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散?”皇帝皺着眉頭反問道,一身龍袍外面披着黑色絨毛披風,垂下兩根根金色的帶子。
“正是,這症狀同書上記載的服用五石散的症狀極爲相似。”那大臣再次開口。
之前伍問馨出事並沒有人開口,一來是因爲伍家強大的背景關係,即便是敵人也不敢輕易開口,以免弄巧成拙,反倒是讓人鑽了空子,而如今事情發生在一名宮女身上,大家便也就不用考慮那麼多了,指不定這件事背後有着什麼貓膩。
“衆愛卿對此事有何看法?”皇帝的神情和語氣昭示着他的不悅。
“微臣看,這宮女省身處宮中,卻能夠長時間,甚至是大量吸食五石散,一定是有人向宮中運輸,甚至是在宮中兜售,而五石散危害甚廣,荼毒性命,所以懇請陛下嚴查。”一名大臣站了出來開口道。
沐寂北依舊轉動着手上的一串紅珊瑚珠,主子每顆有小黃豆粒大小,顆顆圓潤光亮,鮮紅的彷彿用血水侵染過一般,在女子雪白的皓腕上纏繞了三四圈,卻依舊寬鬆有餘,再打結的一處墜有一尊紅蓮,彷彿是地獄的火蓮,說不出的鮮美。
皇帝徹查一番也好,倒是要看看這其中能不能查出什麼貓膩,還有伍家運進宮中的東西到底是不是藏了五石散,想必一查便會知曉。
不過白鷺這麼久還沒有傳回確切的消息,讓沐寂北隱約覺得事情似乎有些斷錯了方向。
沐寂北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沐正德,依舊是一臉高深莫測的露出狐狸般的笑意,不動聲色的分析着眼前的形勢。
似乎覺察到沐寂北的目光,轉過頭同沐寂北對視。
沐寂北之前將這五石散的事情告訴給了沐正德,所以在詢問着他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
沐正德眯起眼睛,卻是在和沐寂北用眼神交流着,看得一旁的老太妃一陣稱奇。
這件事你怎麼看?沐寂北用眼神示意。
不是已經死了一個,先看看皇帝的態度和調查的結果。沐正德回話道。
沐寂北眼睛一跳,那宮婢是你給餵了五石散,今日纔會突然發病死掉?
總是要有人做這過河的卒子,也好試探試探深淺。沐正德不不置可否,宮中宮婢無數,自然也就會有他的眼線無數,雖然不見得個個都是能爲他去死的,但是能跑腿辦事的人決計不再少數,畢竟現如今,再怎麼說,他沐正德在這西羅也絕對算得上是跺一跺腳,朝堂也是要震上一震的。
不是他冷酷無情,只是他平日裡大把的掏着銀錢,供養着這些人,讓不少宮婢過的日子堪比大家小姐,既然她們敢收,就不要怪他沐正德要用這些銀子買她們的命,畢竟他沐正德可不是錢多的燒的大聖人,自從楚涼死了,他這輩子可以說就剩下一個理想。
那就是站在權力的巔峰,給沐寂北以絕對的自由,他一直希望着,等着有一天自己站在了頂峰,沐寂北便可以橫行無忌,我行我素,更是可以囂張跋扈的甩人巴掌,他不過是希望爲她撐起一片天空,哪怕這意味着他將承受很多很多。
但是在沐正德心中一直有一個沒有說出的願望,那就是並不希望沐寂北如現在這般逢人便笑,乖巧安靜的懂事,他更希望她身後跟着一羣牛逼哄哄的世家子,像是個囂張跋扈的二世祖,可以肆意的踩人臉,甩着票子,狂妄而過。
沐正德想,也許那纔是最真實最肆意的人生,管他孃的是爺們還是娘們,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沐寂北嘴角勾起一抹幽深的笑意,我瞧着這事情似乎並不簡單,伍家在這其中看似充滿了危及,似乎有着將要被人揭發的危險,但是憑藉我的直覺,這事似乎是衝着相府纔是,是不是你個老頭最近又得罪了什麼人?
沐寂北的眼中帶着三分質問,沐正德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卻是無辜的眨眨眼睛,爲父一直很純良,你個死丫頭片子不要來污衊你爹我的清白,你爹我待人向來和善,哪有那麼些樑子,八成還是你個丫頭片子惹出來的,還好意思往老子身上賴。
說着說着,沐正德似乎有些吹鬍子瞪眼。
沐寂北自知理虧,畢竟自從她重生過來,這事情就沒少過,還真是個事頭子,不過面對老頭子那幽怨的目光,沐寂北愣是一臉淡然的看着場上大臣同皇帝的對話。
皇帝隨着大臣的煽風點火,也漸漸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明確下令開始徹查,而且是立刻徹查。
沐寂北知道這都是沐正德的動作,不過是爲了逼着背後的那人動一動,畢竟若是那幕後操控人真是在宮中,管他是不是真的能扳倒,這父女倆也總算是能睡個安穩覺。
“王公公,你帶領禁衛軍,立刻卻給朕搜,每一個院子都要搜!”
王公公點頭應下,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表演着的冰嬉似乎也因爲這件事暫停了下來,唯有場地上一圈的彩旗依舊迎風飄揚,簌簌作響。
沐寂北因着一直有心事,所以始終就沒注意過場上冰嬉的各種節目,那些五彩繽紛的好似蝴蝶一樣的衣物也沒有吸引她多大的注意力,所以現在場面上靜了,倒是也只覺得不過是少了些花蝴蝶在眼前晃悠。
場面上一時間寂靜下來,皇帝坐在上首,不知在想着什麼,底下的衆人則是紛紛交頭接耳,似乎也是在討論着這再次掀起一番風浪的五石散一事。
安月恆坐在對面始終老神在在,淺淺的斟酌着一隻琉璃盞中的橙黃色液體,姿態溫雅,溫潤如玉,氣質沉穩,整個人就好似一塊古樸的玉,已經雕琢出了光彩,卻依舊內斂深沉着,無聲之中竟是綻放出許多光彩。
沐寂北的目光落在了安月恆身上,雙眼微眯,依照她對他的瞭解,這件事他必然也是參與在了其中。
沐寂北正看的出神,卻察覺到一道不悅的視線正在盯着自己,灼熱的帶着幾分危險的意味,沐寂北立即順着那目光看去,只見殷玖夜黑着臉看着自己,當即討好的笑了笑,心中卻是暗罵小氣的男人。
因着乾等着實在是太過無聊,又有些掃興,所以皇帝歇息了片刻之後,再次讓人開始在冰場上戲耍,旋轉飛舞,場面上的氣氛漸漸高漲了起來,隨着精壯的男子手中的旌旗揮舞的嘩嘩作響,被皇帝派出的王公公則是低眉順眼的回來了。
白鷺也早一步回到沐寂北身邊,附在沐寂北耳邊開口道:“小姐,伍家的東西沒有問題,但是王公公似乎是在伍伊人的宮中搜出了幾包這樣的東西。”
沐寂北挑了挑眉頭,坐在旁邊的沐正德顯然也聽見了白鷺的話,同樣是一臉深思。
這伍家的東西沒有問題實在是有些出乎沐寂北的意料,不過這東西最後卻是在伍伊人的宮中發現的,難道是說這伍家是通過伍伊人在宮中販賣五石散?
皇帝伸手製止,場上的人便再次退了下去,王公公走到皇帝面前。
皇帝開口道:“怎麼樣,可有查到什麼?”
“旁的倒是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只是在伍妃娘娘的公中搜出了幾包東西…”說着王公公招了招手,一名小太監就舉着托盤走上前來。
沐寂北向着那托盤看去,只見托盤上面擺着幾包藥包包着的東西,小太監將東西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伸手解開了一包牛皮紙包着的東西,卻見裡面則是還有着十數包用牛皮紙包着的小包,皇帝耐着性子再次打開,只見其中卻是包着不少白色粉末。
而坐在一旁的沐建寧是最先瞧清楚的,看了眼臉色有些蒼白的伍伊人開口道:“我斷然是不會相信姐姐是那私自在宮中販賣五石散的人,只是姐姐可是要好好解釋一番,這從姐姐宮中搜出來的東西是什麼,否則難保大家不會誤會。”
伍伊人的臉色越發的蒼白,這東西怎麼會在她的宮中搜出,因着曾幾次被沐寂北陷害,下意識的卻是向沐寂北看去,這不禁讓沐正德和沐寂北均是玩味的一笑。
伍伊人回過神來後仔細思索了一番,自己在宮中已經十餘年,身邊的人有九成把握都是忠心耿耿,所以大抵很難有人將這東西放到她的屋子裡。
伍伊人的腦子迅速轉動着,一個真相卻是呼之欲出,這旁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伍家暗地裡經營五石散的事情,再加上自己周圍的不少心腹,事實上都是伍家的人,只是年頭久了,她卻是也把那些人當做自己的心腹,卻忘記了他們始終聽命的是伍家。
所以說,如果是伍國公開口,讓人將東西藏在這裡,那麼一切便能輕易解釋通了。
“啓稟陛下,臣妾從未碰過這東西分毫,實在是不知這東西爲何會出現在臣妾的宮中,還望陛下明鑑。”伍伊人隱約猜測到這件事是自家設計,所以稍稍穩了心神,因爲她自認伍家還不到會把她當做棄子的地步,也正是這份自信讓她纔有了些底氣。
不過另一方面,伍伊人猜測着是不是伍家有了什麼動作,不過既然伍家參與陷害自己,她總是不能過分將自己給摘乾淨,防止壞了伍家的打算。
皇帝皺着眉頭沒有開口,看向伍伊人的眼中帶着幾分探究,也不知是在思慮什麼。
他一時間確實不能除去伍伊人,雖然說伍家一直站在安月恆一方,但是如今沐正德權勢愈發變大,而這後宮中更是有了沐家出來的,已經晉升到妃位的沐建寧,若是除去了伍伊人,這後宮豈不是要成了相府獨大。
身爲帝王,最講究的便是一個制衡之策,若是沒有安月恆這個異類,皇帝卻是也不會急着除掉伍家,而是讓伍家同相府相府持平,甚至是會幫着伍家打壓相府,不過對於安月恆,他可以說是恨之入骨的,不除不行。
沐建寧見此笑道:“姐姐這話說的好無辜,可這天底下的事哪裡是一句你不清楚,你不知道便能洗脫嫌疑的,若是事事皆是如此,這天下豈不是要亂了套。”
伍伊人低垂着眸子,沒有開口,跪在皇帝面前,小手指上精緻的琳琅護甲微微翹起。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伍伊人,開口道,心中卻是盤算着該在後宮中扶植幾個保皇一脈人家的女兒,否則這將來總是有一天要出去伍伊人甚至是沐建寧的,可是無論是誰,都需要後來者的制衡。
伍伊人咬咬脣畔,依舊一身的高貴和榮華,即便是此刻跪在地上,卻是也沒有絲毫減損她的尊貴威儀,這始終是起步晚了許久的沐建寧的一個心結。
“臣妾只能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如今這事情落在了臣妾身上,臣妾卻也是無話可說。”伍伊人淡然開口,不卑不亢。
皇帝見此,思慮了片刻道:“先將伍妃禁足,王公公你再派人仔細調查此事,將伍妃宮中近來出入的情況,以及這些宮人的詳細去向都仔細調查一遍,看看能不能調查出什麼端倪。”
“奴才領命。”王公公領命。
沐建寧眼中閃過一絲不滿,這五石散的事情看起來不大,可卻也決計不是一件小事,可皇帝的懲罰卻是如此之輕,所以她自然會心生不滿,不過她卻聰明的沒有表現出來。
皇帝的目光則是落在了小太監始終舉着的那兩隻托盤上,看着那一包包打包的精細的五石散開口道:“這罪證先留着,看看還有什麼發現。”
衆人點頭稱是,沐寂北始終注視着場面上的情景,雙眼微眯,突然間迸發出一抹光彩,似乎突然頓悟,這矛頭看似是指向伍伊人的,可是沐寂北斷然是不會相信的。
因爲她隱約知曉如今這皇帝的心理,知道如今只要不是什麼犯上作亂,圖謀篡位的事情,皇帝都不會動伍伊人的,爲的就是擎制相府,總不能前面趕走了虎,後面卻又引進了虎。
所以,想來設下此計的伍家或者說是背後的安月恆也是拿準了皇帝的心理,纔敢將這矛頭指向伍伊人,那麼指向伍伊人的目的是爲何?自然是爲了讓一直盯着這件事的自己覺得事情已經了了,不過是伍家不小心自己露出了馬腳,被皇帝抓住了把柄而已。
沐寂北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若不是自己熟識安月恆,怕是少不得真的只把這件事當做一個插曲,但是在她前世的二十多年裡,她總結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凡事沒有偶然,旦凡看似偶然的事情背後,卻總是有着必然。
安月恆用五石散這般吸引着自己的注意力,最後雷聲大雨點小,目的自然就不會是在這件事上,這五石散不過是安月恆拋出的一個煙霧彈,這樣一來,猜測起他真正的目的,便也就不難了,只需想想相府近來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地方,沐寂北挑挑眉頭,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方向。
倒是還真像是安月恆的手法,若不是她熟悉安月恆,少不得要着了道,目光倒是容易一直盯在這五石散一事上,若不是今日揣測了皇帝的心理,她怕是還要一時間轉不過彎來。
畢竟這五石散最後的的矛頭是指向伍伊人,可是皇帝卻是註定不會動伍伊人的,所以這就構成了一個簡單的矛盾。
換句話說,就是伍家是因爲知曉伍伊人不會出事,纔會將這矛頭最終指向伍伊人的,也就是說,這根本就是爲了欺騙沐寂北眼睛的一場戲罷了。
沐寂北心頭微動,看來這件事確實是安月恆的手筆,不過沐寂北知道,依着安月恆的性子,是不會將這矛頭指向伍伊人的,而應該是按照自己之前猜測的一般,將五石散藏在伍家運送進宮的衣物中,這樣到時被人查出,伍問馨少不得是要死的,而伍家也必然會受到牽連,損失不少。
可是如今安月恆沒有這樣做,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伍國公不肯,伍國公不肯爲一下子承受那麼大的損失,不肯捨棄一個伍問馨,更重要的是不願承受這向宮中運送五石散所牽連出的巨大後果。
所以纔會退而求其次,將其嫁禍給伍伊人這個擺明了不會出事的人身上。
沐寂北的眼神複雜,若不是這伍國公心慈手軟,捨不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怕是自己到現在還看不出安月恆的打算。
不過話說回來,也只能說伍國公雖然已經爲安月恆鞍前馬後,但是卻十足是個精明人,就好似這次安月恆制定的計劃,若是他真的完全按照安月恆給出的路子去做了,自損八百,而後相府緊隨着損傷一千,兩大氏族同時得到打壓,這坐收漁利的還是安月恆和皇帝,可是毫無準備的皇帝哪裡斗的過一早就準備着坐收漁利的安月恆。
沐寂北不得不慨嘆,老天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否則自己一心都在深究這五石散的事情,怕是真要被安月恆殺個措手不及。
冰嬉活動結束,衆人也紛紛散場,老太妃卻是讓衆人先回去,沐寂北迴頭的瞬間瞧見了北燕王那錚錚的漢子,卻是沉默的看着老太妃,身上只餘下濃重的哀傷。
沐寂北沒有過多停留,只是跟着沐正德在宮中那長長的紅牆下並肩走着,也不知這深深宮牆埋葬了多少愛恨情仇,人世間的事大抵如此,你愛誰,誰愛你,你恨誰,誰恨你,最終不過是化作一抔黃土,將這紅牆墊起的更加巍峨。
可是即便是明知如此,也沒有幾人真的能夠做到超脫愛恨,這大概就是執念,愛也好,恨也罷,不過都是人心中的一抹執念罷了。
回到相府,簡單的用過晚膳,沐正德便到了明珠院。
老狐狸沒有坐在圓木椅上,而是隨便搬了一方方凳,一尺來高,上面還有着翹起的幾根木枝,他卻是也不在意,只是手拿着它進來後,放在了一盆火爐前,就隨意的坐了上去。
沐正德伸出兩隻白皙的手,上面已經隱約有了歲月的痕跡,在火爐上反覆烤着。
沐寂北也不出聲打擾,只是靠在牀上刺繡着衣裳,瞧着殷玖夜爲了給白竹繡兩件衣裳,手上扎出了不少窟窿,沐寂北實在是捨不得,便趁着殷玖夜不在,趕了幾個通宵,總算是將給白竹的衣服給做完了。
可這不做還好,一做殷玖夜更是火了,若不是她好說歹說,非要把那衣服給扔火爐裡去不可,好在最後在沐寂北使出了美人計之後,某隻醋罈才肯罷休,卻是不輕的折騰了她一番。
雖然殷玖夜心疼她,沒有讓她給他做衣裳,但是僅是看着男人總是常換的那幾件衣服就知道他是有多寶貝,沐寂北可是直到,最初認識這男人的時候,他從身上脫下來的衣服向來只直接丟進火爐裡去,可是如今卻是反覆的換着穿,不能不說讓她不感動。
所以她現在閒着無事,便又開始給他縫起衣裳來,反正縫製衣裳也不用腦子,她正巧可以靜心想些事情。
“北北,今日的事情可瞧出了什麼?”沐正德掃了眼沐寂北手中的衣裳,沒有多問。
沐寂北正巧用牙齒咬斷一根金色絲線,輕聲應道:“嗯。”
“說說。”
“說到底還是衝着咱們來的。”沐寂北眼皮也沒擡。
沐正德笑笑:“還是我北北聰明。”
“盯緊了你那些手下,想必在咱們盯着五石散的時候,他們已經做好了手腳,想要阻止怕是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從後續着手了。”沐寂北說着自己的看法。
如今五石散一事輕描淡寫的落幕,不等着自己去查,便已經浮出水面,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手腳已經做好了,只等着事發了,所以現在在想要壞掉他們的計劃已經不可能了,只能安靜的等着事發。
沐正德點點頭,沒有再開口。
沐寂北想,幸好相府終究有所察覺,還來得及佈置個善後。
沐寂北也不去看沐正德,沐正德卻是藉着明暗的燭火,靜靜的看着坐在牀上的女子,目光幽深,彷彿看到了當年的楚涼,那個來路不明卻始終溫婉善良的女子,那個這個讓他愛了一輩子,卻也悔恨了一輩子的女人。
似乎許多年前,她也曾這般坐在那裡爲他縫補着一針一線,那些衣物,到現在他都還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櫃子裡。
兩人的影子都落了下去,沐正德始終安安靜靜的看着,彷彿透過了她看到了多年以前,那女子的一顰一笑,宛轉蛾眉,玉面嬌容。
“北北,你想過你的母親麼?”沐正德突然開口道。
沐寂北的手一頓,繼續垂下眼眸:“偶爾想過,但很少。”
畢竟楚涼不是真的是她的母親,她偶爾想起楚涼,大多還是因爲眼前這個男人。
沐正德繼續開口:“不好奇自己的母親是誰麼?”
沐寂北的瞳孔一縮,手上的針卻是掉落了下去,沐正德這話怎麼好似有着深意,他明知道她的母親是楚涼,可是卻這般發問,到底是說她好不好奇楚涼的身份,還是已經察覺到了她早已不是沐寂北。
“你知道她是誰麼?”沐寂北看向沐正德,四目相對,沐寂北卻是一陣心驚,不知道沐正德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沐正德點點頭:“自然是知道的。”
“她漂亮麼?”
“漂亮,而且很有氣勢,只是這麼多年來,她也乏了累了,很多事情不喜歡管了。”沐正德再次開口。
沐寂北的心徹底被抓成一團,楚涼已經死了多年,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也許楚涼可能沒死,但是她不認爲沐正德口中所說的人會是楚涼,那麼他說的人難道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這麼說也就意味着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沐寂北,甚至知道自己以前是誰?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若是他早就知道,爲何又要一直對自己這般好。
見着沐寂北沉默,沐正德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沐寂北看着男人的背影,只覺得寂寥,無盡的寂寥,同殷玖夜的不同,沐正德的寂寥讓人只覺得他揹負了太多,卻始終選擇着一個人獨行,讓人每每看到那張狐狸般的笑臉都會覺得心痛。
沐寂北只覺得自己的心一揪的鈍痛,這個男人許是不是一個好人,卻是給了她太多,還是在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孩子的情況下。
沐寂北帶着幾分哽咽的開口道:“爲何對我這般好?”
沐正德只是笑笑,不見什麼傷感只是帶着幾分感慨的開口道:“因爲你是北北啊。”
沐寂北眼中的淚水洶涌而出,雙眼通紅,沐正德沒有回頭卻是開口道:“有空再給爲父也縫兩件衣裳,你給爲父的那兩件可都是磨破了。”
沐寂北依舊哽咽,卻是點頭道:“好。”
沐正德走回到自己的院子,站在廊下,看着滿天的繁星,嘴角露出了一絲最真實的笑意。
他不是對沐寂北的轉變沒有察覺,確切的說他理解沐寂北態度上的突然轉變,可是思及她雷霆的手段和狠辣作風,不能說這些不讓他懷疑,畢竟心思態度是一碼事,可是手段和能力卻又是另一回事。
一個自己始終在努力保護着的孩子,甚至根本沒有教導過什麼的孩子,即便是忽然轉了性子,卻也不見得會有這樣的手腕和能力。
所以在皇帝上一次派遣他去賑災的時候,他卻是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登上了普陀山,找到了住在那裡的戒嗔大師。
普陀山可以說是極高的一座山,山路曲折,艱險多難,但是站在山上可以俯瞰天下衆生,真正的能夠體會到什麼是衆生如螻蟻,名利如浮雲,站在山頂,看天地浩大,便越發的覺得自己渺小,心生敬畏。
而這普陀山上住着一個戒嗔大師,據說他之所以住在這最高的普陀山上,一來是要想要尋找他的人先對自然心生尊重,對萬物生出虔誠和折服,二來則是爲了表示自己的誠心。
沐正德記得當初找到戒嗔大師的時候,他正在蒲團上打坐,桌子上卻是放着一杯早就準備好的茶水。
沐正德等着戒嗔大師訟完經,終於開口問出了自己關於沐寂北的疑惑,畢竟他十足的肯定沐寂北確實是她的女兒,可是那超乎尋常的心計和手段卻又無法解釋。
聽了他的來意,戒嗔大師則是拿出了一面銅鏡,將其放在了一盆清水中,手中轉動着佛珠,不知在誦唸些什麼。
不多時,沐正德便在水面上瞧見了神奇的一幕,畫面上出現了一個稚嫩的孩子,不是她的北北,卻也不是一個陌生人,是他姐姐,老太妃和雄才大略的先皇的孩子。
沐正德愣愣的看着那個孩子一點一滴的成長,彷彿親自陪伴着她的成長一般,甚至好似真的參與到了她生命中的每一件事中,伴隨着那些歡樂,他的嘴角始終上揚着,心情竟是莫名的好。
直到九歲那年,她突然失蹤了,而後畫面就轉換成了她同安月恆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
看着看着,沐正德這個早就沒心沒肺到的老頭子,眼角竟溼潤了,當看見那個瘦瘦小小從前好似公主一般的孩子,突然間在凜冽的寒風裡開始站梅花樁,開始用那雙白嫩的雙手一點點拿起分量不輕的刀劍,看着她在梅花紛飛的深夜肚子靜默的撫琴。
看着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卻是已經一點一點長大,出落的亭亭玉立,卻已經是滿身的血腥戾氣,再也找不到當初那個錦衣玉食的嬌柔的公主的影子。
陌生的彷彿從未認識一般,唯獨那雙舉世無雙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
再到後來,看着她被安月恆玩弄於鼓掌之間,一次次豁出性命爲他出生入死,不皺眉頭,看着她爲了救出青瓷那個丫頭,燒的整片後背狼藉不堪,卻是咬碎銀牙,不肯吭聲,再到後來,看着她爲了安月恆心愛的踏歌寶劍,自斷兩指。
沐正德眼中的淚水終於是滾落而下,熾熱的灼傷了他的心,再看到後來,瞧見安月恆和伍青青相依相偎,月下獨酌,而她卻是風裡來雨裡,默默承下無數名刀暗箭,而最後的最後,卻是沒有逃脫出萬箭穿心,雙眼被剜的情景。
沐正德的心隨着狠狠的疼痛着,他以爲隨着那個孩子的死,畫面該結束了,可是畫面卻陡然變成了他的孩子,沐寂北。
在那個孩子死的時候,他的北北卻睜開了銳利的雙眸,一瞬間風華絕代。
沐正德呆愣了半響,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沐寂北的點點滴滴呈現出來,沐正德的神色微微動容,帶着巨大的不敢置信的震驚,看向一旁的戒嗔大師,不知該如何開口。
戒嗔只是轉動着手上的佛珠,和善的開口道:“懂了嗎?”
沐正德滿眼震驚,卻是輕聲道:“是北北死了,還是那孩子死了?”
戒嗔大師卻是道:“你說她是誰她便是誰。”
而後沐正德還想再問,戒嗔大師卻是已經走了,沐正德在那裡站了一天,終於放肆的笑了,她是他的北北,卻也是他姐姐的孩子,他不爲真正的沐寂北死而感到傷感,因爲命有定數,既然那個孩子佔用了北北的身體,成了北北,那她便是沐寂北。
所以下山之後,回到相府,沐正德看向沐寂北的眼神總是帶着幾分複雜,以及一些讀不懂的情愫,思及她那坎坷的過往,忍不住心痛。
沐正德知道,無論是那個孩子還是沐寂北,都是他的孩子,因爲她們都能牽動他的心神,讓他喜讓他憂。
所以,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他對她的寵愛卻是從來不曾變過,她是他和楚涼的孩子,僅此而已。
安月恆和伍家都沒有讓相府久等,兩日後,帝都卻是炸開了鍋。
牛蛋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小夥子,只是再怎麼魁梧卻還是瘦弱不堪,面黃肌瘦,幾乎只剩下一副皮包骨了,不過這在於這些逃難過來的災民中他已經算是人高馬大的了。
牛蛋的家是二河彎那一代的,只是今年的洪澇卻是嚴重的很,更是發了大水,將房子都給沖毀了,甚至淹死了不少的人。
牛蛋沒有辦法,只好隨着衆人一路涌向帝都,這一走便是能走了幾個月,不少一路走來的人已經紛紛死在了路上,虧得他以前總是在地裡幹活,又年輕力壯,底子好,這才一路堅持過來。
可是到了帝都,守衛卻是不准他們這些難民一股腦的涌進帝都,說是怕引起暴亂,讓他們在郊外等着,用不了幾天,不僅會給他們衣物糧食,還會運送糧食和衣物到他們家鄉去救濟災民。
所以這些人才稍稍安靜了下來,耐心的等待着,雖然是又冷又餓,但是朝廷還是派了人每日發放一頓稀粥和饅頭,也給了一些還能湊合一陣的禦寒衣物,因着暫時不會讓他們餓不死,所以他們便也都安靜了下來,靜靜的等待着朝廷發放糧食。
果然,沒用多久,守衛的便帶着幾分得意走到他們面前:“今個相爺就開始給大傢伙發放糧食了,你們快都排好隊排好隊,不要搶。”
“官爺,這話可當真。”牛蛋的衣裳破破爛爛,鞋子還漏出了兩個洞,隱隱可見發黑的指甲,一手拄着根棍子,一手則是拿着只破碗的開口道。
“這還有假,保準都是正宗的大米白麪,相爺可是都放出話來了,不僅供你們溫飽,每人還會發放兩鬥米。”那守衛帶着幾分得意的開口。
衆人一陣歡呼,對沐正德打心眼裡感激,就差高呼丞相萬歲了,這年頭,管飽就是好官,誰他孃的理不理會你到底是不是貪官,再加上也從未聽過沐正德有什麼魚肉鄉里的而行,一時間讓沐正德在民間的呼聲極高。
不多時,城門大開,一袋袋糧食就被抗了下來,一夥負責的人打開袋子,打算將米下到鍋裡,另一夥負責人則是開始招呼着衆人打算開始分發每人兩鬥糧食。
可是那負責的人員將袋子打開之後,卻是傻了眼,發現那運來的一袋袋糧食裡摻滿了白灰和沙子,相互對視一眼,沒有開口,只當是若無其事的繼續開始派糧。
那些難民只是見到兩人微微一愣,本是有些擔心是不是不給糧了,可是瞧見兩人繼續的動作之後卻是踏實了下來。
只是隨着那負責的官吏將大米給分發出來,衆人的臉色紛紛變了,一時間騷動四起。
牛蛋仗着人高馬大,一眼便瞧見了前面的情景,只見那分發出來的大米里足足參了一半的白灰和砂礫,頓時怒從中起,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將那米袋子給踢翻:“這東西怎麼能吃!這全是白灰和沙子怎麼吃!”
衆人一見有人帶頭,立刻齊齊附和,舉起手中的柺杖木棍就開始吆喝着要見皇帝。
那夥官吏最初還在鎮壓,開始瞧着事情不妙,卻是一個個跑回了城中,將這夥難民關在了城門外。
城門緊閉,這些個本來覬覦了無限希冀的難民們怒從心中起,恨不得將城門給撞開,一個個高聲大罵着沐正德不是人之類的話,甚至將相府的祖宗八代都給問候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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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今天發晚更通知是在評論裡發的,不知道寶貝們瞧見木有。要是以後我再有什麼事,早上八點沒更,直接就是晚上八點更。就不發通知了,除非是斷更我再發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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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快樂…我沒有糉子吃。有木有送糉子給我滴寶貝。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