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兩天前。
由於沒有積分“抵債”，林彥明和時安被迫進入成爲了這隻小隊中的一員。
說好聽點是成員，說難聽點就是誘餌。
用領隊的原話是：“什麼時候你們幫我們賺夠了那隻魔物帶來的積分，我再放你們走。”
兩天後。
那隻小隊將腕錶交還給了林彥明和時安，讓他倆有多遠滾多遠。
時安依依不捨地看着那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問：“他們爲什麼不和我們一起行動了呢？”
林彥明：“……”
你還好意思問？
——自從他倆成爲誘餌之後，整支小隊再也沒有遇到任何一隻魔物。
更重要的是，時安吃的實在是太多了。
一起行動了短短兩天，整支小隊的食物存貨就被他一個人消耗殆盡，如果再繼續走下去，那他們的積分絕對入不敷出。
簡直就是要啥啥沒有，幹啥啥不行的兩個累贅。
於是就被這樣毫不猶豫地踹了出來。
林彥明生無可戀地長嘆一口氣，第一次對接下來幾天的測試感到如此絕望。
時安低頭研究了半天腕錶，說：“接下來向東走。”
林彥明看了眼地圖。
他們現在在沙漠區和雨林區的交界處，雨林區的難度有些太高，那些高水平的新生肯定都在這裡，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繞過雨林區，去東邊的森林區，那裡難度適中，應該可以多苟一苟。
——再往東，是一片灰濛濛的區域。
焦土區。
S級危險區。
但是，林彥明連看都沒往那個方向看一眼。
畢竟怎麼會有腦袋正常的人類主動往那個區域去呢？
他直接回答道：“行啊，那就東邊。”
*
另外一邊。
趙社領着他的隊員們向前走去。
他這是一支由新生臨時組成的小隊。
成員一共八人，雖然成績實力都不算太差，但是也沒有太出彩的
正是因爲如此，他們纔會湊到一起，利用地形和人數的優勢伏擊魔物，賺取積分。
他們原本之前一直呆在雨林區，但是由於雨林區被更強的另外一隊佔領，所以纔不得不向着區域邊緣遷移，來到雨林和沙漠區交界的邊緣地帶。
隊伍裡的氣氛格外沉重。
沒有誰能在連續兩天顆粒無收，還失去了大部分存糧之後開心的起來。
突然，一個隊員覺察到了什麼，她的神情微凝，慎重了起來：“小心。”
衆人頓時一凜。
前方的叢林看上去十分寧靜，蕨類植物密集參差，龐大到遮天蔽日，空氣潮溼稠密，給人一種喘不上氣來的錯覺。
不遠處傳來沙沙的腳步聲，隱約的魔力波動越來越清晰。
熟悉的身形出現在了衆人的眼前。
趙社微微眯起雙眼：“時瑞，雨林區已經是你們的了，你們還準備做什麼？”
其餘幾人也紛紛打起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警惕的注視着面前的幾人，似乎已經做好了短兵相接的準備。
時瑞微微一笑。
他和時安長得又幾分相像，但是卻要比他多了幾分書卷氣：“放心，我沒有惡意的。”
“我聽說，最近你們在和我的哥哥一起行動？”
趙社眯了眯雙眼，沒有回答。
時瑞：“別那麼警惕，我找他只是爲了解決一點之前的糾紛罷了。”
他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後的段華，說：“我的朋友之前和哥哥產生了一點小矛盾，想借着這個機會跟他道個歉而已。”
趙社極其不客氣地冷哼一聲：“道歉？在實戰測試裡？你們倒是真的會找時機。”
那些傳聞他也聽到過不少，雖然他對時安這種廢物沒什麼太大好感，但是時瑞這種人他見多了，雖然這裡有長子懦弱的原因，但是作爲一個能被本家認領回去，還能被捧成繼承人候選的私生子，他可不覺得這傢伙會是什麼與人爲善的傻白甜。
“別對我們抱有那麼大敵意，我只是想知道我哥哥的去向而已。”
“我們和時安早就分開了，”趙社冷冷地說。
“至於他去哪裡，我們管不着，也不願意管。”
說完，他向着自己身後的幾個隊員打了個招呼。
幾人有秩序地向後撤退，似乎仍在防備着對方突然發難。
但是時瑞並沒有做什麼，只是看着他們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等對方的人影被叢林吞沒，段華纔有些急地開口問道：“時瑞，你都不再多追問一下嗎？”
時瑞：“不需要的。”
他眯起眼笑了下：“我只是不確定我哥哥是不是和他們一路而已，現在我已經得到確切答案了。”
時瑞打開自己腕錶上的地圖，端詳了一會兒：
“根據這隊來的方向，再結合一下附近的地形和區域之間的實力配比，我哥哥大概是往東邊森林區去了。”
“那我們快跟過去吧！”段華看上去比時瑞還要着急。
他在那天帶人堵了時安，但是卻被穆珩撞見。
這已經很倒黴了，結果現在穆珩居然成爲了他們第三輪的考官！
這件事情如同陰翳般在他的心底徘徊，令他心懷不安，久久無法忘卻，無論用什麼方式，他一定要在第三輪考覈之前把這件事情解決，絕對不能讓這影響自己的入學……絕對不能！
段華不由得暗暗握緊了拳頭，就像是絕望的人捉住垂在眼前唯一的蛛絲。
“跟過去之後，你準備做什麼呢？”時瑞冷不丁地問道。
段華一愣：“……道，道歉啊。”
“雖然我贊同你的行爲，但是……和他道歉有什麼用呢？”時瑞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做的事情不是已經給讓穆長官看到了嗎？”
段華怔住了。
是啊，跟時安道歉有什麼用呢。
他和穆長官甚至連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即使獲得了時安的諒解，也改變不了他給主考官留下的印象。
垂在眼前的蜘蛛絲斷掉了，緩緩地飄落下來。
段華就像是被當頭一棒打醒了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眼底灰暗了下來。
時瑞拍了拍他的肩膀，極其惋惜而同情地說道：
“抱歉。”
“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真的非常理解你……”他的臉上露出了落寞的神情：“我也是最近才被領回去的，哥哥雖然比我大不了多少歲，但是卻從小享受了種種我想都不敢想的優待和特權，我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人和人的差距是這麼大，我們夢寐以求，花費一切努力來追尋的東西，對於別人來說，只是花點錢，捐棟樓，在考試上做做手腳就能得到的……”
時瑞看向段華，繼續說道：
“你沒發現嗎，時安的名字根本沒有出現在筆試成績的名單上，他甚至沒有參加第二輪面試，就直接進入了第三輪實戰。”
段華一怔，下意識地回想起了先前的兩輪考試。
沒錯。
時瑞說的沒錯。
時安絕對是通過作弊手段才能進入第三輪的！
“這公平嗎？當然不公平，”時瑞注視着對不公的暴怒和陷入絕境的極端報復情緒一點點地攀上段華的臉，脣邊掠過一絲隱秘的微笑。
“但是我們能做什麼呢？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他收回按在段華肩膀上的手，道：
“不過，道歉還是應該的，一切等見到我哥哥再說，對嗎？”
說完，時瑞率先轉過身，向前走去。
他注意地聆聽着——五秒鐘之後，一個沉重的腳步跟了上來。
時瑞無聲地微笑了。
很好。
*
時安不喜歡雨林。
這裡的空間太狹窄，空氣中的水汽太過潮溼稠密，這對於習慣廣袤寬闊空間的他來說實在不是好去處——他甚至開始有些想念先前的沙漠區了。
雖然太陽曬，趕起路來還很艱難，但是至少地方寬敞啊！
很快，雨林區即將走到盡頭。
不遠處是一個三角形的分隔帶，往右是能夠隱約瞥見森林區鬱鬱蔥蔥的邊緣，但是如果再往前，就是漆黑的焦土區，雖然距離不算近，但是那一片漆黑不祥的冰冷土地卻有種無法忽視的強烈存在感。
魔蟲在時安的袖內興奮地說道：“沒錯！就是那裡！我已經感受到了！”
時安精神一振。
他往前走了兩步，但是又似乎想到了什麼，步伐微微一頓：“所以……”
魔蟲：“？”
時安偷偷低聲問道：“那個深淵裂縫附近的灰鴉巢穴，在哪個方向啊。”
魔蟲：“……”
您居然還沒有忘啊！！
它被打敗了，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道：“應該在森林區和焦土區的交界處吧，畢竟灰鴉需要有地方築巢。”
時安：“好！”
林彥明驚訝地發現剛纔還一臉倦意的時安突然打起了精神，變得亢奮起來。
他猶豫了一下，問：“你這是怎麼了？”
時安思考半晌，一本正經地說：
“就是……我想到自己積分終於要破0了，所以很激動而已。”
呵，積分有個屁用。
財寶纔是硬通貨！
天色已經不早了。
所以兩人準備在邊界修整個一晚上，在第二天黎明前再出去去往森林區。
倒不是林彥明不想趁着夜色趕路，而是他實在清楚自己和時安兩個人的實力，許多魔物在夜幕降臨時會變得更加兇猛，所以白天趕路纔是最理智的選擇。
——當然，時安強烈要求的睡覺時間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時安找了個用石頭搭蓋成的乾燥洞穴，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窩了進去。
他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說道：“晚安。”
夜色漸沉，黑暗的暮色一點點籠罩了整個雨林區。
高大繁茂的植物投下扭曲的黑色陰影，如同搖晃着的怪異人影。
突然，毫無預兆地，時安睜開了雙眼。
漆黑的眼眸深處，一縷赤紅飛快的閃過，猶如轉瞬而逝的火星。
他站起身來，向着一個方向看了過去。
林彥明被驚動，睜開睡意朦朧的眼：“怎麼了？”
時安沒有回答。
黑暗中傳來腳步聲。
緊接着，一張看上去似乎有點熟悉的面孔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個子很高，似乎有些窘迫，眼底閃爍着某種奇怪的緊張神采。
“你是誰？”
林彥明立刻清醒過來，他伸手拽住時安，下意識地擋在他的身前。
段華：“我……”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定了定神，向着林彥明身後的時安看去：“我們那天見過，不知道你記不記得？”
還沒有等時安回答，段華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搶先說道：“我這次來，其實就是想找你道歉的，那天，那天是我一時糊塗了，纔去找你的麻煩。”
林彥明一愣，扭頭看向時安：“你認識？”
時安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對方几秒，突然恍然大悟：“哦，是你啊！”
段華眼底鬱色微深。
“爲了以示我的誠意，這些給你。”
他將一個揹包遞了過來。
段華生怕時安不接，補充道：“只是一些用積分兌換的日常補給而已。”
——對於不能白吃白喝之後，還沒有來得及收集到足夠積分兌換食物的他們來說，這簡直就是雪中送炭。
林彥明猶豫了一下，扭頭看向時安，似乎在無聲地詢問着什麼。
時安想了想：“好啊。”
他走上前，從段華手裡接過揹包。
段華用手掌緊張地蹭了蹭褲縫，然後伸出手：“我們一筆勾銷？”
時安卻有些莫名地盯着他探出的手，似乎有些不太理解，他徑直忽視了對方表示友好的動作，越過了他的手掌，冰涼的手指搭在對方的手腕上握了一瞬。
——像是被很小的針刺了一下。
段華眉頭一跳。
但是，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對方已經鬆開了手，若無其事地笑了下：“當然。”
說完，時安轉過身去，拎着包回到了林彥明的身邊。
段華：“……”
他有些緊張地笑了下：“那，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段華轉過身，，似乎身後有什麼人在追着自己似的，飛快地消失在了黑暗籠罩的叢林中。
他的步伐匆忙，心跳跳的極快，耳邊嗡嗡作響，被複仇的快意衝昏了頭腦。
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入學的實戰測試裡，如果真的有人悄無聲息地失蹤，是很正常的事情。
黑暗中，在視線未曾觸及的地方，男生的手腕內側緩緩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不規則紅色印記。
看上去彷彿一簇正在燃燒的火焰。
*
林彥明扭頭看向坐回去的時安，問道：“你不說說看？”
時安有些疑惑：“說什麼？”
林彥明走過去，挨着他坐下：“爲什麼那個人突然找你道歉？”
時安：“哦，這個啊。”
他仔細的回憶了一下，說道：“他之前在學校裡堵過我一次，好像是想威脅讓我退出？”
林彥明：“？！”
他吃了一驚，忍不住把聲音提高了八度：“怎麼回事？”
時安衝他露出微笑，白皙的面容稚氣未脫，看上去乖巧地很：
“放心，他已經付出代價啦。”
那麼一小包補給品就原諒了？
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林彥明控制不住露出心疼的表情。
小可憐，爲什麼你這麼好騙！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地說道：“你放心，以後有我在，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了！”
林彥明的眼底閃爍着濃濃的母性光輝。
縮在時安袖子裡的魔蟲：“……”
呵，人類，你真的是太天真了。
龍這種生物，狹隘小氣又記仇，但是還強的不講道理。
只有他們欺負其他人和魔物的份，沒有自己被欺負的份！
而時安……
他倒是頂着個天使的殼子，但內裡卻實打實是個惡魔的芯子。
魔蟲打死都不相信他會讓自己吃虧。
在林彥明重新陷入夢鄉之後，魔蟲悄悄從時安的袖子裡爬出來。
它好奇地探頭看向那個揹包：“魔龍大人，所以……那個人類進貢了您什麼東西啊？”
時安百無聊賴的撐着下巴，一手拉開揹包拉鍊：“唔……麪包，肉乾，罐頭，飲用水——但是沒有薯片和果凍……”
魔蟲：“……”
因爲沒人會用積分換這種零食，謝謝。
時安的手在揹包底摸了摸。
只聽輕微的刺啦一聲，揹包底似乎被扯開了一角，緊接着，時安抽出手，掌心裡躺着一個不起眼的灰色小紙包：“哦，還有這個。”
魔蟲：“？？？”
它爬進過去聞了聞，頭顱上的那張人臉露出震驚的表情：“這，這應該是吸引高級魔物的香料，這傢伙是想坑你啊！”
時安眼前一亮：“真的嗎？”
魔蟲：“？？？”
等等？
時安說：“就算我不釋放魔力場，那些魔物都本能地不太願意接近我……”
他憂鬱地嘆了口氣：“你看，我連個誘餌都當不好！”
魔蟲：“……”
我看你就是饞那兩天的白吃白喝！
時安開心了起來：“不過這次有了這個，我們應該就能找到灰鴉巢穴了！”
魔蟲沉默了。
草。
你他媽果然還是爲了這個啊！！
突然，毫無預兆地，大地猛地震顫了一瞬。
林彥明被晃醒了，他嚇得蹦了起來：“怎麼回事？”
時安一怔。
他扭過頭，向着焦土區的方向看去。
漆黑的夜幕邊角閃爍着一種怪異的赤紅色，如同一隻詭異的眼睛靜靜地俯視着下方，彷彿被烈火炙烤過的地面似乎正在緩慢地起伏，鼓動，好像是擁有生命一般，散發着一種怪異的不祥意味。
*
第三輪實戰需要的時間很長，基本上都要超過一週。
穆珩平時有要務在身，所以來的次數並不多，也就是開始的當天露了一面，之後就再次被公務喊走了。
最近城市裡深淵物種出沒的痕跡有明顯的增多，說明深淵縫隙就在附近。
管理局的人幾乎已經將整個城市地毯式地搜查了個遍，可還是沒有找到深淵縫隙的蹤跡。
在這段時間裡，卓浮對劍的研究也同樣止步不前。
它久久地保持着沉寂，無論他在上面做多少實驗和測試都毫無動靜，和一把普通的死物幾乎毫無區別。
卓浮甚至還隱晦地跟穆珩提過一次，希望他能多休息休息，給自己放個假。
——說不定是太累了纔會出現幻覺。
穆珩坐在桌前，視線在桌上厚厚的一疊報告上劃過。
他不是不需要休息。
只是深淵物種這事不能繼續拖下去，倘若一道裂縫不及時關閉，深淵裂縫又吸收了過多魔力的話，它是會持續向地面世界侵入的，倘若情況再繼續惡化下去，可能會在地面上製造出一個小深淵。
如果那種事情真的出現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穆珩用手指捻動紙張，緩慢地翻動着，專注的目光落在每一塊被巡視過的區域上。
還有哪裡是沒有被搜查過的呢？
或者是……
某個地方有着合理合規的魔力波動，從而掩蓋了異常呢？
穆珩一怔，猛地擡起頭來。
報告嘩啦啦地從他的指尖滑下，散落在桌面上。
他從椅背上扯起大衣披上，快步走出辦公室。
溫瑤站起身來：“長官？”
穆珩：“聯繫能力者學院，馬上。”
*
時安緩緩仰起頭，深深嗅了一下空氣中的氣味。
冰冷的，黑暗的，劇毒的氣息，正在無聲無息的從遠處蔓延過來。
如此舒適，如此熟悉，如此……
強大。
他睜開雙眼，猩紅的豎瞳在長睫下閃動，一層光滑的龍鱗在臉頰上若隱若現。
是深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