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再至,湖沸石裂俱不安,天地氣息被撕扯成無數碎片,化作恐怖的颶風,在湖畔的石礫上狂暴穿行,
電閃雷鳴,血紅色的裁決神袍在風中飄舞,那個身影始終沒有倒下,
逾千名的草原蠻,衝出密林還沒有來得及靠近湖邊,便被從天而降的這些雷霆震的神魂不寧,那股生命本能裡對天穹的敬畏,讓他們跪倒俯於地,不停地祈禱着天神能夠饒恕自己的罪孽,
密林裡那七位魔教信徒大本營的祭司,相比於這些普通人來說,要清醒冷靜的多,然而也正是因爲他們能夠感知這些雷霆裡面所蘊藏的威嚴與力量,所以實際上,他們比那些普通人更加震驚,
而當他們看到血色神袍在狂風中飄舞,那個身影在雷霆間依然倔強地不肯表示服從的畫面時,心中的震驚終於抵達了巔峰,,果然不愧是傳說中的神話集團副董事長,居然擁有如此恐怖的意志力,敢於天爭,
風雷漸息,
李彤站在滿地坑洞的湖畔,身影顯得有些落寞,
她不再看雲正銘,
也不再看遠處山崖上的那個身影,
她沒有看雲端風景,
她沒有看湖山風景,
她什麼都不看,
只是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影,默默看了很長時間,
她大喊了一聲,
這聲喊很清脆,很憤怒,在回覆安靜的湖山間,傳了很遠很遠,
這聲喊裡,
充滿了不甘,
一道鮮血,從她的脣角緩緩淌下,
山林中,那數名來自草原的魔教信徒大本營祭司,被這聲喊裡蘊含着的恐怖精神衝擊,震的連噴鮮血,
直接倒下,昏死不知,
站在遠處山崖上的李然,聽到了這聲憤怒的喊叫,
他知道她的憤怒指向的是自己,
這是他的妹妹,這一生第一次對他表示憤怒,甚至隱隱有挑戰的意味,
李然沒有不悅,他很喜悅,
他喜悅地想要手舞足蹈,喜悅地想要縱情長嘯,
因爲他知道,看過今天這幅真正雷霆風景的她,不會再是那個看着自己背影,
想要接近、卻永遠倔強或自卑地不敢開口的妹妹,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李彤,
然而他依然不能讓她殺死雲正銘,
因爲這是大董事還不想那個叛教者死去,
李然擡頭看天,看着仿道觸手可極的厚厚雲層,看着雲層後那些緩緩積蘊的明亮雷霆,猜測昊天似乎也是這樣想的,
以劍引雷,乃是傳說中的劍道境界,
李然在瀋州市小道觀裡有所悟,看來果然在修道路上再進了一大步,
如果是以前,李彤只會替兄長喜悅,
然而今天她的情緒很複雜,
不甘而且憤怒,
最關鍵的問題是,雲層是從何處來的,
坐上墨玉神座,成爲副董事長後,天人感應漸深,在她的目光穿過那些看似恐怖的雷霆黑雲,看到天空那幅真正風景的時候,她便隱隱感知到了昊天的意志,
然而幾乎同時,不知因爲不甘還是憤怒,她竟忽然生出戰上一場的衝動,
身爲副董事長,
哪怕是偶爾閃過這等念頭,便是極大的不敬,最深重的罪孽,
李彤察覺道心微有不寧,驟然一凜,極爲強悍地從那種危險心境裡脫離出來,
她緩緩低首,黑色的髮絲在微風中輕輕飄拂,
雷霆漸斂,雲層漸散,沒過多時,便消失無蹤,露出清湛的寒秋天空,
李彤不再去想先前那充滿褻瀆意味的一閃念,
但心念即生,
又如何能真正抹除,
哪怕只是一閃,也必在心境裡留下痕跡,
雲消雷散,
她依然低着頭,
在她心底深處的最深處,在她自己都看不到的某個地方,似乎有個聲音正在漠然地說着,這似乎也做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李彤擡起頭來,
“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回來,”她看着雲正銘,平靜說道:“不然就算天能容你,我也不讓你活,”
血色衣袂輕飄,
她轉身離開碧湖,
……
李彤離開齊門都城之後,秦傑沒有馬上便帶着張楚楚離開,
他首先需要把師傅留給自己的悍馬修好,不然其後的旅途雖然不長,也沒有辦法繼續走下去,
他現在已經知道,那位出身光明神話集團的蒼老部門經理叫做陳村,他已經確認,這位部門經理對張楚楚的忠誠,要遠遠超過自己對清夢齋的熱愛,於是他當然不會錯過利用對方的機會,讓他幫着尋找修復悍馬以及別的事物所需要的材料,
有這樣一位身份尊貴的人物幫助,秦傑在齊門也享受到了在天道盟時的同等待遇,這個神話集團屬國幾乎所有的珍稀材料,都任他使用,
平日裡這座白色道殿幽靜無比,現在則是被各種各樣恐怖的聲響所佔據,鐵錘不停敲打着鋼鐵車廂壁,發出如雷般的撞擊聲,尖硬工具重鐫刻符線時所發出的令人牙酸的難聽摩擦聲,珍稀金屬融化澆築時發出的類似人類腹演的噁心聲音,交替着迴響,而且似乎永遠沒有停止的那一刻,
再如何虔誠專注的信徒,也無法頌讀教典,再如何勤奮的修真者,也沒有心情練武修行,就連部門經理陳村臉上的皺紋,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加,
好在秦傑在這方面的天賦雖然不如六師兄,但也算極爲驚人,沒有過多長時間,那輛黑色的悍馬便修復如初,能夠輕裝上陣,
如果不去注意車廂壁上那些醜陋的疤痕的話,
離開齊門都城時,部門經理陳村派出了一隊修真者護送,相信接下來的安全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於是秦傑終於有了心情看看窗外的風景,
真正讓他心情好轉的原因,其實是現在有人在窗邊陪他一道看風景,
在李彤的幫助下,張楚楚的病情終於得到了控制,不再終日昏睡,雖然依然有些虛弱,但至少可以看風景,或者看秦傑的臉,
張楚楚的病情能夠暫時穩定,秦傑最感謝的人便是李彤,
他知道那位年輕的副董事長,這時候應該正在捕殺雲正銘的道路上,按道理來說,哪怕不是朋友,僅僅出於感激,他也應該表示出一定程度的擔心,但他並沒有,
秦傑對李彤有絕對的信心,,如今的雲正銘確實非常恐怖,那場秋雨之戰裡,如果不是命好,他只怕早便死了,,但他始終認爲年輕一代的修行者裡,最恐怖的還是李彤這個女人,她既然說會親自去殺雲正銘,那麼雲正銘必然難逃一死,
看着窗外的秋色,回憶起那場秋雨裡的血腥戰鬥,破廟前的墮落騎士幽冥般的身影和穿着一身黑色道衣的雲正銘,忽然與他記憶中的某些畫面重疊起來,片刻後他想起,在自己曾經做過的數個夢中,他曾在荒原那頭看見了三道黑色的旋風煙塵,
那三道黑色的煙塵透着冷酷與幽暗的味道,仿道是黑夜的一部分,此時細細想來,還真與那日雲正銘與墮落騎士身上透出的意味相似,
秦傑越發覺得雲正銘當日說的話也許是真的,那個學會吃人並且愛上吃人的傢伙,纔是修羅之子,
一念及此,他頓時覺得心境安寧了數分,對自己身世傳言的隱隱畏懼,對道宗的忌憚也自然少了幾分,對到達太虛觀的心情急了幾分,
再如何焦慮急迫,旅途終究需要一里一里地前行,尤其是張楚楚身體虛弱,也禁不住長時間不休息的連續跋涉,所以悍馬的速度並沒有提起來,
南方氣候相對溼暖,時值深秋,秋意卻是濃而不肅,道路兩側多見青色的樹木,與北方蒼涼的景緻相比,要悅目的很多,
偶有一場秋雨落下,終究還是一天比一天涼了起來,
張楚楚的身也變得更涼,尤其是手腳,摸上去竟像是冰做似的,
烈酒能夠起到的暖身效果,
維持時間越來越短,於是秦傑把前兩年剩下的那些有暖寶效果的失敗符紙,都貼在了張楚楚的身上,在修行者眼中無比珍貴的火符,不停地燃燒,日夜都未曾熄滅過,並不長的旅途不知燒了多少符紙,
以前寫好的火符用完了,便寫新的,
秦傑的精神力再如何雄渾霸道,也禁不住這等豪奢誇張的做法,臉色變得越來越憔悴,
張楚楚沒有勸阻他,因爲她知道勸阻沒有任何意義,也不會產生任何效果,如果現在病的是秦傑,她也會做同樣的事情,而秦傑也不會勸阻她,
她每天看着窗外秋日風景,
或者是窗畔秦傑的臉,
小臉上露着平靜的微笑,對她來說,現在只要是風景都好看,哪怕秋風秋雨落黃葉一地凋蔽,只要是秦傑的臉就好看,哪怕那張臉憔悴的像是好多天都沒有睡過覺,
張楚楚看風景的時間越來越長,
小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甜,但她說的話卻越來越少,
以往這些年,她的話本來就不多,
現在愈發的沉默,
她不知道太虛觀那位長老能不能治好自己奇怪的病,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將來,如果有會是怎樣的將來,這種不知道所產生的惘然恐懼,便是沉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