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以爲他此時的沉默代表着劇烈的心理掙扎.神情各異.程清嘆息一聲.心想即便是你的生身父母.但那是修羅之女.你還能有什麼選擇.
只有歧山老道隱約知道秦傑這時候在想什麼.
秦傑看着歧山老道.發現道長雖然神情黯然甚至有些悲傷.但沒有任何震驚.確定道長很早便知道了張楚楚是修羅之女.
在瀋州市的時候.想着要去太虛觀.他便有些隱隱不安.此時回頭看去.才明白無論是張楚楚的病.還是瓦山裡的三局棋.以及這些日在寺裡修行道法.早就預示出了事情的真相:道宗講劫.太虛觀便是自己和張楚楚的劫數.
緊接着.他想到了更遠的一些事情.不由渾體徹寒 一來太虛觀替張楚楚治病.是齋主的意思.具體則是大師兄寫信給岐山道長做的安排.
“不會是這樣的.”秦傑對自己默默說道.想要把這個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推論驅出腦海.然而他需要得到最真實的答案.哪怕這個答案會令他痛苦無比.
所以他沉默看着道長.
歧山老道知道他想聽到什麼.說道:“你現在相信她是修羅的女兒嗎.
秦傑沒有任何情緒說道:”你們以前說她是光明的女兒.現在又說她是修羅的女兒.我怎麼知道該信哪個.我只知道她是被我揀到的.她是我一口嘀一口粥喂大的.如果說她真是誰的女兒.也只能是我的女兒.”
歧山老道憐憫說道:“可這是事實的真相.前些天在洞廬裡.你讓我給她治病.我的手落在她的腕間.感受到那道陰寒氣息.便知道……那就是修羅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你難道一直沒有想過.連齋主和神話集團神術都沒有辦法驅散的陰寒氣息.又怎麼可能是先天虛弱幼時傷寒便能造成的普通病症.
對張楚楚體內那道奇怪的陰寒氣息.秦傑早有懷疑.只不過他不說不想.讓自己不想便能忘記.此時聽道長點破.沉默片刻後說道:“依然只是猜測.這沒有辦法確定.師父說過.世間沒有無所不知的人.”
“是的.所以齋主讓你們來太虛觀.首先就是要確定她體內的病到底是什麼.只要這樣我們才能知道真相.才能找到治病的方法.”歧山老道嘆息說道:“今年的瓦山三局棋.事實上就是爲張楚楚姑娘準備的.在虎躍澗旁.無論你再如何強硬.我依然會想辦法讓她去破那局殘棋.”
“爲什麼.”
“爲了證明她到底是誰.她破亂柯殘局的方法.乃是天算之法.絕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層次.所以這第一局首先證明了.她不是人間之人.”
秦傑沉默.
“在秋亭內.她與洞明下的第二盤棋.首選的便是黑棋.洞明此生最擅長在棋道上觀天象.那局棋最終黑白相守.難言勝負.便如光明黑暗於天穹之上對峙.又是修羅之女身份的顯兆.”
“洞明道長當時說過.黑白分隔.本就是隨心意而定.”
歧山老道看着他背上的張楚楚.疼惜說道:“天意要看的便是她的心意啊.”
洞明道長從開始時.便一直坐在道殿角落裡.此時聽到提到自己.宣了一聲道號.便自沉默不語.看來便是他也早就知道了張楚楚身世的真相.
歧山老道的目光離開張楚楚的臉.看着秦傑說道:“你親自參與了第三局棋.雖然去的晚些.但你也應該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棋盤內外的世界規則雖然有種種差別.實際上都還是在昊天的規則範圍裡.張楚楚卻打破了時間之上的永恆規則..死亡.而你要知道.在昊天的世界裡.只有昊天本身才能制訂或超越永恆的規則.一個能夠打破永恆規則的人.既然不是昊天.那麼她便必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甚至必然是來自永恆寂滅、無間痛苦的冥界.真正的瓦山三局棋.本來就是道祖離開這個世界前預下的諸多手段之一.也是最重要的手段.用的便是尋找修羅之子的蹤跡.便如盂蘭鈴一樣.蓮生師弟當年也破過.但他的情況和張楚楚不一樣.因爲所選擇的方法或道路不一樣.張楚楚在破局中所展露出來的非人間所能有的算力、冥冥中的心意以及對規則的無視.都在一步步揭示這個驚人的真相.她就是修羅的女兒.”
“不管是當年的道祖.還是現在太虛觀、太虛觀.所有這些事情都是你們這些道士在說.但這是昊天的世界.如果張楚楚真是修羅的女兒.爲什麼道門什麼都沒有發現.還奉她爲光明的女兒.我無法想明白這件事情.所以你依然無法說服我.”
“既然投影到昊天的世界.修羅自然要爲自己的子女準備諸多手段.昊天道門首當其衝.反而不如我道門或清夢齋那般看的清楚.”
秦傑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甚至他此時其實早已經明白了張楚楚的身份.但他依然不打算承認.因爲他清楚言語上的承認.會給行動帶來很多不便.
“我需要更多的證據.”
歧山老道嘆息說道:“那日在這座殿前.我曾說過你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你想便能做到.你不想.便能讓自己都想不到……這不是什麼禪鋒.而是真實的感慨.你與張楚楚自幼一起生活.若真去想又怎麼會想不明白呢.”
秦傑沒有說話.
歧山老道指着道光裡那把白衣.說道:“這把白衣能隔絕一切.能傳導一切.包括光明.本就不是人間應該有的東西.不知多少年前.你得到這把白衣的時候.難道沒有覺得奇怪.難道你沒有產生過什麼懷疑.”
這把看似不起眼的白衣水火不進.刀槍不破.卻又像張楚楚一樣純淨.能夠傳導甚至放大持白衣者的念力甚至是昊天神輝.在修行界的典籍傳說中.從來沒有這種全能防禦性武器出現過.甚至比寶樹手中的盂蘭鈴還要神奇.
此時秦傑當然明白.白衣是修羅賜予張楚楚的武器.然後白衣又不知爲何確認秦傑便是張楚楚的保護者.也開始保護他.
數年前的春天.他遇到了一個書生.那個書生腰間繫着一個木瓢.手中握着一
書生要拿腰間的木瓢換秦傑身後的白衣.
秦傑不想用身後的白衣換他腰間的木瓢.
書生沒有說什麼.走到清夢齋側門.登上一輛牛車.離開了清夢齋.
後來秦傑才知道.那名書生便是清夢齋大師兄.當時牛車裡坐着的是齋主.那是齋主又一次周遊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而直到此時在太虛觀裡.他才真正理解.當年自己拒絕這一次交換.意味着自己錯過了什麼.只是一切似乎都有些晚了.
“白衣究竟是什麼.”
“是一片夜色.”
歧山老道的答案很玄妙.很難懂.但秦傑懂了.
秦傑想到今天在太虛觀裡.自己對董事長和何伊說過兩次:總經理也有看錯的時候.這才明白原來所有這一切.真的只是看錯了……
於是他的目光落在了瀋州市.落在一條巷子裡.
總經理沒有看到張楚楚.因爲那時的張楚楚還無法被看到.
他看到了堂主府裡一個小男孩.
他看到了一個生而知之的人.
於是他以爲自己看到了修羅的兒子.
張楚楚靠着秦傑的肩頭.聽着場間的對話.臉變得越來越蒼白.神情變得越來越黯淡.因爲她記起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記得那一天.一個穿着髒棉襖的老人走進了老筆齋.
老人對她說:“你相信機緣嗎.”
她還記得老人臨死前.回頭望向坐在樹下的自己.顯得很猶豫很掙扎.直到最後才解脫明悟.微笑着說道:“原來你纔是我的機緣.”
“她是修羅的女兒.她正在甦醒.修羅的目光即將落在她的身上.所以你會覺得她會死去.因爲你和她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瓦山三局棋是讓她下的.卻也是給你看的.第一局亂柯殘局.需要白棋棄勢.第二局棋是想讓你瞭解光與影的對立.第三局是想讓你看到世界毀滅的景象.所有的這些.都要讓你學會放棄.很遺憾的是.前面兩局對你沒有意義.而第三局裡.那個即將毀滅的世界.也不能讓你的心意有任何改變.那麼真實的世界呢.”歧山老道看着秦傑的眼睛.嘆息說道:“如果我們身處的人間世界.將要因爲你背上的小姑娘而毀滅.你會怎麼選擇.”
秦傑一直都知道張楚楚很特殊.
但他知道自己也很特殊.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當然毫無疑問是特殊的.所以他總以爲張楚楚的特殊.來自於自己的特殊.因爲她是自己的本命.
然而他沒有想到.原來張楚楚纔是特殊的那一個.
“大師兄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情的.這些天還是很久以前.”秦傑看着歧山老道問道.他已經猜到了答案.但想要再次確認.因爲這件事情對他來說很重要.僅次於張楚楚身世所帶來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