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住衣領,對於趙漁樵來說倒也不算什麼。他對自己的面子沒那麼看中,擺前輩架子也是爲了免於被太多麻煩事情騷擾。
“讓我先看看你的情況。”趙漁樵抓住陸凝的手腕,他現在並非不能發力甩開陸凝,但是直覺告訴他這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你說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現在算是戰時戒備狀態,丫頭。”趙漁樵微微眯起眼睛,“你身上的問題可真是不少,除了科長恐怕沒人能當場幫你解決問題。不過有些延緩病症的方法,你要不要治?”
“怎麼治?”
“我注意到你嘗試在身體裡搭建一些平衡,讓你體內這些有害的東西形成互相制約,不妨礙你日常活動的狀態。這個想法不錯,只是你可能不太擅長這個,我可以幫你。”
陸凝鬆開了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先讓我……恢復一點。”
趙漁樵摸出一個棉布包,從包裡面抽出了兩根銀針,在空中抖了兩下之後,刺入了陸凝的腦後。
彷彿一盆冷水潑頭,陸凝腦海中的煩躁、天滿星的誘導、細腰的詛咒、妖目的低語,所有這些東西都變得輕微了許多。這種冷並不是觸覺上的,而是一種精神冷靜的手段,而那兩根銀針也悄然焚燬,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好多了?”
“呃——哈!”陸凝猛地吐出一口濁氣,那氣體在空中居然聚集成了一團暗黃色的團塊,被凍結起來,落在了地上。而她的視覺也恢復了不少,至少不是看什麼都一片白了。
“雖然把你體內一些邪氣逼了出來,但是這只是治標的手段。”趙漁樵將棉布包小心地塞回懷裡,“你的病情還是會有反覆的可能,除了我們科長以外,也只有返回集散地清除所有異常能解決。”
“我知道了。”陸凝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告訴我你準備怎麼幫我平衡。”
=
滎陰城外,在暴風雪之中,出現了妖魔行軍的身影。
妖王牛頭、馬面、黃蜂乃是酆都之中領軍作戰的將軍,酆都中的妖軍基本全都由這三位帶領。在常人的認知之中,妖魔固然實力強大,卻註定數量稀少,不足以與人類爭奪。唯有酆都,韜光養晦千年之久,如今,也只有酆都擁有這樣一支純粹由妖魔組成的軍隊了。
三位妖王之中,黃蜂目力最強,即使隔着風雪,也看得到遠處聚集起來的人類。
“城內還沒有亂起來嗎?”黃蜂用螯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發出一聲嘲諷的笑,“這些人類居然敢就這樣出來面對我們,看起來壓力還不夠啊。”
“很正常。”有着四臂,身高近三米的牛頭甕聲甕氣地回答,“千年以前,他們就喜歡高呼責任,稱頌着犧牲,然後在我們面前一頭撞碎。千年過去,他們沒有任何變化。”
最後一位馬面,則是唯一一個打扮看上去像個將軍的,它一身白銀鎖子甲,一排標槍背在身後,除了頭部還是馬首的模樣以外,其餘的地方與普通人類已經沒有多少不同。
“黃蜂,你看到另一個妖了嗎?”馬面問。
黃蜂微微一愣,隨後又往四周看了看。
“黃蜂,你的視力確實很不錯,不過也不要太依賴視覺了。”馬面低聲一笑,“人族,沒什麼可怕的。但我們新的小友,卻也不容小覷啊。”
他將腰間的鐗抽出來,指向了斜前方:“出來吧,征戰之前,我還有時間與你一敘。”
雪中忽然多了個“人”影。
“這個外形真是和人族完全一致了。”馬面發出一聲大笑,“你就是這次塞北妖魔之首?”
“本次帶隊者並非是我。”李寄走了過來,身上沾着的血液正在寒風中碎裂脫落,沒有一點沾在衣服上。
“塞北除了那妖星以外,還有比你更強的妖魔?”馬面問道。
“塞北選領袖,並非以實力優先。”李寄答道,“有更合適的,那就不需要我來領隊。”
“更合適的?真搞不懂你們——年紀輕輕,反而把人族那一套學了個七七八八?”馬面咧嘴一笑。
“你殺了多少個?”黃蜂忽然問道。
“我不需要向各位彙報此事。”李寄看了黃蜂一眼,“況且此事並不足道。”
“哼,結果是個無趣的傢伙。”馬面將鐗送回腰間,拍了拍牛頭的一條胳膊,“沒必要浪費時間了,老牛。”
“走。”牛頭應了一句。
黃蜂看起來想說些什麼,不過看了看李寄,終究是沒開口。三個妖王帶着妖魔組成的兵馬繼續向前,李寄讓開了位置,沉默地看着酆都的軍隊路過。
酆都的妖軍已經很有樣式了,妖魔被分門別類地安排好了位置,在妖王的威懾之下,它們保持着一個固定的行進速度,雖然一個個奇形怪狀,卻勉強稱得上整齊。
然而,在李寄眼裡,如此強大的一羣妖魔,卻如同烏合之衆一般。
妖族之中,亦是有傳說留下的,酆都所擁有的妖軍,一向是妖魔們口中最強大最神秘的勢力,千年之前那場南遷之旅,更是讓妖魔面的人族的大規模戰鬥弱勢地位有了一個逆轉。正因爲如此,李寄此次所領的任務之一,就是觀察酆都妖軍的實力。
可結果是失望的。酆都妖軍確實很強,卻只是強在聚集了足夠多的強力妖魔,千年之前的那場大勝,也是仗着實力碾壓過去的,於如今的塞北而言,並沒有什麼參考價值。
不過李寄並沒有立刻下判斷,前方還有一場戰鬥能作出最終的評價。
鎮妖官們已經嚴陣以待了。
由於妖魔這種存在,這場戰鬥顯然不是人族之間常有的平原軍陣對衝的類型,鎮妖官們已經分開成爲了各支小隊,帶着祭儀必要的用具。鎮妖司同樣擅長以小禮和大禮構成各類陣勢,而且他們平時就與妖魔戰鬥許久,在對付妖魔上有着足夠多的經驗。
寧恪、林夕音等人的隊伍蹲伏在一片土坡後方,雖然鎮妖官好幾個都出現了些不良狀態,但面對妖魔,他們個個都是戰意旺盛。
“寧恪,怎麼樣?”林夕音將幾張符紙塞進自己的皮甲外側,方便取用,還順口問了一句。
“看到了,妖魔的隊伍正在拆分。”寧恪舉着一個望遠鏡,隔着風雪看向遠處。這種環境下派出驚鴻只會打草驚蛇,還不如這種比較原始的偵查手段。寧恪看到妖魔在遠處行進中開始分離隊伍,一些體積不是特別龐大的妖魔被落到了後方,而魁梧的妖魔則匯聚到了一起,繼續向前邁進。
“要來了,注意臥倒。”寧恪說道。
“啊?”
一個年輕一點的鎮妖官有些不明所以,不過立刻被旁邊的林夕音給按低了頭。
在寧恪的視野之中,那些落在後方的妖魔們的軍陣裡,閃爍起了各種顏色的光輝。妖力的釋放聚集成了各種不同的遠程攻擊手段,這些全都是具備遠程能力的妖魔,它們在最遠的距離,開始用自己的力量釋放。
一瞬間,妖彈的齊射就已經升上了天空,哪怕在風雪遮蔽了所有視野的現在,它們也在空中形成了強烈存在感,那些光輝之中攜帶的毀滅威力,常人看到恐怕會被當場嚇瘋。
這就是爲什麼不能讓普通人面對妖魔的原因。
寧恪頗爲冷靜,她已經算好了這些飛彈中攻擊得最遠的一個也還不能打到她的位置,只會有一些餘波而已。
緊接着,她就看到了有些讓她覺得荒謬的一幕。
妖魔們的攻擊並不一致,有的拋出土石,有的發射酸液,有的丟出火球,有的乾脆就是一團能量,如此多不同的遠程攻擊,又由實力參差不齊的妖魔發射,它們在空中便開始出現了大量互相觸碰爆發的情況。
空中爆炸的攻擊傾瀉下來,形成了更大範圍的籠罩,可是威力卻小了很多,這一輪發射轟擊下來,寧恪感覺前方的鎮妖官恐怕一個都不會有什麼事。
但緊接着就是第二輪齊射。
對方的指揮者似乎不在乎浪費了多少遠程攻擊,這些攻擊的目標也只是將鎮妖官們壓制在一個不敢隨便動身的範圍內。畢竟鎮妖官雖然足以應對餘波,可是也不敢直接鑽進轟炸範圍裡去直接試試這些東西的威力。
馬面的指揮便是如此,它的戰術很簡單,遠程火力壓制到它的近戰部隊入場。然後等到近戰部隊搶下陣地之後,再把剩下的部隊帶過去。
這種在人類中完全稱不上是戰術的東西,卻因爲妖魔的身體素質,執行起來卻頗具效果。那些體型壯碩的巨大妖魔仗着自身的防禦能力直接衝入了陣中,一些小禮剛剛激發就被這些妖魔踩碎,它們手中的武器都是巨大的棍棒之類的鈍器,只要揮舞起來,便是沾之即死的兇器。鎮妖官們無法力敵,卻有序地開始後撤。
密集的紅色弩箭從尚且完好的陣地之中發射而出,在制式裝備經過專門配合的祭儀強化之後,這些弩箭也能夠穿透那些妖魔的皮膚。當場就有五六隻魁梧的妖魔被射成了篩子,之後便爆炸成一團血霧。
小禮“咒血”,來自曾經被狩獵的一名妖王使用的能力改良而來,只要付出一點血液,就能引爆對方的血液,是相當物美價廉的好東西。
同時,十幾名司異踏上了自己所在位置的高點,每個人都拿出了一張通紅的紙符,各自咬破舌尖,將一口舌尖血噴在了紙符之上。
符紙上頓時釋放出了一層紅色光罩,這些光罩的範圍接近半里地,而在成型之後,所有的光罩之間都開始產生了呼應。
“開始反擊!”一名鈞天的聲音響徹在戰場之中,一衆鎮妖官們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弩箭,而典正、卻邪一級的鎮妖官們更是直接將法寶出手。
霎時間,進入戰場的妖魔們被迅速擊殺,頃刻間就少了十幾個。
真是難殺。
寧恪也算了解鎮妖官們手裡的武器威力,正常哪怕是個妖將在這樣的攻勢下也撐不了幾秒,然而擴展到整片戰場,這樣的攻擊給妖魔帶來的減員也幾乎看不出來。
馬面也不是幹看着的,它見到鎮妖官的反擊,反而笑了。
“這纔像樣,這纔像樣!一點反抗都沒有,那有什麼意思!”
帶着高興的吼叫聲,馬面從背後拔出了一支標槍。那標槍通體烏黑,卻是一整根骨骼所磨製的。它張開手,閉上一隻眼睛,四個指縫中各自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光罩。
投槍呼嘯而出,空中幻化爲四道影子,轟然砸在了那四個被它鎖定的光罩上,蕩起了層層漣漪。裡面的鎮妖官有好幾個都被嚇了一跳,但各小隊的首領立刻遏制住了局面。
“別慌!所有的‘法衣’都是連接的,就算是妖王也不可能一擊破開!”
那長矛的虛影依然立在光罩之外,倒是確實沒有破開。
但馬面也不是爲了自己幹掉這些麻煩的罩子。
“分成四隊,胭脂、釣瓶、白蠟、沉潭,分別攻擊那四個位置,帶你們的手下,別找錯了目標!”
隨着它的命令,遠程妖魔們開始分列開來,變成四支小隊,開始向四處陣地集中開火。
寧恪看到遠程開始轉火,便知道對方的指揮在作戰方面也有充足的經驗,恐怕陣地距離被攻破不遠了。
“我們要準備上了。”寧恪拔出劍,“前線大約還能支撐一炷香的時間。”
“這麼短?”林夕音嘆了口氣,“酆都真的這麼強?”
“雙方都只是試探,我們欽辰、鈞天未出,酆都似乎也只出了一個妖王。”
寧恪拍了拍自己的面具。
林夕音等人也站起身來,這支隊伍最高級別就到司異了,而因爲林夕音的身體原因,她將隊長的職責讓給了寧恪。
在四處陣地被火力覆蓋之後,鎮妖官們的攻擊頓時出現了很大的缺口。馬面選擇的四個點位正處於支援火力的中心位置,當這幾個地方疲於防守的時候,其餘的攻擊就變得稀疏了很多,甚至一些身手敏捷的妖魔可以避開大部分攻擊。
很快,就有一個陣地被妖魔衝了上去,在一衆妖魔們蠻力揮打之下,光罩上的漣漪開始變得越發猛烈。
那陣地的隊長司異臉色有些蒼白,他瞥了一眼手裡的紅符,又看了看由於自己這邊的壓力帶動的其他光罩,最終將符紙撕掉了。
“所有人!準備迎擊!”那隊長咆哮了一聲,將一把大刀從背後拔出,他背後的所有鎮妖官立刻齊聲迴應,紛紛丟下已經來不及裝填的手弩,各自拔出了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