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白天,還是,夜晚?
過去了多久,還要有多久,纔可以完成……
“再堅持一下。”
那個人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語聲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又很溫柔,是自己不曾體驗過的,溫柔……
女孩試圖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從來都沒有閉上過。
只是光芒,太過刺眼。
從自己心臟的最深處,一直到指尖的末端,都被耀目的白色光芒充斥着…就像溺水的人,身邊除了水還是水……
可是那個人的聲音,分明真切地傳過來…他就在對面,沒有走,一直堅持着,和自己一起,堅持着呢……
這種感覺,就叫做…信任嗎?
雖然完全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也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但是,自己就像着了魔一樣,聽從着他,配合着他…把整個身心,投入到現在正在做的,危險的事情當中去。
水之神廟的正殿之中,確切的說,是在那片水域之上。
圓形神殿的水晶牆壁,事先被鑿出了五個均勻的洞,大小一樣,深度等同,爲了能讓日月的光芒均勻地滲透進來,變成儀式的輔助力量。水面,比原來足足升高了五米,於是這裡,人爲地變成了一個小型的水庫。
現在,在水面下方,沉睡着一個躁動了很久的活物。
那條巨大的白犬。
整個空間與時間,都在莫名的安排下,形成了一個古老的陣法。而這裡僅存的兩個人,就變成了儀式的執行者。
看不到,根本看不到自己對面的人…雖然他不時地和自己說話,溫柔的話語,有讓人的心,安定下來的力量。
難道是因爲孤獨得太久了麼,還是,人類本身就應該獨自承受着太多的壓抑與落寞……僅僅因爲貪戀這種安心,就要打碎整個族羣的信仰……
我犯了怎樣的罪啊……
他說過的話,一遍一遍地,在腦海裡、心裡迴盪着。這是自己在有意識地,一遍遍地強調,生怕一旦忘記了,就會失去堅持下去的勇氣……
他說過,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
所謂神,只是一種虛妄的幻想…人們依靠着這種幻想活下去,痛苦着,同時祈求幸福。
神只是一種符號。
當人們真正強大的時候,這種符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這個沙漠中之所以會有水,會存在綠洲,是天地的造化,而不是神的賜福。即使…即使水之神廟不在了,巫女不在了,被守護着的、化爲白犬的所謂日神不見了,日子還要過下去。
唯一缺少的,只是信仰吧。
他還說,白犬之所以能成爲神的化身,是因爲身體裡埋進了讓它躁動不安的東西…天眸之淚——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一旦被取出,它就能變成本來的樣子。
它本來的樣子…是什麼呢?
是一條很大的白狗,還是…還是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那個人呢?
無論是哪一樣,其實都沒有太大的影響。
我已經,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
不想,永遠不會想。
在鎖鏈之下的忠誠,永遠都是虛僞,其他的感情也是一樣。
我想要…自由。
“很快了,”莫名的聲音,再一次傳來,“應該進入到最後階段了。”
最後階段了嗎…也就是說,要結束了?
難以置信呢……
這麼多年的努力和掙扎,終於有了結果。
啊,不對,不是努力有了結果,而是自己恰好碰到了這樣的人。
能夠拯救自己的人。
無數個沙海中的暗夜,在冰冷的沙礫呼嘯着撲打神廟外圍的石柱時,當蒼白的月又一次沉入同樣蒼白的、天與沙的縫隙時…自己一個人,被關在巨大的晶體之中,忍受着,抑或是享受着,殘酷的歡愉……
很久以前,總喜歡問自己:爲什麼會選中我,爲什麼,被選中的是我?
可是沒有答案。
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答案。
殘酷的,冷血的人們,帶着能僥倖活下去的歡欣,把一個用作祭品的小女孩捆綁起來,送進冰冷的沙窟。
然而他們不知道她還活着。
活着,一直活着。經歷了漫長的歲月,直到內心已經枯朽,形體才勉強長大了幾歲。然而,枷鎖已經滲進了骨頭裡,和骨髓融合在了一起。
直到有一天,有一個人告訴自己,這具身體也是可以和別人交換的……
思緒忽然被打斷。
因爲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像大批禿鷲的嘶啞叫聲,又好像只是單純的風推動沙礫的聲音…女孩擡起頭,就看到了現在的天空。
不是藍色,不是白天裡的沙漠特有的炙熱的白…頭頂的天空,更接近夜晚。
天氣很壞時的夜晚。
只是不知爲什麼,那種濃郁的灰黑裡,會夾雜着如此妖冶的紫,紫得甚至有些發青……
對面的人,輕輕地嘆了口氣:“還是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他指的是?
整個神廟忽然搖晃了起來!水晶牆壁開始發出爆裂的聲響,雖然用肉眼還看不見裂痕。水開始躁動,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對,好像就是沙漠本身,在戰慄!
大地的戰慄。
女孩的身體被跳動的水波掀了起來,然而馬上又落回到了水中。
她的手,始終沒有離開過水麪。
莫名似乎在苦笑:“我們盡全力吧,希望能趕在他們來之前…”
然而這個願望似乎是實現不了了。就在莫名的話說到一半的時候,離他最近的一處牆壁上的圓洞,由於承受不了外界強大的壓力,裂開了。
繼而一發不可收拾。
女孩擡起頭,眸子裡,是深深的絕望。
塌陷了。整個神廟穹隆般的圓頂,塌陷了……
大塊的水晶碎成晶亮的薄片,薄片在下落中互相摩擦,又有很多變成了近於白色的粉末…就在女孩的眼前黑下來的同一個瞬間,她分明感覺到,一雙手,摟住了自己的腰,在向着天空的方向疾飛……
“失敗了嗎…”在崩毀中,問話的聲音也變得模糊。
“不要緊的,都沒事就好。”莫名溫柔地笑了,“先逃出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