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容這個人信不信命運呢?多少也是信一點的。
畢竟她不得不承認,能夠獲得“鎖眼”這個好用的東西和她的實力完全無關,純粹就是運氣好。而“鎖眼”隨機激發他人能力的效果,也頗有一手賭的風格在裡面。
但信得不多。
五階遊客對自己的實力不說自信吧,總歸是有自覺的。溫容也知道自己的戰鬥力完全不如那些大組織裡練出來的。她曾經也加過小團體,但很快小團體就沒了,大組織又進不去,逐漸也死了這條心。
所以看着面前的屍體,她還是頗爲不耐地開始檢查現場,這隻能說是例行公事。
“有更簡單的方法……”
搜過一圈之後,溫容重新走回了文先生的屍體旁,取出了“鎖眼”,當她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文先生身上此前被打開的鑰匙孔也自動移動到了太陽穴的位置。
“畢竟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偵探角色,也根本不需要按步驟來對吧?”
她冷笑着將“鎖眼”塞了進去,轉動。咔噠一聲,文先生的腦殼宛如一個箱子一樣被掀開,已經失活的大腦正在泛出死亡後的腥臭,但沒有任何血液之類的流出。一捧藍色的東西飄浮在大腦表面,溫容伸出手,將那如同凝膠一樣的物質抓了起來,反手就把腦殼重新扣上了。
“讓我看看吧。”
溫容捏了捏那團凝膠,張開嘴,將它吞了下去。
吞食亡者的記憶並不是什麼美妙的感覺,就像是一團膠狀的冰一樣,總是會讓溫容打個寒顫。
她看到了文先生死前所見的東西,只是,就連文先生自己也沒看清楚兇手的樣貌,他甚至沒有察覺到危險,否則早就把自己蓋起來了。
兇手一身穿着都是黑色,這一身在白天其實挺扎眼的,溫容不知道這一身衣服是怎麼回事。此外,兇手出現的方位是從文先生後方繞出來,可文先生這個座位背後正對牆壁,這人莫不是穿牆進來的?
總體而言,溫容只能從身量和動作上大致推測這是個男性,具體細節是一點都看不出來。死亡記憶消散的速度很快,她只來得及看了兩遍,這些內容就已經模糊了。
溫容無奈地走到前面,告知了那幾人文先生已經死亡的消息,並讓他們報官。她自己可不會留在這裡等着,找了個機會就溜了,至於官府會不會把她當成兇手,她可不在乎。
所幸,其餘兩個人還沒什麼事。
這兩人一個戲子一個貨郎,溫容找到他們只是想看看這滎陰城裡到底有沒有什麼出人意料的事情。有了特殊的能力,他們也能對這些有點察覺。可惜的是,在溫容問過之後,兩人都沒發現自己身邊有什麼奇怪的事情。
“舊行宮的命告是吃乾飯的?這都不搞點事出來?”
溫容隱約覺得自己此行沒那麼簡單,她當然可以就此先退一步,之後再做打算,但是戲子告訴她的一個消息讓她感覺這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今日有太守府的人來聽戲,場間聽得他們說話,似乎,是聖上要來了呢。”戲子給溫容透露了這麼個消息。
“幾時過來?”
“這就不知道了,他們只是閒談及此,想來說多了恐怕要落口實,沒多談。”戲子說道,“這滎陰城已經多少年沒來過天家人了,我還道他們已經忘了這裡有個行宮。如今忽然又來,恐怕光是修行宮,就要出不少錢財人力,若是那天家只來一回便走,恐怕滎陰便要因此再無起色了。”
溫容沒管這戲子在這裡傷春悲秋,她現在只是在想一件事,若是皇帝真要過來,那是爲了什麼?當今大魏皇帝基本沒什麼權力,多數人也都不瞭解這皇帝究竟如何。她若是從自己出發去猜測,恐怕——也是爲了那遺詔。
畢竟不管這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基本是絕對不可能將一份可能動搖其皇位的東西留在外部的。
“近幾日依然照常行事。”溫容叮囑了戲子一句之後,便迅速離開。
到夜色降臨的時候,她就摸到了舊行宮的外牆。
就算皇帝還沒來,若是要開始大興土木修復行宮,她後面恐怕也沒有機會偷偷進來了。如今此處的輪班值守人員她都知道路線如何,對於各個入口的巡邏自然是密不透風的,基本沒有時間死角。只是溫容又不需要真有個入口這種東西,她直接在牆上開門,輕而易舉地就摸進了宮裡。
打架她不敢,但做賊溫容可是熟門熟路。一路上躲過了好幾道巡邏之後,她就找到了一棵長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樹爬了上去,用望氣術往這行宮中望去。
值得一提的是,望氣術看的是某種和氣運類似的東西,目前溫容還沒搞明白明確的劃分標準是什麼,只不過這門技術看不出來妖魔與人的分別。黑夜倒是不影響其使用,在觀望片刻後,溫容便看到一座偏殿的屋脊之上隱約有一條淡淡的龍影飄過。
舊行宮久無皇帝到來,就算有龍氣也應該散了。如今留下一縷,便是氣運所給的暗示。溫容當即跳下樹來,藉着陰影和夜色的雙重掩護,花了一刻的時間便走到了那個偏殿。
“還好,不算很大。”溫容看了看偏殿的規模,相比於很多喜歡修得富麗堂皇的大殿來說,偏殿其實就不算很大,而且裡面頗爲空曠。她上了房樑找了一遍,又把匾額、桌椅、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搜了一遍,確實沒看到類似遺詔的東西,心裡就基本上有數了。
有暗格一類的東西。
皇家設計這種東西,爲了隱蔽,都會做足表面功夫,從外觀上是看不出來的,具體在哪裡都是口耳相傳,若是做絕一點,連工匠都會殺了封口。溫容仔細回想了一下這座偏殿的構造,以及剛剛搜索的時候腳下踩過每一塊石磚的觸感。
她最終來到了殿旁擺着的一整排石案前。
石案被整齊鑲嵌在牆壁上,用於擺放一些香燭爐火。溫容蹲下身,曲起手指,在這裡上下敲打了一會兒,憑藉敲擊傳回來的輕微聲音,找到了中間的一塊,然後果斷用“鎖眼”將這裡打開了。
一個用皮革緊緊包裹紮好的包裹從裡面掉了出來,落在了溫容手心。她微微一笑,得來全不費工夫。
就在此時,偏殿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是的,偏殿“中”,而不是從外面進來。腳步聲突然出現,嚇得溫容當場一個翻身跳到了石案上面,反手拔出了自己從鎮劍山莊摸過來的那把兇兵。
然而當她看到身後人時,臉上頓時出現了驚恐的神色。
一人白衣,一人青衣,白衣人手中託一方印,青衣人手捧畫卷墨盒。
是“命告”。
溫容已經在心裡開始咒罵集散地了,遊客們整天和集散地的任務鬥智鬥勇,早就有了條件反射。此刻她哪裡還不清楚自己被坑了?這舊行宮中突然出現的邪祟,多半和被藏起來的這份遺詔有關聯。現在給她發個任務來偷遺詔,不就是要直面這倆邪祟嗎?
哦,從官方角度來講,只算一個。
邪祟獨立於妖魔排名,爲那些確定以害人爲目的,且實際已殺死多人的妖魔。其實力通常在大妖之上,和妖將各有千秋。溫容可不知道這兩個東西到底算怎麼回事,她只知道自己沒法跑。
一般的妖魔只要逃遠就行,但“命告”有自身的規則,如果不執行它那按照圖畫找到指定位置的規則,無論跑多遠都是沒用的。當然,溫容現在還有個選擇,就是趁着命告還沒動手,就直接發動攻擊。
兵鋒一閃,劈向那青衣人。然而青衣人只是微微一擡手,一支墨筆自墨盒側面抽出,輕而易舉地擋住了這柄兇兵。
“鎮劍山莊這品質不行啊!”
溫容發出一聲悲鳴,只要到了動手這個階段,她幾乎自然就開始信心消失,而鼓足勇氣劈出的一劍未能建功,更是直接打消了她正面戰鬥的想法。
見溫容沒有動作,青衣人一抖畫軸,便展開了那張空白的畫卷,隨後一手執畫,一手快速描畫,不過片刻便形成了一幅簡筆繪圖。
而青衣人停筆的同時,白衣人便抓起手中的方印,揭開自己的麪皮將印在自己臉內按了一下,然後便蓋在了畫上。
溫容就坐在石案上看着這倆的動作,她是沒辦法阻止了,但命告的規矩她也研究過,只要找到畫中的位置,就肯定不會有事。大不了她直接用鎖眼開道一路衝過去。
青衣人隨即將畫轉過來,溫容看了看,畫上居然就是城外的一片小丘,她知道在哪,只要一路狂奔,兩個時辰之內她就能趕到。
“好,這次我……嗯?”
溫容剛準備出發,卻看到青衣人將手裡的畫卷一甩,從袖子裡又摸出一個來,展開,繼續繪畫。
“等等,不是一次只有一張畫嗎?”
第二幅畫比第一幅的速度還快,溫容目瞪口呆地看着第二幅畫被展示出來,這次更熟悉了,畫中甚至隱約可以看到滎陰城門。
還沒等溫容反應過來,青衣人就再次將畫扔在了地上,開始畫第三幅。
什麼意思?
不對,不對!
溫容立刻跳下石案,伸手把兩張畫撿起來,看向上面的印章。通常來說,命告印章所印的名字纔是真正需要到那個畫上位置的人,這次因爲命告直接出現在她面前,她才以爲是自己要執行。但此時她撿起來仔細一看,印章上刻的卻並不是名字,而是四個字——“秋後問斬”。
她都不需要想,直覺就能判斷出來這不是什麼好東西。
而第三幅畫出現在她面前,已經是滎陰城門的地方了。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是讓我去找這個東西?還是說你們認爲我得避開……”
青衣和白衣忽然同時點起頭來,溫容暗暗罵了一句,將那遺詔往懷裡一揣,立刻就往行宮外跑。
命告果然沒有攔着她,可是這讓她感覺更加不妙了。
秋後問斬是個啥?命告那畫的意思是什麼?滎陰城的水是不是太深了一點?她是不是一不小心就被集散地塞進某個要命的情節裡面了?
在溫容奔跑的時候,一幅畫從天而降,砸在了她的頭上。
畫上已經能看到滎陰街道,而方向明顯是在找舊行宮的方向。溫容隱約感覺到命告似乎在幫自己,然而這就更不是什麼好事了,被邪祟幫忙,她能不能落個全屍都兩說。
不對,還有個問題。
她現在的逃離明顯是正在違反命告的繪畫規則的,如果她不去見那畫中標識的人,估計也會被命告的特殊規則殺死,儘管那上面沒寫自己名字。
溫容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腦子忽然在此刻特別清明,她抱着遺詔開始在滎陰城裡繞行,同時也摸出了自己那塊褐色的光滑泥團。
問題來自於遺詔,解決的思路也來自遺詔。她現在持有這東西明顯會招來一些災禍,但她身爲一個賊的職業自尊也不允許她把偷來的東西就這麼輕易還回去。
“喜歡追殺我是吧?”
溫容跑到了河灘邊上,將“鎖眼”刺入了腳下流淌的河水當中。
“打開,合攏,被我拿到的東西,別人休想輕易拿到。”
她伸手一抓,將一片河水抓起,身體微微一側,真正的遺詔便從懷裡滑落,墜入那怪異分離的河水之中,隨着河水被她合攏上鎖,那份遺詔也立刻消失無蹤。緊接着,泥團便變成了另一份遺詔,被她原樣放進了懷裡。
第五張畫如期而至,這一次是舊行宮。
“很好,它的速度比我快。”溫容倒是不再驚慌了,她馬上離開河岸,按照這個速度預估,第七張畫她就會被追上,此時遺詔與自己分離,不知道拿東西追的到底是她還是遺詔。
第六幅畫落下,她看到自己剛剛藏起遺詔的那篇河岸,而現在她就在河岸不遠處的一座二層酒樓的樓頂,以望氣術向那邊看過去。
“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