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和司馬睿的突然聯手出乎幾乎所有人的意料,特別是赤燕,戰局一夜之間急轉直下,平遠地陸勇部橫衝直下,赤燕沒幾天就分崩離析,成了昨日黃花。
陸離和司馬睿聯手的那一戰極其慘烈,李兮坐在被團團圍在中間的大車上,從車窗看出去,眼睛所及,都是一團肅殺的樑王府親衛,她看不到血肉橫飛的戰場,可不遠處傳來的怒吼慘叫,疊加的太多,厚沉若壓頂的烏雲,夾雜在中間的刀槍的尖銳碰撞聲,猶如刺破烏雲的閃電,濃烈的血腥味讓李兮有一種置身血池的感覺。
和這一戰相比,前幾天的平遠城之戰簡直稱得上美好。
陸離和司馬睿以晉州路最西端的瀋河爲界,各自掃蕩赤燕殘部,從這一戰起,樑地就正式無冕而立,對朝廷,就只有每年例行的朝賀了。
和陸離的突然聯手讓司馬睿站到了風口浪尖,朝廷官員分成了兩派,一派力挺司馬睿,認爲他和陸離的聯手英明果斷,高瞻遠矚,要不是聯手,要麼和赤燕之戰會陷入膠着,要麼,就是接着和樑地掀起綿長的戰事,進而讓日漸恢復的北戎收了漁翁之利,另一派,則痛罵司馬睿聯手陸離背叛朝廷,出賣國土,樑地微末之地,朝廷本可以一統天下的。
一向溫和的司馬睿風向突轉,用幾乎算得上暴厲的手段將反對他的朝臣或殺或貶,清肅一空。
老司馬相公極其乾脆的撒開手,搬到城外靜心修養,養花弄貓,不問世事。
赤燕初定,陸梁棟護送父親陸勇回太原府養傷,李兮卻和陸離從瀋河最南邊那片最慘烈的戰場起,李兮救治傷兵,以及受戰事波及的受傷的百姓,掩埋屍體,清理戰場,陸離則親自過問政務民事,和李兮窄窄一河之隔的司馬睿在戰事剛剛結束,讓伴月送了枚自己的小章給李兮,星夜趕回了京城。
李兮捏着那枚通體玉潤的田黃印章,皺了半天眉頭,徑直去找佚先生,佚先生接過印章,用指肚摸了摸,嘖嘖出聲,“這章……”話沒說完,佚先生神情一僵,呆了片刻,長長嘆了口氣,“我有點明白你祖父爲什麼能收攏那麼多英雄豪傑死心塌地替他賣命了。”
“嗯?”李兮錯愕,這是從哪兒跳到哪兒了?
“知道他爲什麼要送這枚印章給你?”佚先生託着印章拋來拋去,李兮斜着他,她要是想明白了,還要找他?
“那你知道這枚印章是什麼?”
“是印章!”李兮堵了他一句。
“也沒說錯,你平時不看公文,不懂這個也不算什麼,你家陸離也有這樣一枚印章,行正式公文用官印,不是正式的公文,卻又是有關公事的交待、囑咐等等,就用這樣的私章,真要說起來,這枚印章,比司馬睿的公章更加有用。”佚先生摸着印章上的刻字,慢吞吞的解釋。
李兮聽的眨眼,他把比公章更加重要的私印讓伴月送給了她……
“這意思就是,他把瀋河那一邊的大軍,託付給你了。”
李兮一口氣嗆紅了臉。
“唉!你空跑這一趟,竟有這麼大的用處,生生把司馬睿這顆心捏進了手心,這樣的事,你祖父也幹過,這一條,我確實比不過他,連你也比不過,你祖父……”
佚先生斜着李兮,“當年那一趟真心多少,算計多少,誰都不知道,至於你,倒全是真心。”
“先生這句話我聽懂了,我傻是吧?”
“嗯,傻人有傻福,這是好事。”佚先生很認真的接了一句,李兮白眼望天,正要站起來走人,佚先生轉着那枚印章,語氣悵悵,“說來也怪,你們理家個個都是怪胎,你祖父……不說了,白手起家能坐擁天下,自然不是一般人,就是你那個聲名最差的伯父,現在仔細想想,他站的太高,他說萬物一樣,哪怕一隻老鼠的命,和人命其實是一樣的……”
李兮聽的驚悚愕然,這論調……那麼熟……
“你父親,當年娶你母親的時候,說要和你母親一生一世一雙人,還說女人的節,也該一樣是男人的節,因爲這個,我那時很高看你父親。”
李兮更加愕然,姓理的這一家子太不尋常了!
“爲了攏絡你母親一族,能做到這一步,很不簡單。現在再看,這些話只怕是出於他的本心,不是我想的那樣,深沉算計。”
佚先生舉起那枚印章,“就象你,如果是當初,我必定以爲你這招苦肉計使得好。”頓了頓,佚先生慢吞吞接着道:“確實不錯。”
“唉,你成天這麼算計,累不累啊?印章交給你了,我正忙着呢。”李兮站起來往外走,佚先生捏着印章,不客氣的收進了自己的荷包。
陸梁棟送回父親,沒幾天就回到晉州路,這一場戰事,讓他明白自己做不到象父親那樣殺人如切菜,更無法象二叔那樣,在血海殘軀中如閒庭信步,倒是跟着白英她們救護傷者,讓他有一種極其充盈的滿足和成就感,陸勇無所謂,陸離很欣慰,李兮和陸勇一樣無所謂,只有喬夫人,又病了一場,她寄以厚的不能再厚的厚望的兒子,如此沒出息,讓她非常痛苦。
李兮和陸離在新拓展的赤燕舊地上一呆就是兩年,李兮建了大大小小的醫館和醫學館,佚先生對這事很有興致,不厭其煩的制定各種規矩,陸離則查看民情,順便推廣李兮的那些‘衛生’要求……
兩年後,李兮和陸離抱着出生沒幾個月的長女陸桐回到太原城時,太原府已經生機勃勃、熱鬧的幾乎讓李兮眼花繚亂。
幾乎和李兮同時到太原城的,還有從北戎回來的、已經是名震北戎的名醫羅大爺。
羅大黑瘦蒼桑的彷彿三十歲的中年人,一見到李兮,往身後一指,話沒說出來,眼淚先掉下來了。
他身後跟着上百輛形式各異,卻個個破爛不堪的大車,車上擠滿了大小不一的孩童,足有上千人。
“北戎一場疫病……死的人太多,這都是孤兒,先生捎話給我,讓我只要看到就帶回來,我後來就不敢看了,實在帶不完……”
羅大苦不堪言,時不時瞟一眼李兮身後,正對着個小嬰孩又逗又笑的佚先生,心裡又升起一股快意,娃兒們他帶回來了,這一路上他總算熬過來了,現在一股腦兒倒給他,嘿嘿……
“是你要的?”李兮轉頭問佚先生,佚先生‘嗯’了一聲,示意陸離,“把這些北戎孤兒和玉華堂那些娃兒們放在一起養,願意學醫就學醫,願意學武你找幾個師傅過去,願意學文,學手藝,學什麼都行,好好待他們,他們是北戎人,等他們大了,就讓他們回去。”
李兮一時沒反應過來,陸離笑起來,“先生思慮深遠,既然這樣,學文學武也不用單獨再尋師傅,就和咱們樑地諸家子弟一起進學習武好了。”
李兮這才悟過來,這些孩子在樑地長大,習文學武,之後再回到北戎……所謂的民族融合,這是第一步?
羅大鬱悶的看着順手就將包袱甩給了陸離的佚先生,指着身後叉手而立的幾個中年人,“這幾個人是可汗的人,說有事跟你說。”
領頭的中年人上前幾步,衝李兮恭恭敬敬行了磕拜大禮,站起來,打開一個木箱子,取了幾株包着土球的植物出來,“娘娘,可汗吩咐,讓您看看是不是這個。”
李兮兩眼放光,“對對對!就是這個!這個就是山道年蒿!真找到了?在哪裡?能種植嗎?這是野生的還是人工種出來的?”
“回娘娘,是在阿拉山上找到的,這一棵是野生的。回娘娘,阿拉山上長了很多很多,可汗已經點了兵,打下阿拉山之後,就讓奴才們試種。”
中年人擡頭看了眼李兮,“可汗吩咐,如果是娘娘說的山道年蒿,請娘娘派人跟小人前往阿拉山,可汗說,這是他答應過娘娘的禮物。”
李兮愕然,這禮物也太大了點吧!
“回去跟你們可汗說,他打下阿拉山,那就守好阿拉山,再順便把這什麼蒿種好管好,過幾天我就讓羅大過去,山道年蒿的事,讓他親自跟你們可汗說。”
“是!”佚先生的吩咐,中年人答應的快而爽利,衝李兮恭敬致禮告退,就和其餘幾個人上馬走了。
羅大瞪着佚先生,氣的快說不出話了,“我剛剛回來,我還要回京城,我……”
“這是爲國爲民的大事!”佚先生斜着羅大,“剛剛回來怎麼了?京城有什麼好回的?你看看你,沒出息的樣兒!別忘了你是蘇州人!”
羅大氣個仰倒,“我不是蘇州人!我說了多少回了!我是……”
“好好歇兩天,這一趟讓閔大跟你一起去,山道年蒿是大事,你帶了這麼多嘴回來,不想辦法掙銀子,吃什麼?喝什麼?還有,再有孤兒,一起帶回來!”佚先生吩咐完,轉身就走,留下羅大憤然凌亂,他明明不是蘇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