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素玉已經被兩個女子一個拉住了臂膀,按着她不讓她下跪,另一個用手捂住了黃素玉的額頭,若是真攔不住了,也不能夠再讓她這般磕頭,這可是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剛剛那砰砰砰的磕頭聲讓人的心尖兒都在顫抖,“你在幹什麼?你瘋了不成?”聲音裡有些心疼,葉家闔府上下的性子是開明的,厭惡的只是那半瓶子水的郭蓉,對於黃素玉並不怪罪。
黃素玉身上沒什麼力氣,支撐着她的是一口氣,那口不甘心後悔的氣兒,讓黃素玉和兩個女子僵持着,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磕頭了,她只是無力地仰着臉,看着秦錦然,眼神裡有期冀有傷痛有黯然不屈的光。“求你。”她說道。
自從秦錦然出現的那一瞬,黃素玉像是瘋了一樣爬行到了秦錦然的面前,還有郭蓉的大喊大叫,讓在場的所有圍觀的人都靜了下來,姜夢也聽到了黃素玉和郭蓉的話,急得跟什麼似的,“讓一讓,讓一讓。”只是有誰肯讓姜夢?這時候都湊熱鬧呢。
偶爾一個被扯着衣袖的不耐煩的回頭,見着了姜夢頓時就說不出什麼話來。姜夢淺小聲說道:“能不能讓我進去?裡面的人我認識?”
“啊!”等到過了三息,那人才像是反應過來,側過了身子讓姜夢通過。
姜夢與那人在秦錦然的眉頭皺起,“你先站起來好好說話,是孩子傷了?若是能救,我自然會救。”
秦錦然的話讓黃素玉的身上驟然一鬆,身子一軟幾乎要跌倒在地,而從葉府裡出來的兩位女子連忙挽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扶了起來。
秦錦然的開口讓原本已經停止住的喧譁之聲再次響起,細小的議論聲鑽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這人就是秦大夫?”“黃氏怎麼了?莫不是瘋了不成?看她的樣子也怪可憐的,醫死人的又不是她。都是那個郭大夫。”“秦大夫是誰?真能夠救人?會不會又和先前那個剖腹取子的一樣?是不是病急亂求醫了,若是孩子身子不好,應當去醫術院裡找真正的那些名醫纔是。”“看着年紀也不比那個郭蓉大多少,雖然梳着婦人的髮飾,看年齡也不過是雙十。當真有本事?葉家人還是不要病急亂投醫的好,莫不然那孩子真真一線生機都沒有了。”
葉府的兩個女子看着秦錦然,兩人相視一眼,目光之中有些狐疑,還有些驚疑不定,實在是因爲郭蓉的事情在前,她們兩人並不相信年歲尚不過雙十的秦錦然。
郭蓉看到了葉府女子的神情,也聽到了諸人的議論聲,無論如何都得要讓秦錦然趟這一趟渾水。那剖腹取子的孩子卻是傷得很重,在郭蓉看來是回天乏術,但是郭蓉還記得秦錦然曾說過,爲人醫者要有仁義之心,既然秦錦然有仁義之心,那這個孩子無論如何都要讓秦錦然救了。這些念頭在心中不過是一閃而過,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兩人的面前,原本議論的聲音就小了些,姜夢此時也從人羣之中擠了過去,提着裙襬上前一步,站在了秦錦然的身側。
姜夢出現在了秦錦然的身側,便聽到了有人的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一小半的人注意力就放在了姜夢的身上。
狼狽的郭蓉雖然面色有些慘白卻是清麗的,秦錦然卓然而立帶着松竹的堅韌,若是輪到了姜夢,便好似見到了書中的洛神了。一顰一笑舉手擡足雅而美。
郭蓉跪在了葉家人的面前,痛哭流涕,“是我學藝不精,沒有秦大夫的萬一本事,秦大夫是醫術高超,若是秦大夫還在京都之中,由秦大夫剖腹取子,是一定能成的!如果這世間還有人能夠救那孩子,就只有秦大夫了。”
郭蓉的話一說完,秦錦然就冷笑一聲說道:“剖腹取子是我的法子?我以爲是姑娘的法子呢。”
郭蓉猜到秦錦然不會認,因爲這樁事輪到了她,她定然是不會認的,於是調轉了身子,跪在秦錦然的面前,“這剖腹取子的方子,當真不是我獨創,若是我獨創,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郭蓉的右手中指同食指併攏,對天發誓,“若是我一個人不夠,與我同族之人,皆不得好死。”
秦錦然尚未開口說話,就聽到黃素玉開口,她的眼眶有些發紅,幾近眥裂目框,“當日裡你不是說這方子是你想出來的嗎?”
郭蓉見着黃素玉的樣子,想到自己曾經信誓旦旦的模樣,心中有些慌亂,但是很快就平靜下來了自己,聲音有些哽咽,“這原是秦大夫考校我的,告訴了我這個法子,說是想要成爲已經好大夫,須得自己動手,我雖然沒有給人接生過,秦大夫是相信我的,要不然我從哪裡得來的這個方子?”
郭蓉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說出了荒謬絕倫的話來,秦錦然被郭蓉的話氣得幾乎要笑出聲來,姜夢鬆開了秦錦然的臂膀,上前一步,足尖距離郭蓉的麪皮幾近,只要她一擡腳,藏在石青色祥雲紋糉裙下的繡鞋尖兒就可以碰到郭蓉的臉。
郭蓉的眼眸之中一閃而過了羞辱之色,正想要大義凌然說些什麼,就聽到姜夢輕飄飄說道:“若是我姐姐有學生,這第一個學生是我,第二個是當今聖上的掌上明珠,什麼時候多了你這樣一個學生?”
公主兩字一出,周遭又是喧譁,秦錦然的左手邊站着的是姜夢,那右手邊貴氣嬌美的小姑娘,莫不就是當朝的公主?有好事者當即就墊着腳看。
周月嶸聽到了姜夢的說辭,微微一愣,若是姜夢挑明瞭她的身份,定然是有道理的,下巴微擡起,脣瓣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停挺直了脊樑,這般的作態確實能夠看得出她身份的不一般。“不錯,秦大夫也教過本宮些許個醫理,休沐日時候,我也來尋過秦大夫,我怎的沒有聽過我有你的這樣一個同門師妹?”
郭蓉的神情一愣,沒曾想到周月嶸竟然是當朝的公主。葉家的老爺雖然曾爲太子太傅,少時周月嶸曾來過葉府,到底和當初的模樣不同。
葉家二女反應過來,拉着黃素玉行禮,其他人也呼呼啦啦行禮,就連姜夢也福了福身子,唯有秦錦然不動,既然月嶸公主認了她做師傅,此時禮數是免去了。
等到禮畢之後,郭蓉就捂着臉說道:“我的身份雖然比不得兩位,我也是自認爲應當是秦大夫的學生,畢竟這剖腹取子之術是秦大夫先想出的法子,若不是秦大夫讓我見到了當時的方子,我也不至於早早就跟着黃娘子到了葉府上。”一口氣說到了這裡,郭蓉苦笑一聲,“既然有這位神仙一般的夫人是秦大夫的學生,甚至還有當今的公主也是您的學生,您也是將軍夫人。我不過是一葉浮萍,既沒有這位夫人的容顏,又沒有家室,若不是當初穆教長的資助,我連醫術院的門往哪裡開都不知道,我同你們是不一樣的,是我高攀了,我以爲秦大夫教我那些醫術,是誠心教我,想要收我做徒,是我誤會了。”這般也算是解釋了師徒之事,葉家的人命官司,若是沒有見到秦錦然那也就罷了,既然秦錦然在,是無論如何也要推到她的頭上的!
郭蓉再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心,才緩緩開口說道:“葉家這樁事,就這般罷,也算是我……的錯。”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之後,郭蓉深深對着秦錦然叩首,“我只求秦大夫出手,救救那嬰孩,畢竟這嬰孩也是因爲這剖腹之術纔會受此哭。”
她的聲音悽苦,說話又十分有技巧性,郭蓉出身貧困,此時點名了秦錦然與其他幾人身份不凡,分明是秦錦然的錯處,她只是個替罪羊。
郭蓉跪了許久,面色慘白,還梳着未婚小姑娘的髮髻,額前的劉海因爲流汗貼在了額頭上,看上去好不可憐。加之,她的身世也及不上其他站着的諸人,仇富一詞是古今皆有,當即就有人看着秦錦然的目光有些不對了。
黃素玉開口,“你少扯這些有的沒有的!”揚起了聲音,到最後都有些撕破的音,“你一口一個是自己想的法子,現在出了事,害了我舅母,你就推到了秦大夫的身上?秦大夫救我表弟,是因爲她的醫術仁心,因爲她的擔當,並不是因爲她做了錯事。”
黃素玉說的也有道理,原本倒戈在郭蓉這一邊的人,又有不少倒戈在了黃素玉的那一邊。也有些好事者,只覺得兩邊說辭變來變去,大呼過癮,聽得是十分有其。至於說那個孩子?都說是氣息微弱,這秦大夫也是年紀輕輕,難不成還真有妙手回春之術?他們是不信的。
“秦大夫,你說說話!”郭蓉聽到黃素玉的聲音心中就有些不穩,乾脆拋開了黃素玉,直接來問秦錦然,“你敢如同我一般發誓,這方子當真不是你寫的?”
姜夢嘆息一聲,搶在了秦錦然的面前說話,她往回走了兩步,捏了捏秦錦然的手心,示意她聽自己的。“我是從錢塘過來的,一路上也曾聽姐姐說起醫術院的事情,這位郭娘子應當醫術是不錯的,只是讓我這個外人來看,着實沒什麼擔當。我姐姐原本已經應了要進葉府裡救人,你偏偏攔在了府邸門口,若是耽擱了,那孩子出了事怎麼辦?”
在郭蓉看來,那孩子已經是死人了,她攔在這裡,不過是想要讓秦錦然當衆承認,那個惡毒的剖腹取子的方子,是秦錦然擬的。郭蓉已經忘了,當時她是多麼迫切地想要證明剖腹取子的可行,霸佔這個方子,而不是此時像是燙手山芋一般,把方子再退回去。
“只是一句話的事情?”郭蓉想要站起身子,誰知道因爲跪了太久,血液不通,反而讓她一個踉蹌要跌倒,郭蓉乾脆就坐在了地上,今個兒已經丟盡了顏面,也不在乎多這一樁,說道:“難道秦大夫不敢承認這方子是你擬的?你左言右顧在猶豫什麼?”
秦錦然所信奉的,一直是堂堂正正做人,說的是明白話,做的是敞亮事。
姜夢眼見見着秦錦然有要點頭的趨勢,眼神一暗,隨即再次亮起,若不是秦錦然是這般的性子,她也不會與她如此的交好。並肩站在秦錦然的身側,姜夢冷冷地看着郭蓉,就算是秦錦然擬的方子,這位郭娘子恐怕也是使用了什麼齷齪的法子,偷了這方子。
果不其然,秦錦然開口,“不錯,這是我的方子,不過郭蓉,你偷看這方子的時候……”
秦錦然承認了方子,這讓郭蓉的心中一陣暢快,接下來秦錦然辯駁的話,她不想聽,也不想讓其他人聽到,就朗聲說道:“秦大夫,其他的是是非非說與不說都沒什麼干係了,你認了這方子就好,你快去看孩子罷,別耽擱了。”
“不用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懷中抱着一個紅色襁褓,若是剛誕生的麟兒,誰家也不會在這般的狀況就抱出來,顯然這孩子是已經去了,纔會被老者抱入到了懷中。
“祖父。”“外祖父。”葉家兒女包括黃素玉都開口稱呼老者。就連周月嶸也稱呼了一聲葉家老爺。
郭蓉的面色一白,沒曾想到葉家老爺子出現了。葉家老爺開口說道:“孩子也已經去了,這會兒也不急着讓秦大夫救人,畢竟無人可救,不如讓秦大夫說明一下當時的狀況,不好讓人誤會了秦大夫。”
月嶸公主的神情歡喜,對秦錦然說道:“葉爺爺是一個很講理的人,你剛剛說她偷看你的方子,秦姐姐,你快說說當時的狀況。”
秦錦然卻並不急,略略掃過葉家老爺,那人鬚髮皆白道骨仙風,抱着火紅的襁褓,蒼老的面容裡卻是萬分的疲憊,一雙充滿睿智的眼神看着秦錦然,秦錦然往前走了幾步,同葉家老爺行禮之後,說道:“讓我看看孩子,可以嗎?”
新生兒的脈搏與成人有分別,若是一時閉了氣沒有察覺得到也是可能的。
葉家老爺一愣,也點點頭,秦錦然從葉家老爺的懷中接過了孩子,姜夢在錢塘的時候也是抱過孩子的,動作很是熟練。
秦錦然咋一見到這孩子,便有些心疼,孩子緊緊閉着眼,發旋處有一道傷痕,被紗布包裹着,還能夠看到其內滲出的鮮血。讓姜夢抱着孩子,秦錦然拔下一根頭髮,放在了孩童的鼻子上,在場的人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好奇地看着秦錦然的舉動。
雖然微小,但是髮絲確實是在微微晃動的,秦錦然當機立斷說道:“孩子還活着!”
葉家老爺一愣,就當即說道:“快!勞煩秦大夫了。”說完之後竟是深深給秦錦然作揖。
秦錦然一心記掛着孩子,顧不得所謂的禮數週全,不過是點點頭,就往內間走去,姜夢也抱着孩子,急匆匆跟在秦錦然的身後。
剛走了兩步,秦錦然就透過敞開的門聽到葉家老爺說道:“秦大夫醫術高超,醫德斐然,這位郭大夫的話,恐怕有不實之處,還請在場的各位不要離開,若是渴了可以到寒舍喝杯茶水,若是餓了,寒舍備下的有餐食。請各位留下做個見證,不能冤枉了秦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