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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那位尼姑的臉上,卻不再有出家人的慈祥。
一雙眼睛,明亮而又充滿疑惑。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卻在四目相對之時,心中升起一種異樣。
這異樣,我也說不清楚,但卻並不舒服。
我沉默着,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把玉墜放回布袋,塞回到褲兜裡。
隨手的一些零錢,放在滿是灰塵的佛龕下。
安靜,轉身,準備離開。
“施主,請等一等……”
背後,忽然傳來尼姑的召喚。
我雖不想多說什麼,卻不能不停下腳步,至少,這是一種尊重。
我回頭去看她,她卻仍然站在原地,只是她的臉上,竟然流下兩行淚滴。
“這……這又是爲了什麼?”
我暗自猜疑,卻如何能夠猜得到。
正在我不知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她卻再次開口說道:“施主,緣盡緣來本無緣,人生人死由天裁,上下兩路勿要走,人間正道心自開。”
她的語聲慢慢,一字一句,像是吟誦佛經一般。
聲音溫柔如絲綢,劃過耳畔之時,心中漾起一陣陣的溫暖。
我看着她,她卻又坐下去。
閉目,打坐,彷彿忽然之間,她就已入定了多時。
她的面上,慈眉,善目,平靜,自然,像是一潭沉穩的水,彷彿這世間的一切,本就和她不再有任何關係。
一尊“活菩薩”。
——回家,總是焦急的。
夜深,我和關穎,已經在18樓的家中了。
一場並不是旅行的旅行,卻讓我們倆,都非常疲憊。
她有些悶悶不樂,好像有些心事的樣子,已經睡下了。
我則坐在陽臺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慢慢將最後一支香菸,燃盡,回想着那段話……
“緣盡緣來本無緣,人生人死由天裁,上下兩路勿要走,人間正道心自開。”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次日,清晨。
打開辦公室的門,一股熟悉的味道,再次撲面而來。
雖然我討厭這股味道,但是,這幾日,我卻有些想念它了。
按部就班,開窗,掃地,整理桌上的文件。
當法醫部的張主任看到我的時候,他的臉上,洋溢起欣慰的笑容。
“三郎,你回來了?”
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接着說道:“怎麼樣?家裡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嗯,安排好了。”
“唉,節哀順變吧,以後生活上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和我說。”
“嗯,謝謝您,張主任。”
“好。”
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點了點頭,就轉身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桌上的報告,好像厚了一點,難道我走的這幾天,還真的又有案子發生?
點燃一支菸,坐在稍顯昏暗的辦公室裡,我慢慢翻開了那幾本陌生的報告……
——傍晚,家中。
一天,很快的過去了。
又是相安無事的一天。
彷彿只要天還亮着,我的工作就沒有開始。
夜,總是和我相依相伴,香菸不離手,酒也在身旁。
關穎,也坐在一旁——她卻在嘲笑着我。
她覺得我太隨意了,是個沒有生活的人。
我也嘲笑她,如果她不隨意,怎麼又會住在我的家裡。
我們倆,已經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
非常要好的朋友,當然就要互相嘲笑,這本就是朋友之間的特殊權利。
酒精,在適量的時候,總是會讓人更加清醒。
現在,我就很清醒。
清醒的時候,人就不容易犯錯誤。
“叮鈴鈴……”
當我的電話聲再次響起的時候,我知道,我的清醒,在這一夜,將派上用場。
——電話的另一端,倉促的敘述着地址,一個兇案現場的地址。
關穎聳了聳肩膀,抻了一個懶腰。
“夜裡騎車小心一些哦……我去睡覺了。”
她轉身進了房間。
我收拾好帆布雙肩包,裡面裝着我的相機。
——摩托車,永遠都是獨行俠的坐騎,它風馳電掣,任由交通如何擁堵,它卻從不受到干擾。
現場,就在一家酒店的房間裡。
一個女人,赤/裸着身體,被吊在房間門口的衣櫥裡,死掉了。
細細的尼龍繩,將她的脖子緊緊勒住,另一端卻固定在衣架杆上。
這樣看去,她像極了一件蒼白的裘皮大衣,被人小心翼翼的掛在衣櫥裡。
她背向外,面向裡,拍照的時候,是看不到臉的。
“幸好她的臉沒有朝外,否則那個發現她的傢伙,早就被嚇死了。”
一個警官在我旁邊打趣着說道。
我微笑着,保持沉默。
因爲現在,我就要看她的臉。
當旁邊的兩位取證法醫,將她放下來的時候,我端住相機的手,也忽然顫抖起來。
“怎麼又是一樣的臉……”
“是啊,又是一樣的,這已經是第三起了吧?”
“嗯,這個月的第三起了……”
兩位法醫同事互相低語着,口罩下的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
——那是一張女人的臉,也是一張極爲恐怖的臉。
臉上毫無血色,像是一張白紙,但卻是一張被人踐踏和蹂躪過的白紙。
她已經沒有了原來的相貌,這個死去的女人,連眼皮也都沒有了——被人用鋒利的刀子割掉了。
兩個眼球,就那樣暴露在空氣中,凝固多時的瞳孔,已經變成了灰白色。
她的鼻子也被削去,只剩下兩個黑色的小窟窿。
儘管如此,她的臉,卻保持着一種笑容,一種任何人看上一眼,就會一生一世都無法忘記的笑容。
——她的嘴,被人豁開了。
兩側的嘴角,被向上劃開,直到耳朵的根部。
舌頭從一側流了出來,耷拉在創口外側,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現在這樣看去,她那張恐怖的臉,卻像極了一種小丑嬉笑的面具——麥/當勞叔叔的面具。
她彷彿在笑,卻沒有人知道,面具後面的她,卻在哭。
其實看到這樣的一張臉,我並不是非常驚訝。
原因就是我白天的時候,曾經翻看了兩起類似案子的報告。
報告中的相片,也同樣記錄着兩張這樣的臉——這樣的笑臉。
——很明顯,這是一起連環謀殺案。
——當我將她的面部拍攝完畢,我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正當我準備收拾相機,往外走的時候,旁邊的一位警官卻忽然對我說道:“同志,你來看看這個,這個是不是也要拍一下?”
“我漏拍了嗎?”
這可不像我,我可是專業的。
不過,我確實漏拍了。
這位非常細心的警官,就在浴室的房間裡,發現了一處可疑的痕跡。
這塊痕跡非常不明顯,它是被畫在浴缸的側壁上,用的,則好像是女人淺粉色的脣膏。
我仔細的看着這塊痕跡,卻忽然覺得,它莫名的有些眼熟。
只是,我一下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不管了,還是先拍下來再說。
我對着它照了兩張特寫,又照了兩張環境,這才收工回家。
——家裡的燈,被我都打開了。
在經歷了這樣的現場之後,就算是精神再大條的人,恐怕也會做噩夢的。
我,就更別提了。
香菸,酒精,將是我今夜的伴侶。
最後一支香菸點燃的時候,已經是凌晨2點半了。
窗外的夜空,格外晴朗,正好爲我做伴酒的佳餚……
——清晨,突然驚醒,我依然癱坐在椅子上。
又是一場噩夢,可我卻還是記不清楚,那是怎樣的一場噩夢。
我用冰水洗臉,希望自己可以清醒一點,然後在廚房裡,放下五百元現金。
——分局的一層樓道里。
今天,我還是第一個。
第一個開門,第一個開窗,第一個打掃衛生,第一個打印出照片,第一個遞交報告。
張主任依然滿意的對我點點頭,他一向對我很好。
——“三郎,你過來一下。”
快到中午的時候,張主任突然坐在辦公室裡對我喊道。
他手中正拿着我的報告,仔細的端詳着其中的一張照片。
“三郎,你來仔細看看,你覺得這個圖案,像什麼?”
張主任把照片遞給我,他的眉頭緊鎖,讓我忽然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
圖案?
照片上的圖案,正是兇案現場,那個浴缸側壁上的圖案,那個用女人粉紅色脣膏畫出來的圖案,那個非常容易被人忽略掉的圖案。
我正在思索着,張主任卻忽然在一旁說道:“怎麼樣,三郎,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圖案……像是個鬼頭?”
“鬼頭?”
我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鬼頭,對,就是鬼頭!
怪不得當我第一眼看到它時候,就覺得它很眼熟。
原來,這個圖案,竟然和我父親留給我的那個玉墜,非常相似。
山字頭頂,尖嘴猴腮,一雙瞪圓的怒目,威武鏗鏘,栩栩如生。
這……這畫的,就是那個玉墜。
——可是,這個兇案現場的圖案,怎麼可能會和我的玉墜有關係呢?
我思索着,卻不漏聲色的說道:“對,張主任,我也覺得這個圖案,就是一個鬼頭。”
張主任點點頭,趕緊找來另外稍早的兩份報告。
他仔細的重新檢查了報告裡的照片,終於,就在一些不顯眼的位置上,也發現了同樣的圖案。
“幹得好啊,三郎,多虧了你的照片,否則,我們可能已經漏掉了一條重要的線索!”
張主任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肯定的點了點頭。
“其實,那個痕跡,也不是被我發現的……”
我多想說出這句話,誠懇一點,誠實一點。
可是,我卻沒有說出來,我忽然覺得,我也並不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君子。
張主任拿着三份報告,在分局召開了緊急會議。
這條線索,也成了破案的關鍵環節。
“爲什麼要故意留下這樣的一個圖案?”
“鬼頭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符號?”
“這個鬼頭又代表了什麼?”
……
一系列的問題,擺在了辦案警官的面前。
但是這一切,卻和我沒有多大的關係。
我的全部工作,已經都在那份報告裡了。
至於要怎樣破案,抓住兇手,那是不在我的工作範圍裡的。
儘管如此,像是非常輕鬆,但是我卻依然有很大的壓力。
——“壓力,只要工作,就會有壓力。”
很多人都會這樣說,但是我卻不那麼認爲。
我,恐怕要比那些自認爲非常有壓力的人,難過得多——原因是,那些死人。
所以,我經常會去喝酒,一個人,一張桌子,一個角落。
今天,我又要去喝酒了,路過街角的酒吧,停下車,坐在同一個角落裡,點上一杯又臭又苦的烈酒,獨自買醉。
這樣做,其實非常無聊,但是卻非常奏效。
我其實也想叫關穎下來陪我的,因爲我現在只有她一個朋友。
可是我卻不希望她看到我這個樣子,一副將要被壓力擊垮的樣子。
人,總是有一些自尊心的。
——酒喝下一杯,還有一杯。
夜已經悄悄的來臨,正如我的酒興。
喝酒,會讓人頭痛,但是在頭痛之前,卻從沒有過那樣的舒服。
昏暗的光線中,人們來來往往,我卻忽然在迷幻中,發現對面的角落裡,也同樣坐着一個人,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和我一樣,一個人,一張桌子,一個角落,還有一杯接着一杯的烈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緣半句多!”
當我端着酒杯,搖晃着走到他的面前,然後坐下的時候,我和他都同時笑了。
笑聲裡,是同樣的宣泄,是同樣的豪爽。
“我欣賞你,來,乾了這一杯!”
“好!幹!”
他毫無理由的提議,我卻毫無理由的接受。
一杯接着一杯,我和他,都醉了。
醉,本就是一種狀態,其實就算沒有酒的時候,人,也是可以醉的。
現在,我就醉了,只不過我也不是因爲喝多了酒,而是因爲,我需要醉。
——我覺得,他也醉了,一個同樣孤獨潦倒的男人。
有的人醉了,喜歡唱歌,喜歡睡覺,喜歡賭錢,喜歡奔跑……
可我醉了,卻喜歡抽菸,一根接着一根的抽菸。
——我抽着煙,看着對面的他。
他的確也醉了。
他醉了,卻喜歡畫畫。
用手沾着杯子裡的酒,在桌子上畫畫。
——真是個奇怪的人。
我不由自已的笑着,深深吸入一口香菸,看着桌子上他用烈酒畫的畫……
忽然,我的笑,卻凝固了。
我的腦子迅速的做出反應,飛快的旋轉着,我的身體也再次感覺到了冰冷現實的存在。
——就在這一刻,我的酒,完全醒了。
他還在繼續畫着,在桌子上慢慢的畫着,用又臭又苦的烈酒畫着——一個鬼頭……(小說《攝影屍》將在官方微信平臺上有更多新鮮內容哦,同時還有100%抽獎大禮送給大家!現在就開啓微信,點擊右上方“+”號“添加朋友”,搜索公衆號“qdread”並關注,速度抓緊啦!)