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偌大的山洞內一片死寂, 空氣中瀰漫着皮肉被燒焦的氣味。
中央的猩紅法陣已經被灼燒的烈火破壞,只剩下殘破而模糊的圖案。
時安環視一圈,視線漠然地從橫陳於地的焦黑屍體上掠過, 惋惜地嘆了口氣。
……只可惜他曾經的洞穴, 被這些骯髒的血染得面目全非。
火焰的餘溫已經散盡, 山洞內的氣溫開始逐漸走低。
時安把手放在嘴邊哈了哈熱氣, 然後從口袋中掏出粉色的兔子手套帶上。
根據剛纔那個人類提供的情報, 自己的財寶應該就在拍賣行那邊,而且他還將管理局在拍賣行中所有的設置和排布都告訴了時安,現在想要將自己的財寶拿回來, 易如反掌。
時安站在原地想了想。
從那條路出山呢?
一條是來時的路,從隧道直通舉辦交流會的南部峽谷。
還有一條路是上次他來艾文區時所走的路, 穿過深淵裂縫的遺址, 進入到外部的艾文雪原。
要論溫度的話, 肯定是第一條更好。
上次到艾文雪原來的時候就已經冷到令人髮指的地步了,現在已經封山三月多月了, 時安難以想象這次外面究竟有多冷。
但是……
如果先前那個傭兵的說的沒錯的話,他們已經派人將整個峽谷封鎖,並且在外部排布的人是山洞內的二十倍,而且還有其他可能認出他的學院學生,如果產生衝突, 被看到就尷尬了……
而且交通工具也是個問題。
時安十分不情願地向着第二條路的方向看去。
果然……還是得重新經歷一次嚴寒啊。
他邁過地面上的屍體, 艱難地攀過碎石, 按照記憶裡的路線, 向着洞穴外走去。
很快, 時安站在了艾文雪原的凍土之上。
這裡的天空比起南部峽谷要更加陰鬱,白茫茫的大雪漫天飄下, 四面都是灰白一片,完全看不到邊際,空氣彷彿都被凍結了,彷彿被整個世界遺忘一般,安靜的可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冷啊!!
時安在心裡尖叫。
他哆嗦着往棉衣裡縮了縮,有些後悔自己剛纔下手實在太狠了——怎麼能把傭兵身上的棉衣一起燒掉呢?至少先扒下來啊,實在是太浪費了嗚嗚嗚嗚嗚。
時安被凍得鼻尖通紅,呼出的溫熱白氣彷彿都結了霜。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雪地內走了兩步,然後,他閉上雙眼,一絲魔力從體內抽出,編織成一張大網,向着各個方向探去,發出無聲的呼喚。
終於,不遠處白茫茫的天邊顯現出一個巨大的熟悉輪廓。
骷髏馬高大的身形漸漸明晰起來,沉重的四蹄砸在地面上,濺起雪沫,幽藍色的火焰在黑洞洞的眼眶內燃燒着,向着時安的方向看了過來。
很好,這樣的話,交通工具就有了。
時安探出手,從骷髏馬的身上掰下來一根肋骨。
好,火把也有了。
骷髏馬:“……”
魔蟲:“……”
黑煙:“……”
您果然是魔鬼吧。
時安點燃火把,爬上骷髏馬的後背,用手拍拍它的腦袋:“把我送出山就好。”
骷髏馬發出一聲嘶鳴,猛地低伏下身形,速度陡然加快,要不是時安及時抱住了骷髏馬的脖子,不然可能會被迅疾的寒風直接吹下去。
時安穩住身形,十分欣慰地拍了拍身下的骷髏馬:
“哇,沒想到你對我的命令這麼看重,好乖好乖。”
魔蟲:“……”
其實它是實在想把您這個煞星送走吧。
骷髏馬十分適合在雪地裡奔跑,它不怕冷,不會累,也不會畏懼碎石高坡,簡直就是最爲高效的交通工具。
身旁的景物飛速後退,寒風呼嘯着,夾雜着雪花,猶如冰寒銳利的刀鋒。
如果時安的火把上燃燒的不是龍焰的話,恐怕早就被撲滅了。
突然,骷髏馬的步伐驟然減緩。
它有些不安地用前蹄砸着地面,打着響鼻,看上去似乎十分躁動。
時安一怔,從蜷縮着的狀態擡起頭,向着不遠處看去。
誒?人類的氣味?
*
一隊二十多人的傭兵從峽谷間進入。
“上面爲什麼突然叫我們支援?還是從這個鬼地方?難道山洞裡出問題了?”
“不清楚,總之聯繫不上了。”
那個人吃了一驚:“可我們在外面佈置的人……”
“是穆珩。”
另外一個傭兵突兀地插話進來,他咬牙切齒道地說:“不知道怎麼回事,消息好像走漏了,這傢伙直接從南部峽谷正面突圍,消滅了我們大半的主力。”
“而且,根據我們在拍賣行那邊的弟兄給的情報,穆珩好像還受傷了……他媽的還是致命傷。”
他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咒罵道:
“操,那個怪物。”
其餘幾人都是一驚,有些難以置信:“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正面突圍,甚至還佔了上風,消滅了他們大半的主力?
——這怎麼可能?
那個傭兵裂開一口黃牙,笑了:“不過,這對我們是大好的時機。”
“趁他病要他命,懂嗎?”
他擦了擦自己的鼻尖,繼續說道:“管理局那邊的支援已經被我們拖住了,現在等於是穆珩獨自一人帶傷深入敵營,想要把他徹底除掉,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南部峽谷那邊上面也派了增員,而我們負責從這邊迂迴前進,兩面夾擊。”
他的眼神陰沉,緩緩道:“這次,穆珩必須死。”
以往,他們是不敢和這個人類最強能力者正面衝突的,但是這次不一樣。
穆珩不止受了傷,而且還已經和正面隊伍交戰過。
這次說不定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了。
正在這時,前方傳來幾聲沉重的腳步聲。
一匹巨大的骷髏馬緩緩地從前方的暴雪中顯現出來。
“戒備!!”
傭兵團擺出警戒的姿勢
他們聽說過進山的路上有一匹十分難纏的亡靈種,爲了避開,他們還刻意繞開了那一截路,沒想到還是遇到了。
等到骷髏馬走到近前,所有的傭兵都愣住了。
等等……
爲什麼,這個亡靈種的背上,還坐着個人?
怎麼回事???
只見一個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類在骷髏馬的脊背上坐着,粉色的兔子絨毛耳罩和圍巾在一片茫茫風雪中格外顯眼,手裡舉着一根揹包點燃的肋骨,他的大半張臉都藏在圍巾中,但是聲音聽上去卻很年輕。
只聽對方悶聲悶氣地說:
“你好,打劫。”
傭兵:“……”
???
十幾分鍾之後,時安站在一地焦黑的屍首旁邊。
大雪仍然靜靜地下着,厚厚的一疊棉衣在他的身邊堆成了小山。
魔蟲:“……”
不愧是巨龍,打家劫舍殺人放火居然如此熟練。
時安找了兩件看上去幹淨點的棉衣披在了身上,然後用龍焰將剩下的衣服點燃。
烈火在雪地中蓬然騰起,向外釋放出溫暖的熱意,驅散了寒氣。
他吸了吸鼻子,向着不遠處的峽谷的出口看去。
只要向着能夠方向再前進上十幾分鍾,他就能離開艾文雪原了,從雪原出去之後,就能去往拍賣行,失落已久的財寶就在拍賣行的地下倉庫裡等待着他,而且,時安現在已經知道了管理局在拍賣行中的佈置,更重要的是,根據剛纔那些傭兵提供的信息,穆珩現在並不在拍賣所。
唯一有能力阻止自己的人離開了崗位,想要奪回財寶,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
“……”
時安頓了頓,緩緩扭過頭,向着自己來時的方向看去。
風雪已經覆蓋歸途,雪地一片光滑,完全看不到來時的痕跡,也無法看清遠處的景物。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罕見地帶上了一點猶豫的神色。
*
隧道外。
熱血灑在雪地上,熱氣還沒有被嚴寒撲滅。
屍體死不瞑目地睜着眼,神情猙獰,身體還保持着生前進攻的姿態。
斷肢碎肉凝在潔白的霜雪當中,彰顯出下手之人極其殘酷的殺戮方式。
天空中的雪靜靜地飄落,淺淺地在滿地殘骸上覆蓋上一層冰涼潔淨的白雪。
山谷裡一片死寂。
沒有人還活着。
隧道內。
穆珩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他的步伐仍舊很穩,但是在轉過一個彎道的時候,仍然伸手扶了下牆。
他身上漆黑的大氅已經被鮮血浸透,敵人的血,自己的血,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楚,全部被艾文雪原的低溫凍成黑紅色的冰渣,堅硬地板結成一塊。
原本高束的銀髮在戰鬥中散開,幾綹被長髮鮮血沾溼,披散在肩頭。
手中魔力凝成的長劍仍舊雪亮潔白,完全看不出吻過多少咽喉,飲過多少熱血。
穆珩的眉頭微蹙,長長的銀色眼睫下,蒼藍色的眸半眯。
他鬆開扶着牆的手,脊背挺直,繼續向着隧道的深處走去。
再向前幾步,視線立刻開闊起來。
穆珩的瞳孔驟然一縮。
洞穴內慘狀出現在他的眼前,焦黑的屍首,熔化的岩石,烈火炙烤過後般的地面。
雖然火焰已然熄滅消失,但是,這痕跡是穆珩絕對不可能認錯的。
龍……已經來過了。
他緩緩向前幾步。
只見髒黑的地面上,隱約殘留着猩紅鮮血繪製而成的法陣。
穆珩低着頭,眼眸深而暗。
啊,看來活祭已經完成了。
怪不得一路以來,他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學生。
那……
那個向他撒嬌,裝可憐,只爲了多吃一個冰激凌的少年……
男人一個踉蹌,如果不是用長劍撐着,差一點就栽倒在地。
一直提着的心被細絲空懸,此刻,絲線斷了,心卻落不下來,空蕩蕩地懸在半空,冰冷而空寂,倒是不覺得多疼,但就是茫然地落不着實處。
穆珩的手臂因爲用力而微微顫抖,指關節緊緊攥着劍柄,發出咯咯的聲響。
他想把自己的身體撐起來,但是卻身體中的氣力卻流失的厲害。
穆珩低下頭,向着自己的胸口掃了一眼。
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堵着傷口的魔力此刻正在流失,溫熱的鮮血緩緩地向外浸潤,漸漸地將衣服沾溼。
他清楚自己下的手會有多重。
貫穿,致命傷。
穆珩緩慢地眨了下眼,視野慢慢地黯淡模糊了下來,彷彿世界都在旋轉。
在這種狀態下殺進來……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啊。
在光明被黑暗吞噬前,他隱約看到不遠處似乎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是誰?
但是視線彷彿被一層霧濛濛的灰幕籠罩似的,怎樣也無法透過這層幕布看清。
穆珩感到黑暗襲來,拖拽着自向深淵處墜落。
他失去了最後一絲氣力,掌心中的長劍破碎成光點消失。
——在即將倒下之前,一雙戴着粉色毛絨手套的手伸了過來,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