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提一個小問題,《佛經》應該怎麼念?不能像唐詩宋詞那麼念。有一句俗話叫“小和尚唸經有口無心”,小和尚這麼做就對了。經文出口心中是不留的,這是什麼意思呢?也就是說頌經的時候身心清靜的像一面明鏡,口中頌出的經文就像鏡子面前飛過的一隻只飛鳥,飛鳥來時鏡中便有投影,飛過之後鏡中便無痕跡。《金剛經》中也說過去、現在、未來三心不可得。你要是一邊看一邊想那是在研究義理,當然只有義理通明之後你纔可能做到那種的境界。經書如此,那麼天書呢?)
如何用規矩?規矩這兩個字聽上去,就是讓人去遵守的,那規矩又怎麼去運用呢?其實風君子今天做的事情就是一個例子。修行人不能當衆施法驚世駭俗、不能以神通對付普通人,不能以道法在世俗中牟利私用,這是天下共守的三大戒律。而風君子今天幫周頌“揀破爛”,顯然是運用了神通,卻一條戒律都沒犯。看上去比較胡鬧調皮,其實做事還是很有技巧的。
首先他沒有當衆施法,我們做了什麼周頌根本不知道。其次他做法的對象不是周頌本人,而是一堆垃圾,相當於義務給垃圾堆做了一次分類處理。最後最重要的一點,東西是周頌自己揀去的,我和風君子沒要他半點好處。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恐怕除了風君子之外,世上的高人根本不屑一顧。但小事也有大道理。風君子早說過那三大戒律漏洞很多,道法在塵世中還有很多用處,就看你怎麼去用了。好!揀了一堆破爛,還順便上了一課。
……
“哥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年夏天之後,我們就不必總在夢裡面見面了……你來看我的時候,也不用總在這個神龕上。”
這是柳依依對我說的話,此時我正和柳依依一起坐在山神廟的神龕上,她還是習慣性的靠在我的肩膀上,懷中抱着我的一隻胳膊——沒辦法,她只能待在這個地方,而我當然是夢中陰神出遊。風君子不讓我再去見紫英姐,咻咻也不見了,我真覺的有點不習慣,總覺得生活中少了很多有意義的事情。還好,還有依依,我夢裡還能來陪她聊天。
“這真是好消息,怎麼回事?”
柳依依:“風君子告訴我,我的修煉差不多了,只缺一步就可以化形而出。他說他在今年陰曆五月十五,要給我講頌天書‘化形篇’的上半卷。……”
《天書》“化形篇”?我怎麼這麼耳熟?想起來了,我曾經偷聽過風君子與紫英姐的對話。風君子告訴紫英姐有一個二百五要在今年陰曆五月十五,到昭亭山神廟來講頌天書化形篇的上半卷。原來這個二百五是風君子自己,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謙虛了?以二百五自居。
“天書化形篇是什麼東西?怎麼只有上半卷?”我問柳依依。
“我也不知道,他沒說。只說這化形篇本來就只有上半卷沒有下半卷,而他說出來的時候,聽得人也只能聽懂一半。……我不管一半還是一小半,只要能經常陪着哥哥在一起就好了,過了夏天,我就可以和哥哥一起到廟外面去玩了……”
我終於知道二百五是什麼意思了。古人以一千文爲一吊錢,那麼半吊子就是五百文,半吊子的半吊子就是二百五。風君子的“化形篇”只有半卷,而且他說出來別人只能聽懂一半,那就是半吊子的半吊子天書!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二百五,能夠讓柳依依化形脫困就好。
人的慾望實在是很奇怪的,有錢的人想賺更多的錢,有權的人想當更大的官,總會覺得自己不夠幸福滿足。但是對於柳依依來說,她現在的慾望是如此簡單,就是想走出山神廟到外面看一眼,陪着我一起。想到這裡,我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一縷憐惜之情,輕輕的握住了依依的一隻手。
柳依依有他心通,顯然感覺到我心中的這股情緒,很乖巧的沒有說話,而是靠過身體,像個小貓咪一樣將頭埋在我的胸前。我忍不住輕輕伸手撫摸她的長髮,氣氛變的溫情脈脈起來……就在這時我聽見廟門外傳來一個人咳嗽的聲音,緊接着有一個人在說話:“石野,柳依依,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
這個時候冒出來大煞風景的沒有別人,只能是風君子。風君子沒有進來,而是站在山神廟外等我。我出來之後,他向我招了招手,等我們走到遠處他才轉身說道:“這件事情我怎麼給忘了?我本來就想告訴你這一段時間你也不能見柳依依……結果你真的跑來見她,還好讓我給發現了!”
“爲什麼?紫英姐你不讓見,咻咻也不讓見,現在柳依依也不讓我見面。你不知道依依有多可憐嗎,天天待在這個鬼地方,夜裡眼巴巴的等着我陪她……”
風君子:“別把你說的那麼高尚,我看你是來吃豆腐的,餛飩沒得吃就想起來豆腐了……我不也是經常來嗎?怎麼沒看她對我那樣?其實我是爲你好,也是爲她好!”
風君子告訴我,最近這一段時間我不僅不能到山神廟來看依依,甚至陰神出遊也不可以。因爲現在不知道有什麼樣的高人在暗中窺探我,一旦我出遊的陰神被高人困住,那就麻煩了!陰神出遊也會遇到麻煩嗎?以前沒有遇到過,但上一次我陰神出遊在湯氏父子家看見了和塵,和塵一眼就把我逼回了肉身,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陰神出體也不是毫無忌憚的。風君子說三夢大法十分神奇,照說到了神遊境界就沒什麼實物可以阻隔,但是我修爲尚淺,連入夢大法最後一步“破妄”境界還沒有達到,還是萬事小心爲妙。
孫悟空大鬧天宮的結果是被如來佛鎮在了五指山。而我大鬧齊雲觀,風君子把咻咻困在了昭亭山。其實想一想,真正被鎮住的人還是我。生活中沒有了紫英姐,沒有了咻咻,沒有了柳依依,更加沒有了陰神出遊的樂趣,這和孫悟空被鎮在了五指山下有什麼區別?
區別還是有一點點的,白天我還是一箇中學生,不上課的時候,還可以四處亂跑。比如說我還可以跑到鳳凰橋頭找張先生聊天。張先生沒有告訴過我這一段時間我不能來找他。
……
“小子,給你一本書,回去好好看看,不管看懂看不懂,先背下來。”
張先生扔給我一本書。我一看封面,上面有幾個大字“金剛般若波羅密多經”。在我沒有接觸道法之前,看那些武俠小說,總有一夥人爲一本秘籍爭的頭破血流。然而後來風君子傳我丹道,給我的第一本書居然是新華書店買來的《莊子》,告訴我一切修真從“心齋”開始。所以張先生扔給我的書不是什麼傳說中的秘籍我也不會意外,但我還是沒有想到他會給我一本佛經。
“張先生,你給我《金剛經》幹什麼?我又不是和尚。”
張先生笑了:“世界上不是和尚而看佛經的人多的是。我要你看這本《金剛經》是讓你學會三句話。有時候跟和尚說話很麻煩的,滿口的禪機佛理,跟着他能繞來繞去頭都暈了。你和活佛見面的時候,當着那麼多修行人的面,我可不希望看見你笨嘴拙舌的丟人。如果他的話你不好回答,就用這三句話去堵那老喇嘛的嘴。”
佛門弟子中擅長“切磋”的莫過於密宗與禪宗,密宗“辯經”是一種固定的儀式,而禪宗和尚“打機鋒”在常人眼中顯得神秘甚至怪異。然而這兩宗僧人見了面,往往說不到一起去。密宗修習佛法最注重次第等級,比如一個普通僧人(活佛除外)要從第一等級的“拉讓巴格西”開始考覈,依次要經過“錯讓巴格西”、“多讓巴格西”、“林色格西”、“讓阿巴”、“貴格”、“翁則”、“堪布”、“堪蘇”、“孜法王”、“法臺”等多層法座。而禪宗更多吸收了中國本土文化“道”的思想,尤其從六祖慧能開始,“頓悟“之風日盛,成爲了中土佛教顯宗的主流。
密宗所依據的主要經典是《大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簡稱《大日經》),而禪宗推崇的一部重要經典就是張先生給我的這本《金剛經》。張先生讓我學的三句話就是:如來說XX者,即非XX,是名XX。例如:如來說老和尚,即非老和尚,是名老和尚;如來說王八蛋,即非王八蛋,是名王八蛋……等等如此。這就是理學儒生們經常笑談的“金剛經三段論”。
……
寂寞的時候讀佛經,也算是一種消遣。日子過的很快,很快到了陰曆五月十五,這一天是一九九零年六月十三日,星期一。
我先後兩次聽說風君子要在這一天夜裡到昭亭山神廟去講頌《天書》“化形篇”。我雖然不知道他講的是什麼東西,但是紫英姐聽了能夠化爲人身,柳依依聽了能夠化形脫困,叫我如何不好奇?我雖然好奇,風君子卻一字也未跟我提過這件事。到了這天白天,他仍然像往常一樣,上課下課,看不出一點異常。我漸漸的有點着急了。
下午放學,他沒跟我打招呼,書包也放在課桌抽屜裡沒拿,晃着兩隻手就走了。我第一次自主的做了一個決定——跟蹤他!
想跟蹤他並不難,他晃晃悠悠走的並不快,一路走到了老汽車站。蕪城有兩個汽車站,新汽車站主要髮長途客車,老汽車站主要發城鄉短途班車。風君子買了一張票,上車,是一輛去往昭亭山方向的車。我也湊到窗口去買票,售票員卻告訴我那趟車的票賣完了,剛纔那人一下子買了五張票。半小時後還有下一班。我再回頭一看,前一輛車已經開走了。
不經意間就這麼把他跟丟了!風君子買走了剩下的五張票,那意思分明是不想讓我跟着他?爲什麼呢?我突然想到了一點,風君子是擔心暗中有人跟着我,如果我再跟着他,連他也一起被人發現。他顯然不希望今天做的事情有太多人知道。
想了想,我還是買了一張半個小時之後的班車票。上車之後,閉目入靜,凝聚神識靈覺四下感應,並沒有發現什麼人暗中窺探我。當然,如果真有修爲很高的人我恐怕也發現不了。昭亭山柳依依那裡,我還真有點放心不下,還是要去看看。
我在昭亭山腳下下車,確定四周無人,也上了山。我沒有走遊客常走的那條大路,而是轉身鑽進了荊棘叢中一條隱蔽的小道。別忘了我是在昭亭山區長大的,經常挖冬筍、採山楂,山上的路沒有我不熟悉的。在山裡繞來繞去,此時天色已經接近於黃昏了,光線暗了下來,在這種情況下走山間野路,哪怕是很熟悉的路,稍不留神就會迷路,甚至會失足摔到山澗裡,想跟蹤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
一個多小時以後,我趟過雪溪澗,摸進了山神廟外的野桃林中。我在一顆桃樹後面探頭探腦的看向山神廟的大門。——真奇怪,大門是開着的,但是四周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你在這賊頭賊腦的幹什麼?”耳後傳來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一回頭,風君子居然站在我後面。
“風君子,你怎麼躲我後面去了?嚇我一跳!”
“你小子跟蹤了我一路,還說我嚇你一跳?”
“原來你早發現了。”
“廢話,就你那模樣,瞎子纔看不見!你哪像跟蹤人,就像大半夜尾行少女的流氓。……來就來了吧,我今天要做的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越少人攪進來與越好,不過你既然知道了,就給我做個守門的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