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人很是大膽,當街用些手上的信物表達愛意的,或是問誰家女子名字的都不稀奇,所以柳瑤聞言神情清淡的回過頭,帶着一抹不刻意表現而出的優雅釋然,在看見少年模樣的時候如墨的瞳眸中閃過一絲訝色,她問道:“公平起見,問女子名字的時候,是否要先報上自己的名字?”
少年長的乾乾淨淨斯斯文文的,着着一身玄青色的廣袖長衫,長髮用一根質地上好的白玉簪着,他的眼睛很漂亮,細細長長的,那睫毛就算距離這麼遠也是看得到的濃密,日光下的皮膚透明非常,他的眸光深邃內斂,眉目間自帶着身爲士族子弟高貴清雅。少年聞言嘴角微翕,行禮道:“某乃桓清,請問姑娘是誰家女郎,怎會在此?”
柳瑤微微垂頭,任由細發被風吹過時摩擦在額頭上微微的癢,擡眸淡淡說道:“柳氏阿瑤,來見王夫人。”
“柳氏阿瑤……”桓清呢喃着柳瑤的名字,微微蹙了蹙眉,將記憶整個搜尋一遍也沒能找到柳家有這樣一位女郎。他練琴練到中途,忽然有一段琴譜難以理解,遂前來找王平之問問,路上遇見王府僕人說王平之在正廳議事便想在這裡等上一等,他走的很慢,雙眼隨意看着所過之地的風景,不經意間的一瞥,便瞥見遊廊上一身玉色長裙的柳瑤。
初起只是覺得那女郎身姿遠遠看上去倒是很窈窕,她在那裡看着不遠處的荷花池發呆,有一刻是連空氣都是靜止的,她的背影帶着一股濃濃的悲傷,使少女的背影看上去那般孤獨嬴弱,微風吹過的時候,她沒有扶着任何人任何物體,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那身形卻是一動不動宛若玉雕。
這都不是讓少年感興趣的,如柳瑤一般年紀的女郎,多數都有自己心中歡喜的男子,女子會有這種孤獨寂寥的感覺表現而出,多半是因爲此,故而他不甚在意。不過在柳瑤回過頭的時候,她眸間的深沉讓他有片刻的恍惚。
如他一般有於琴有生死之好的人對人的感覺都會非常強烈,他們會感受到一些別人感受不到的東西。尤其是達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後,進入化境之時,所能感受的又是另外一番情緒。
她回過頭來的時候,是帶着那種對某些事的在乎或是無奈,有一種還未來得及收起來的表情,習慣使然的,她會在看到來人之後方纔拾起表情僞裝自己。她僞裝的很快很成功,轉瞬就差點讓他去想別的事情。桓清這個人對事對人有一種特別的執着,當然也分對誰,他的執着只表現在於自己特別的人身上,便是王平之在他眼中也不過能讓他對他的琴技執着。
他問清楚柳瑤的身份名字之後,很是詫異的問:“建康柳文公家?”
柳瑤垂眸淡淡說道:“那是本家。”她對建康柳家自來沒有什麼感覺,不過是形式上的存在而已。見桓清還打算說什麼柳瑤瞥見不遠處匆匆而來的綠翹,對他行禮道:“綠翹姑娘到了。”
桓清聞言深深的看了一眼柳瑤,轉身迎着綠翹凝眸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有點主人家的味道。
綠翹見到桓清眼中飛快閃過一絲癡迷,但很快斂眉恭敬行禮回道:“是阿桐在吵嚷,郎君請同阿瑤一般行至廳堂。”感受到綠翹言辭間同柳瑤跟他放在一起,桓清很是詫異的看了一眼柳瑤,只見少女神色淡淡,不驕不躁,眸光如海深沉,她蓮步輕移,沒有刻意去扭腰也略顯風情,少女行至他面前,見他目光呆然的看着自己,如墨的瞳眸清楚的閃過一絲嘲諷,隨即她緩步向前走去。
桓清是惱怒的,且不說他不遜於王平之的名聲家世,再說他個人而言長的又不差,何至於讓一個妙齡少女對他的容貌得以嘲諷?這讓他走路都帶上一絲憤憤然的追上柳瑤。
他快步走到柳瑤身邊,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冷笑問道:“汝何以嘲笑清?”
柳瑤在被他抓住之後神情依舊沒有半絲變化,甚至她主動湊到他的耳朵前,紅脣輕啓,如墨的雙眼微眯着,她道:“爲何不想是欲擒故縱?”說罷優雅拂袖站定,轉身前行。
她這個動作大膽而又撩人,少女眉目已是清麗無匹,那雙眼睛更是讓人過目難忘。她這般做莫說一直有些自負的桓清嚇了一跳,便是綠翹也暗暗驚訝柳瑤的大膽,同時也忍不住想道:平時都說柳氏阿瑤變化極大,轉瞬間便將阿桐甩至身後,看來她不過是將這點深深藏在心底,只是興趣換了一個方向而已。
轉眼間廳堂方向便到了,桓清剛剛追上柳瑤,王平之便帶着小廝走了出來,見到柳瑤也是微微含笑:“母親正在期內。唔……桓二郎你們……”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曖昧,王平之有些納悶的看了一眼正要伸手拽住柳瑤的桓清。
桓清的神情便有些尷尬,沒想到在這裡會遇見王平之,柳瑤心中也鬆了口氣。她將之前就準備好的信件拿在手中,沒有注意到桓清的尷尬。行至王平之面前,柳瑤行了一個福禮朝他隱晦的露了一下信件,王平之眸光微不可查的閃了閃說:“都先進來吧!”
衆人依言進入,王夫人坐在上首,沒有見到之前大聲吵鬧的王桐。王夫人見到柳瑤很是高興的親自站起來說道:“你母親怎的沒有來?”
柳瑤一面給王夫人見禮,一面笑道:“道觀來人,母親略有不便,她還說改日再來府上拜訪。”說話間讓桃核將文氏準備的禮物奉上。
王夫人笑道:“明日我去見見她,道觀因何來人?是說要請你母親上山嗎?”沒等柳瑤回答又自語道:“聽說你母親在山上之時有很多夫人慕其名而來,這下你母親下山之後估計是讓道觀香火不如以前。”說到這裡轉頭看向王平之忖道:“這幾日你帶些銀錢上山。”
王平之點頭應下,對桓清說道:“桓二郎是來找我問琴譜的事?”
桓清有些氣悶的瞪了一眼王平之,王平之被瞪的莫名其妙,而柳瑤則是一本正經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的如神女靜坐一般。聽到王夫人的話有些不安的說道:“夫人不必在意,母親今日走時還說今日會上山一趟,不是爲了諸位香客,只是想道觀人事景物。”遂矜持一笑說道:“畢竟母親在那裡住了些許經年,回來這麼長時間肯定會想的。”
王夫人就道:“就是你母親性子太過溫和才讓那些人都欺負着,明日我去說道說道,看她們還敢如此。”
柳瑤朝王夫人感激一笑,雙眼卻隱隱露出急切。王夫人也是通透之人,一見柳瑤露出如此表情,再加上她之前從王平之小廝處聽來的話,似是不經意間的看了一眼坐在那裡正在跟桓清說話的王平之一眼,撫頭說道:“剛纔被你妹妹吵的頭疼,阿瑤你初次來我們家,就讓平之帶你好好走走,我去看看你母親讓你帶了什麼好東西來。”
綠翹走上前來象徵性的將禮物抱上隨着王夫人一同離開了。柳瑤站起身行禮目送王夫人遠去。
她回眸朝王平之笑道:“勞煩!”
王平之默了一默方纔對桓清說道:“桓二郎要不要一起?”
“要!”爲什麼不要,剛纔的話他還沒有問清楚,所以此時回答的斬釘截鐵。
這下王平之詫異了,他之前就覺得他們兩人之間的氣場有些不對,此時見桓清一副憤然不滿的樣子,有些納悶的看了一眼柳瑤,正巧柳瑤露出想笑不敢笑的表情,見他看過來連忙斂眉低目換做尋常的從容淡定。
王平之道:“既是如此,便走吧!”他讓下人準備紙傘。
柳瑤聞聽他的吩咐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王平之,王平之不在意一笑說道:“那日見你步行街中,便是執傘而行,這日頭毒辣,也委實得這般。”
柳瑤聞言揚了揚眉不可置否。桓清聞言冷笑說道:“原來你是看上平之兄了,難怪表現的那般孤絕寂寥,還算蠻有自知之明。”
這句話說的柳瑤跟王平之具是一臉莫名其妙,片刻之後柳瑤忍不住撲哧一笑,對王平之行禮說道:“王郎容姿風儀,世間女子皆得仰望,我不過一尋常女子仰慕起來又有什麼不可以?”
桓清一噎,憤憤的看着柳瑤說道:“如你這般小姑平之兄看不上。”
柳瑤聞言優雅的拂了拂袖子,擡眸清淡說道:“阿瑤知強求不得,從不妄想。”
桓清還要說話,王平之一臉擡手對他說道:“桓二郎,阿瑤怎的你了?”
“她嘲笑我。”桓清氣的鼓起腮幫子,莫名的氣憤。
王平之聞言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遂看了一眼柳瑤繼續問道:“她還說了什麼?”
桓清張口答:“爲何不想……”
“爲何不想是欲擒故縱。”柳瑤行至王平之面前,雙眸微冷的看着他,搶在桓清之前回答了王平之的話。
王平之聞言燦如星辰的眸光閃了閃,白皙的玉顏在強烈的陽光下綻放着如珍珠一般的柔和動人的光澤,他雖然表情豐富,可那些表情多半都是做作而出,彷彿一個稱職的神祗在面對世人時必須露出悲天憫人時的表情一樣,他的笑容真實而又虛僞的,但這一次他所表現而出的,是最真實不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