入草原究竟意圖何在,所以我一直在等,想看看究竟是誰會出現幫助你,”李彤看着他平靜說道:“秦傑在雁鳴湖畔曾經說過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好奇心會殺死貓,我不明白,但我清楚好奇心有時候確實很容易耽擱事,然而很遺憾的是,你所能達到的層次,實在沒有辦法耽擱我殺死你,”
雲正銘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寒聲說道:“現在我這邊有千名草原戰士,有七名大祭司,你還怎麼殺我,”
李彤像看白癡一樣看着他,說道:“你就在身前三丈,別說已經殘敗的魔教信徒大本營,就算是魔教子弟來此,又如何阻止我殺死你,”
雲正銘震驚說道:“但你殺死我之後,怎麼逃得出去,”
“我神輦下神話集團的目標是殺死你,又不是逃走,只要能夠殺死你,我能不能逃走,是很重要的問題嗎,”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需要何等樣強大的邏輯,何等樣無畏的心志,才能如此平靜的說出來,
聽着這話,雲正銘的神情驟然一凜,
李彤最後說道:“最重要的是,如果你變成一具沒有任何意義的死屍,魔教信徒大本營的人還有什麼理由留下我,難道這些蠻子會重情重義到不惜滅族斷種,也要殺死我這個神話集團副董事長,雲正銘,你真的很愚蠢,”
雲正銘臉色變得異常慘白,因爲他知道李彤說的是對的,如果自己此時便死了,魔教信徒大本營的人憑什麼要替自己復仇,要和當代副董事長戰鬥,
他抱着最後的希望,說道:“但他們不會眼睜睜看着你殺死我,因爲我是他們能在草原上活下來甚至壯大的最後希望,”
彷彿是要證明雲正銘的判斷,湖畔山林梢頭驟亂,那數道已然降臨在石礫地裡的強大氣息,瞬間變得更加狂暴,襲向李彤的身體,
那些氣息裡蘊着自然的狂野力量,甚至隱隱帶着某些草原野獸的味道,那是草原蠻人祭司們獨有的精神攻擊,
李彤臉色微顯蒼白,望着那片山林,目光寒冽異常,
一聲驕傲而霸道的輕哼,起於她的薄脣之間,
幾乎同時,遠處山林裡響起一聲痛苦的悶哼,
那片幽暗的林中,一名穿着名貴裘衣、佩着數樣骨質法器的魔教信徒大本營祭司,帶着恐懼的神情,慘然坐倒於地,他身上一根極細的骨器瞬間崩散,兩道帶着黑色的鮮血,從他的鼻孔裡流了出來,竟是受了極重的傷,
李彤看着那片山林,感受着那數道精神氣息,不屑說道:“居然敢用精神精神力來傷我,真是勇敢無比,也是愚蠢無比,”
未曾相見,一名魔教信徒大本營的祭司,便識海被破,內腑流血,山林裡的幾位草原祭司互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驚與恐懼,
李彤,
最令修行界震驚的便是她萬法皆通,遇着劍師,她便是更強大的劍師,遇着陣師,她便是更優秀的陣師,
遇着念師,她便是最恐怖的大念師,
如今她已然成爲副董事長,又怎麼會畏懼這些草原祭司的精神力,
李彤望向雲正銘,
她先前搶的那柄幽冥道劍,早已被隨手扔掉,此時出手的是一直靜靜隱在血色神袍裡的道劍,她的本命道劍,
劍若無鋒,出衫而遊,靈動若魚,卻在空中帶出一條筆直的白線,
雲正銘面露絕望,
慘慘一笑,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
一道閃電自天而降,沒有絲毫偏差,擊中了空中的道劍,
片刻後,轟隆沉悶的雷聲,纔在天空中響起,
一響便綿綿無絕期,
草原的寒秋少雨,今日更無雨,然而卻有了雷,
無數記天雷轟向碧湖與山林,
震耳欲聾,湖水搖撼難寧,湖畔石礫地上煙塵大作,
不知過了多久,雷聲終於停了,
此時的天色變得陰晦了很多,漫天的煙塵,似乎飄搖而上,變成了厚厚的黑雲,籠罩了這片湖山,
李彤收回道劍,擡頭看天,
只見黑雲之後,隱有雷光斂而未動,
天意難測,天威難測,
她沉默看着天穹,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正銘被震飛到了更遠處,他靠着一塊岩石,被燒燬的臉上,寫滿了興奮與狂熱的情緒,一面咳血,一面放聲大笑,
他看着李彤,面容扭曲,
瘋狂地喊道:“我說過我不是人,那我自然身負天意,我就是天諭之人,你看看,昊天真的沒有遺棄我,李彤,只要天不亡我,你能奈我何,”
李彤根本沒有理會雲正銘的瘋狂叫喊,只是擡頭看天,看的很認真很專注,似乎那片雲後有極美麗的一幅風景,
她看到了那幅風景,
她的神情有些微微惘然,然後漸漸復爲漠然,
然後她看到極遠處一座山崖上,有一個人,那座山崖極高,所以那個人也站的極高,高的似乎伸手便能摸到天上的雲層,
那個人梳着道髻,穿着淺色道衫,負着一把木劍,
從看到山崖上那個人開始,李彤便不再看天,因爲她的眼中便只有他,然而無論她怎麼看,那個人依然沉默,沒有任何動作,
李彤的神情愈發漠然,眉梢彷彿多了層淺淺的霜,
然後她難以抑止的憤怒起來,
這是她這一生,第一次對那個身負木劍的男人產生憤怒的情緒,
她霍然回首,再次望向雲正銘,殺意再作,
彷彿有所感應,
遠處山崖上那個男人微“噫”一聲,
看似緩慢流動,實則湍流不安的厚厚黑雲裡,忽然擠出十餘團明亮,然後化爲十餘道雷霆,再次向碧湖處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